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往事

我從小住在上街裏，靠著西門城樓，童年歲月在那裏度過。從家裏出來，就可以看到西門城樓遺留下來的拱形頂和延綿起伏的城牆。城樓是用大塊窯磚砌起的，而城牆則是用大塊青石頭壘起來，中間再填土夯實建成的。城牆上既然是土，就不妨開成菜地，於是，老表在城牆上種菜，種紅薯。因為是填土的原因，上麵的蔬菜長得很茂盛，特別是紅薯又大又甜。紅薯成熟的季節，我們就會爬上去，趁人不注意，挑薯苗蔸下泥土裂縫比較大的，一挖就是個大紅薯。用手搓掉泥，就咬起來。啃這個要有技巧，既不能吃進泥土，又要把薯皮吐出來。拿著紅薯，躲在中山亭場的戲台上吃，吃完，心滿意足地抹抹嘴巴，又投身玩耍之中。

說到中山亭場，就有必要在這裏多說幾句。

中山亭場以前是一個長滿雜樹的小山坡，前麵是一座規模較大的廟宇，叫“三官殿”。孫中山先生逝世後，慈化人民將小山坡推平建成一個廣場，上麵建造了一個亭台，命名為“中山亭”，廣場也就叫“中山亭場”。再後來，“三官殿”及旁邊的廖家祠堂改造為小學，中山亭廣場則變為小學操場。

在中山亭的後麵坡地上，是一片夾雜著墳崗的菜地，裏麵有一排革命烈士墓，七八個墳塋，埋葬著1949年慈化解放時犧牲的解放軍戰士。小時候，經常在墳崗裏捉蛐蛐，會看看墓碑上的刻字。上麵標有部隊番號、烈士姓名、烈士的籍貫及立碑時間。看籍貫，多為山東、河南一帶人。可惜，後來供銷社建油庫，把這些烈士墓都遷了。

西門除了城樓，還有幾個地方令人記憶深刻。

一個是城牆內的瓦子塘，一池碧水清澄可鑒。男人們在那裏挑水，女人們在那裏洗衣服。小朋友們經常偷偷到塘邊玩水。塘是個鍋子底，越往中間越深。大人經常說，瓦子塘有“邪氣”，小孩子不準去。但那時，大人們要做事，孩子又多，難免管不周全。悲劇最終還是發生了，街坊許醫師四歲多點的小女兒就出了意外，失足溺水而亡，令人十分悲痛。

這以後有相當一段時間，小朋友們不敢去塘邊玩，大人也管得更嚴了。平時家裏小孩神態有點不對勁，或頭疼腦熱什麼的，大人就會到瓦子塘邊，喊上幾聲小孩的名字，“×××，回家了！”“×××，回家了！”連喊幾遍。有的甚至還會點一炷香、燒幾張黃紙，念叨幾句，然後在塘邊撿塊石頭或瓦片，搖搖擺擺，很誇張地回家。這種民間儀式叫“收魂”，指孩子在外麵玩瘋了，或受某種誘惑，魂走丟了，不記得回家的路，導致身體不舒服，神情不清爽。這樣喊幾句，擺弄一番，孩子的魂就會收回來，跟著大人回家。小孩子也就會安然無恙。那時候，我們看到這場景，心裏發瘮，去塘邊玩的次數也就少了許多。

西門城樓外一百多米處，有個仰山廟，裏麵供奉了幾個很神氣的菩薩，陰森森的，很威嚴，小孩平時不敢在裏麵久待。廟堂兩邊的披刹裏分別住了兩戶人家，一戶人口多，另一戶則是一個孤老太婆，吃五保。這麼一個地方，我卻在裏麵坐了幾個月，小學一年級上半學期就是那裏讀的。學校教室不夠，暫時借用這個廟作教室。一個班五十多個六七歲的小孩，長條木板搭起的課桌，緊緊張張坐在裏麵，三麵都是陰森森的神龕，擺著大大小小的菩薩和香爐，剛開始很怕，後來也習慣了。在那裏上課最大的問題就是因為離小學遠，聽不清楚那邊傳來的上下課鈴聲。那時的老師又沒有手表。因此，一上課，跟老師念上幾句書後，大家就豎起耳朵集中精力注意學校那邊的下課鈴聲。“老師，打鈴了，打鈴了！”一聽到，都喊起來了。

對仰山廟的記憶，還有就是到廟裏香爐上拔香帕。敬神的香燃完後，留下一截紅色的小篾棍，我們管它叫“香帕”，這在當時是小朋友們的搶手貨，我們用它玩“打砣”“跌井”“推叉”等多種遊戲。有的小孩還在書包裏放上一捆，用作數數，做算術作業。

仰山廟對麵有一處很令慈化人民敬仰的地方，這就是著名的柯武東烈士墓。柯武東是安徽合肥人，是紅三軍黃公略軍長手下的第一縱隊司令。在朱毛帶領紅一軍團向長沙進軍，打文家市國民黨戴鬥垣旅時，身先士卒，身負重傷，抬回慈化搶救途中犧牲，在中山亭場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早年聽父親講，他那時還小，但記得烈士全身裹滿白布，被裝進靈柩的情景。當時，為紀念他，慈化區曾一度改名為武東區。20世紀60年代，經國務院批準，將埋葬他的地方西頭村改名武東村，一直到現在。

柯武東烈士墓曾被國民黨部隊尋找，企圖毀掉，但在老百姓的巧妙保護下，得以保存下來。原來的墳僅是一個長滿青草的小土包，前麵一塊小長條方磚寫有“柯武東烈士之墓”七個字。“文革”時期紅衛兵串聯，有一隊北京來的學生，看到現狀後，很不滿意，造了區政府的反，勒令區政府重新建造。區裏撥了款，重修了烈士墓。慈化最有名氣的書法家，在慈化中學教語文的曾定老師寫了墓碑和兩旁的語錄。這個地方已經成為慈化人民開展革命傳統教育的重要基地。我經常去那裏看看，後來即使在外地工作，隻要回到鎮上，都會到墓前站一會兒。這是我從懂事時即知道的革命英雄人物，墓地離我家僅三百米左右。當年，我在家門口玩，北京來的那些學生看見了，就要我帶路去尋找柯武東墓地。一到小土墳前，他們蹲下仔細看了小方磚上的幾個字後，頓時站立起來，整整服裝，垂手低頭，肅穆致哀。這情景令我現在都難以忘懷。

2021年11月29日於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