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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門口的天空洞門口的天空
歐陽蘇勤

中街裏買

當年慈化街的中街,實實在在算得上是慈化鎮的商業街,也可說是步行街。因為除了獨輪車在石板上吱吱呀呀碾過,剩下的就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嚴格來說,中街裏隻是一個大概的劃分,並沒有明確的界址。當年小夥伴們晚上打街仗,上街打中街,中街打下街,下街打上街,一路上,一路下,滿街呼嘯,有的人昨天是中街裏的,過兩天又成了下街裏的。

慈化鎮上的主要商店都集中在中街裏,粗略統計一下,有兩家食雜店、兩家日雜店、一家百貨店、一家帶作坊的糕點店、一家文具書籍店、一家藥店、一家獸藥店,此外,還有理發店、劇院、郵電所、信用社等。其中,兩家食雜店,一家在中街中段偏下,店麵較大,屬供銷社性質;另一家靠近上街,屬合作社性質,店後麵有一個門通經理部和工商聯。賣貨的幾個老師傅人很和藹,手藝很好。包點心動作嫻熟,稱糖果一把準。經理部的一個龍先生,溫文爾雅的,打得一手好算盤,還會紮燈籠。有一年元宵節,各家店前都掛紅燈籠。而這家店前,龍先生紮了兩個走馬燈。這讓年幼的我很驚奇,不明白點上燈火後,裏麵的小紙馬為什麼就會跑起來。由於這家店靠近上街裏,我兒時幾乎天天從門口過,到店裏玩,以至連他們包點心的動作都學得爛熟了。1981年秋,我和大學同學在進賢縣社會實踐,在縣城一家食雜店當了一周營業員,那時塑料袋還沒廣泛使用,還作興用紙袋打包。顧客來買點心,糖果、麻花、鬆花根、豆角酥什麼的,我用杆秤稱好重量,直接進裝,雙手嗬住,輕輕一抖,折紙封口,紅紙蓋袋,紙繩捆紮,三下兩下,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一包禮品點心就打包好了。帶隊的老師傅看得目瞪口呆,以為我以前幹過這活。

說到這家店,就不得不說它的鄰居,鄧師傅理發店,這是慈化街上唯一的一家理發店。這個鄧師傅在慈化街上有一定名氣,他不僅發藝精細,還挺趕潮流的。他引進城裏技術,用一根長長的鐵管彎曲成形,下麵接一個木炭火爐,用火爐的熱氣通過這根鐵管給顧客燙發,固定發型。夏天,他還製作了一個土風扇降溫。他拿一塊大大的厚紙板,用床單包裹著,懸掛在理發店上空,上麵裝個滑輪,係上一根繩子。他的兒子坐在下麵,一下一下扯著繩子,讓紙板扇動生風。這個裝置挺吸引小朋友的。有時候,瞅著沒人,我們就會溜進店裏,猛力扯幾下繩子,呼啦啦,發出一陣大風,然後迅速撤離,這時,鄧師傅就會追出來,大聲地叱嗬著。

鄧師傅的兒子春伢仔和我年齡相仿,隻要沒有顧客,不需要一臉苦相地拉風扇,就蹦出店門和我一起玩。那年初秋,兩天不見他人影。一問,才知道走了。原來,他家裏門口曬著一些南瓜子,半幹不濕的。他抽空抓了一把,一邊拉風扇一邊塞進嘴裏吃。而這些正曬著的南瓜子,估計綠頭蒼蠅光顧過。那時候,這東西滿街亂飛。春伢仔吃了後引發急性痢疾,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春伢仔一死,風扇沒人拉了,孤零零地懸在空中。

鄧師傅的名氣並不在發藝上,由於他的門店當時是鎮上唯一的理發店,手藝服務都不錯,這就引發了他的一些想法。政策緊時,他就加入手工聯社,走集體道路;政策一鬆,他就退出聯社,搞個體。如此幾進幾出,街上的人就有點微詞了。可能是這個原因,他特注意自保。“文革”中,隻要有遊行隊伍從門前過,不管什麼遊行,也不管哪一派,他甚至連手中的剃刀都來不及放下,就衝出店門,揮臂高呼口號,打倒哇,萬歲哇,一陣吼吼。而滿頭肥皂泡的顧客隻能傻乎乎地幹等著,有時還得等幾次,唉,那年月,遊行的活動一撥接一撥,多著哩!

對鄧師傅的舉動,當年不少街坊嗤之以鼻。現在想想,在那種人人自危的氣候下,我們有什麼理由去苛求一個普通的剃頭師傅呀!

慈化人管櫃台叫“鋪申”,那時候,僅中街擔水巷口的百貨布匹商店比較時髦,店裏有一半鋪申是玻璃櫃組成,亮閃閃的,裏麵擺著的鞋帽襪及各種小商品,在玻璃的映襯下,格外地琳琅滿目。店裏另外一半是傳統的木板櫃台,擺放著一捆捆各種花色的布匹。顧客進來,一番挑選後,一聲吆喝:“來,這邊,紅點碎花布,扯六尺!”售貨員應聲而至,木尺張丈,適量放寸,“嘩”的一聲,扯斷折好給你,收錢收布票,貨款兩訖,買者高興離去。

木質鋪申時間長了,油漆會脫落,特別是賣食雜什麼的上麵容易沾上油漬,斑斑駁駁的。於是,每隔幾年,就會重新刷一遍漆,大紅大綠,還繪上各種圖案,很招人喜樂。

中街裏的商店還有日用雜貨、農具家什、糕點食品等店,而我最喜歡去的店是文具店。裏麵除了賣筆墨紙硯等,還有一小截玻璃櫃台,裏麵擺著各種書籍,其中,有我最喜愛的小人書連環畫。我經常趴在櫃台前,透過玻璃,看著裏麵花花綠綠的封麵和書名,想象著裏麵的人物故事情節。如果有人來選購,就立即踮起腳尖,湊上腦袋,蹭看裏麵的內容。

在這裏,我買的第一本連環畫是《楊七郎打擂》,是和姐姐一起央求外婆掏錢買的。這本連環畫我不僅看過多遍,而且通過它與街上的小夥伴們成功地換看了十來本其他的連環畫。

將近十年後,還是在這裏,我購買了第一本長篇小說,宜春作家楊佩瑾先生寫的《劍》。舍得花錢買這本書,一是那個時候文化凋零,沒有書看,急需止渴。二是本地作家寫的,好奇之餘還隱約引發自己的某種夢想。

在百貨店裏,我們家兩代人曾分別有過一次購物大手筆。一次是父親借錢買了一塊上海牌的17鑽半鋼防震手表,一百零幾塊。本來沒有這個購買項目,但架不住人家勸說:“兩夫妻都是教師,工作多年了,沒有一塊手表,怎麼行?”於是父母一商量,一咬牙,就買下了這塊表,父母視若至寶,經常輪著戴,後來母親早逝了,睹物思情,父親就不太願意戴了。再後來,我從知青點被選上當了民辦教師,父親鄭重地把這塊表交給了我。我戴著它,上大學,參加工作,甚至出席過一些莊重場合。多少年後,它老了,總踩不著點,再後來,終於走不動了。我仍舍不得扔,一直珍藏著。

另一個大項目,是我購買了一台上海產的蝴蝶牌縫紉機。當時我當民辦老師,學校裏分到一張縫紉機購物票,老師們都有家室負擔,買不起,又舍不得浪費這張珍貴的購物票,於是都主張我把它買下。我拿出全部積蓄買下,學著使用,最成功的產品是將自己穿得有點欠短的上衣放下底邊加長。我穿著這件改裝的舊衣服,走進了大學,一直穿到畢業留校工作。

今天,這台縫紉機仍然擺放在家中臥室裏。盡管四十多年間都沒有派上用場,但我相信,一旦踩動,它就會奏出歡快的旋律。

每天傍晚,商店打烊,是中街裏的經典時刻。隨著一聲“上店門囉”的吆喝,各家商店的店員,紛紛走出鋪申,扛出長長的木地檻和高大的木板門,安下地檻,按門的編號,一扇一扇地把門板裝上,一時間,乒乒乓乓的裝門聲,夾雜著各種問候,久久回蕩在石板街上。

老街上,這難忘的一出,謝幕多年了。

2021年12月12日於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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