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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的樹不死的樹
王運才

小河岸邊柳枝新

登過一座小陡坡,眼前驀地出現了一塊茂密的柳樹林,柔軟的枝條在隨風擺著。我扶著拐杖停了停,又繼續艱難地往前挪動著。在這“二月春風似剪刀”的時節,在這萬物恢複生機的綠海裏,我獨自艱難地行走著,心裏卻滿溢著痛苦和憂傷……

我終於在一個拐彎處站了下來。腳下是一條寬寬的小河,河裏的水在默默地流淌著。一隻小鳥從河的對岸飛過來,停棲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上得意地唱起了歌。在我聽來,這清脆的歌聲像烏鴉的尖叫似的難聽。近來,我的心境壞極了。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那樣刺人耳目,少女彎眉般的柳葉,千萬條低垂著的枝條,像什麼?像妖怪!自去年遭了那場車禍以來,原來美的在我眼裏變成了醜的,原來醜的更顯得醜陋不堪,這樣的感受差不多整整折磨了我一年。

過了這個月,我就滿二十歲了。從學校退學回來,我這屬馬的就像變成了隻蝸牛,一下子矮了大半截,然後又變成了隻隻會吃了睡、睡了吃的豬,真窩囊!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真不如死了好……我的心在絕望地想著,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喂,當心!別掉到河裏去了。”

誰他媽的真愛管閑事!我惱怒地扭過頭去,眼睛驀地一亮,一個穿紅外套的姑娘娉娉婷婷地站在離我一丈開外的地方,臉上掛著微笑,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定定地望著我。我被她的美懾住了,腳無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你……”

“咯咯,你感到這地方很美,對嗎?”她興奮地問我,然後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

唉,竟是一個跛姑娘,我的同命運的人!我剛剛從她身上獲得的好感驟然消失了,又退回到了先前的那個我。想到因為她,而阻止了我邁出那關鍵的一步,一股火氣不由得躥了起來:“你、你來幹什麼!”

“咯咯,真霸道!”一股淡淡的幽香飄了過來。她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

我感到一陣惡心,像吞下了一隻蒼蠅那樣難受,厭惡地“哼”了一聲,狠狠瞪了她一眼,提起拐杖,故意弄出“噗噠”的聲響,走了。

我感到無聊、鬱悶、惆悵,第二天又來到了這柳樹掩映的小河邊,默默地注視著微波蕩漾的水麵,以及河對岸的村莊、農舍,神傷的心裏卻有了與昨日不同的感受……

“真美嗬!” 沉思中,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讚歎。我一驚,急忙扭頭循聲找去—又是她,那位跛姑娘。她興許是從這裏路過,看我回過頭來,轉直了身子,微笑著朝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然後又繼續走她的路。

莫名其妙地,我的心裏突然產生了想跟她說話的渴望。想喊住她,卻又喊不出口,腳不由自主地挪動著,當走到那條小路上時,隻看見她遠去的背影,空氣中依然殘留著她身上那股撩人心醉的幽香……我像是失去了什麼,怔怔地站著,暗罵自己蠢,為什麼就不喊呢?這該死的自尊心!她還會來嗎?……

次日中午,當我又來到這裏的時候,驚喜地發現她已經站在我昨天站的地方。我一咬牙,走了過去。大概是粗重的喘息聲和腳步聲驚動了她,她回過頭來,立刻顯出驚愕而欣喜的表情—

“呃,是你!你怎麼又來了?”

“難道我就不能來嗎?”該死,飛出口的話竟那麼衝。

她歉意地笑了一下:“哎,我真蠢!我怎麼這樣去問人家呢?”然後又自言自語似的說,“美的地方總是令人神往的。”

我馬上接口說:“但對我來說,並不因為美。”

“是嗎?”

“當然。我還沒有學會去騙人呢。”

“噢,你這人真有意思。到那邊去坐坐,好嗎?”

“……”

她指的是那塊長著矮腳連根草的沙地。那柔軟得如同地毯的滋味小時候經常享受,以至現在經人一提起,那種愜意感又湧上心頭。

“我姓宋,叫宋美麗。”坐定後,她豁達地自我介紹說,“別人都叫我麗麗,你就叫我麗麗吧。”

她真誠地望著我。

“好,好!叫得好!美麗、美麗,可惜你這隻美麗的小鳥再也飛不起來了!”我看了她一眼,刻薄地冷笑道。

她臉上罩上了紅暈,但瞬間就消逝了,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你—!不許你這樣說我!”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望著她的腿,心底裏湧起了一股悲傷……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天,變得灰蒙蒙的。我和她就算是認識了,帶點戲劇性。從此以後,我們彼此不需要任何約會,總是心領神會地在這裏相逢。她確實有股子無形的吸引力,但絕不是因為她有著姣美的臉龐,我發誓,絕不是的。盡管有時我免不了對她粗暴,毫不講理,但她那天真、純樸的勁兒卻深深地感動了我那顆絕望的心。

“你感到很痛苦,是嗎?”有一天,她這樣問我。我看著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心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沉默著沒有回答。

她望著我那條少了半截的腿,同情地問:“你這腿……”

“命運,是命運!你懂得什麼叫命運嗎?”我突然發泄般地大聲吼道。我實在忍不住了,因為我認為這世上最不幸的非我莫屬,花了幾年的心血考上了一個大學的中文係,但命運又給我開了個更無情的玩笑,讓我在第一學期寒假的回家途中遇上了那場倒黴的車禍,使我從一個前程似錦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最可憐的可憐蟲。當我懷著悲哀的心情將這一切告訴她的時候,她捂著臉哭了,而且很傷心。這反倒使我不知所措,一時間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話來安慰地,便故意冷冰冰地說:“真想不到,你的淚水竟比河水還多。”

這話果然奏效,她不好意思地抹去淚水,歎了口氣,寬慰我說:“唉,每個人都免不了會遇到不幸的事。想開些吧,當感到痛苦的時候,往好的、美的方麵去想想,心情就會舒暢些。”

我粲然一笑:“可惜我沒那麼好的心情,想象不出來!出現在我眼前的盡是支離破碎,滿目瘡痍……”

她驚訝地問:“你是這樣感覺的嗎?不過生活中總還是有美的東西存在和值得追求的。”

“美?哼!美個屁!世界上還有什麼美的東西存在?”我冷笑一聲,“我恨不得一拳將世上的一切砸爛!”

她吃驚地望著我。

“為什麼要讓我考上大學?為什麼又要讓我碰上那場倒黴的車禍?”我的眼裏盈滿了激憤的淚水,繼續爆發道,“這都是他媽的命!本來,一個人的命是天生的,但是為什麼當我拄著拐杖出現在生活中的時候,人們要用對待另一個世界的人的眼睛來看我?就在不久前,有一個小孩摔倒了,當我扶起他的時候,他不但不謝我,反用鄙視的眼睛瞪著我,喊我跛子……哈哈哈,這就是他媽的生活!”

“你太悲觀了。”她居然不同意我的看法,“其實並不盡然,也並不像你說的那樣令人失望。有一次,我搭班車,擁擠得很,有一個外貌凶狠、蓄著小胡子的青年主動為我讓座。你說這又該如何理解?”

我譏諷地說:“因為你是個漂亮的女人嘛。”

“你別胡說!”她的臉微微一紅,慍怒地說,“盡把一切看得這樣壞!”

“難道不是嗎?有時候我曾想,要是我也是個女人就好了,像你一樣沒有痛苦,無憂無慮地生活,還處處得到別人的照顧和關愛……”我繼續刻薄地說。我停頓了一下,突然問:“喂,美麗的小鳥,你曾有過痛苦嗎?”

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卻聽到了比剛才更傷心的啜泣聲。

我吃驚地往前一步,扶著她的肩膀:“你怎麼了?”

她擺脫我的手,臉漲得緋紅,突然像是受到莫大委屈,“哇”的一聲哭出了聲,哀怨而悲傷地斷斷續續說: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過痛苦嗎?怎麼能沒有呢!我是在快要結婚的時候病殘的。那個薄情郎竟不顧我們青梅竹馬的感情……拋棄了我。失戀、致殘,我還不痛苦嗎?我曾多次悄悄地來到這裏,想了卻一生……”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樣撲簌簌地滴落在起伏不停的胸脯上和草地上。

哦,想不到她還有這樣一段憂傷的往事。都怪我,無意中又觸痛了她剛愈合的傷疤。我感到不安,內疚地望著她,心裏對那個少情寡義的家夥充滿了仇恨!

靜默了一會兒,她才從極度的悲傷中抬起頭,眼睛定定地望著碧綠的河麵,徐緩而又低沉地繼續說:“但我想到死了,就再也看不到這綠柳、小鳥,再也聽不到小河潺潺的流淌聲了……誰知你這樣不理解人……我為什麼要信任你?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你?我真傻,真傻呀……”她又悲悲切切地抽泣起來,狠狠地朝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一拳。

我感動了,我的枯竭的靈魂得到了血與淚的滋潤。我們彼此都不再說什麼,靜靜地聽著鳥兒的鳴唱,風吹柳葉的嘩響以及河水隱隱的流淌聲……

我們溝通了許多。我再也不那麼氣勢洶洶地對待她了。我們開始無話不談。有一回,她突然問我:“你就這樣整天在家裏,沒找到什麼事做嗎?”

“我能做什麼事呢?唉……”她這話又觸動了我的心事,不覺悲傷起來,“在農村,一切都靠力氣。而我,能幹什麼呢……”越說越傷心,最後舉起雙手絕望地叫,“我是社會和家庭的累贅!我的理想,我的前途,我的事業,都完了,完了!”

看到我這樣,她在一邊哧哧地笑了。

我不解地望著她:“你笑什麼?難道不是嗎?”

她說:“我笑你軟弱。你為什麼要那樣悲觀呢?振作起來,用自己的身心去熱愛生活。到那時,你會發現其實有很多很多事在等著你做的。”

我瞪大了眼睛:“有?你有嗎?”

她又笑了,笑得有些神秘,一點不在乎我揶揄她:“你到我家裏去看看,好嗎?”

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以前她從沒有發出過這樣的邀請,我也從沒問及她家裏的事:“很遠嗎?”

“不遠。”她用手指了指前方,“喏,拐過彎就是。”

我們這裏真不愧為柳樹之鄉,一河兩岸,盡是柳樹。但在我童年的印象中,這裏曾是一片荒涼的地方。聽老年人講,以前的柳樹早幾年都被砍光了,現在長著的,都是近幾年才插上的。因此,這個地方對於孩提時的我並沒什麼吸引力,我很少到這裏來,現在當我跟著她拐過彎,一座完全陌生的、被柳樹掩映著的農家小院展現在眼前。

這是一個獨家小院,細心的主人給它圍砌了一堵一人多高的牆。圍牆內有一塊很大的草坪,當我跟麗麗跨進院門,出現在眼前的情景使我驚愕不已,眼花繚亂,隻見一隻隻白色的和黃色的小動物在滿地亂竄,仔細辨認,原來都是些小雞崽,白洛克、來亨雞、九斤黃……我禁不住歡呼一聲:

“哎呀,這麼多雞呀!都是你養的嗎?”

她調皮地朝我眨了眨薄薄的眼皮,得意地笑道:“咯咯,沒想到吧?”然後又催促我說,“走吧,進房裏去坐。”

由於是第一次來,我顯得有些拘束,朝四周望了望,不見有其他人,疑惑地問:“你家裏人呢?”

她隨口答:“都幹活的幹活,上學的上學去了。”

我跟著走進了她的房間。姑娘的房間對於我來說是神秘和陌生的。不知為什麼,她身上總好像有股神秘的吸引力,就連房間也不例外。其實,她的房間也很簡單,床鋪得很整潔,讓人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窗幾下的桌子上豎著幾片青青的柳葉,樸質素雅,桌麵上擺有《養雞》《畜牧與獸醫》《怎樣防治雞瘟》等幾種養殖方麵的書籍和一些文藝刊物,整個房間洋溢著一股淡淡的幽香,令人微醉。我弄不清這是外麵花兒的芳香還是姑娘身上所固有的馨香。我坐在床沿上,隨手抓起一本《養雞》,邊翻邊迫不及待地問:“哎,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養雞的?”

她把一杯濃香四溢的茶送到我身邊的桌子上,答道:“去年。”

“哦,賺了不少錢吧?”

“唉,談不上賺錢,反虧了本。”

“為什麼?”

“因為沒有經驗,第一批養的都給死光了,第二批就是現在看到的這些,也死了近三分之一。”

我為她惋惜,舉起手裏的書,問:“不是有參考書嗎?”

她苦笑了一下:“我文化不高,有好些東西還看不懂。”她雙肘撐在桌麵上,秀麗的臉上漸漸顯出倔強的神色,“但我並不灰心。因為我不甘心,我要從失敗的教訓中摸索出經驗來!”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欽佩她的毅力。她向窗外凝視著,像在沉思。過了會兒,忽然伸手朝外麵一指:“你看,外麵這塊草坪很大吧?”

我不解其意地抬頭望著窗外。

“我想再貸點款,好好利用這塊草坪,擴大我的雞場。”她眼裏放出異樣的光彩,雄心勃勃地說,“以後有條件的話,再逐漸買點現代化的設備,像電影裏那樣,讓雞住樓房!”

我為她大膽的設想興奮不已:“到那時,你就成了了不起的養雞專業戶啦!”

她從遐想中回到了現實,突然又顯得憂心忡忡的樣子:“可是,這隻是個設想,要實現它困難還很多。”說到這裏,回過頭來,目光期待地望著我,“你肯幫助我嗎?”

我為難地說:“我能幫助你什麼呢?我什麼都不會做呀!”

她笑了,指了指我手中的書:“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我看不懂的地方你就講解給我聽吧。”

我這才恍然大悟,不假思索地點點頭:“行!不過我隻會照本宣科,具體的事得靠你自己。”

我算是找到了事幹,再也不那麼無聊了。我天天去麗麗家,幹完該幹的事情後,我們便雙雙散步在初次相逢的小河邊,一起談論人生……有時,我覺得自己很充實;有時,又會覺得很空虛,特別在陰綿綿的雨天,不知怎的竟會升起莫名的憂傷……

一個雨後初晴的日子,我們又來到了小河邊。柳樹下,我半躺著身子,仰望著頭頂上湛藍的天空,突然問:“麗麗,你愛讀詩嗎?”

“詩?喜歡。不過有些看不懂。”

“哦,那太好了。我寫點詩給你看看,好嗎?”

她驚喜地問:“你會寫詩?”

“試試看吧。”我笑著說。在學校裏,我的詩曾獲過獎,自從碰上了那場車禍後,再也沒有那個興趣了。現在不知什麼觸動了我,突然又產生了寫詩的願望和衝動。第二天,我就把夜裏寫的一首叫《秋思》的小詩塞到她手裏。

“不,你念給我聽吧。”

她又把詩塞回到我手裏。於是,我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低聲吟誦道:

秋風起了

葉兒掉了

盈滿綠色的枝杈

隻剩下一根根光禿禿的枯骨……

還沒等我念完,麗麗的臉“唰”地白了,打斷我:“什麼?什麼?什麼……枯骨?”

“嗨,”我以為她真的聽不懂,靈機一動,隨手折下一根柳枝啟發她,“你想想,當秋天來臨,風兒刮過,那曾經是綠色的葉子,像垂死的生命,紛紛掉落了,隻留下像死人骨頭樣的枝條……”

“別說了!”她粗暴地又一次打斷了我,“你為什麼要想到這些呢?我不喜歡看到它這個樣子。”

她突然顯得很傷感的樣子。

我耐著性子解釋說:“咳!我這是采用了寫實的手法,懂嗎?我對秋有深深的理解。詩可以誇張,也可以寫實,把它們糅合在一起,產生一種錯綜幻化的情趣,同時……”

“行了,行了,我不要聽!”她固執地打斷我,顯得悲戚戚的樣子,“反正我不喜歡你這首詩。它、它太令人感到那個、那個……”她說不下去了。

她這是怎麼了?我的詩被她貶得一文不值。我又把詩默念了數遍,念著,念著,不禁啞然失笑了。是啊,什麼“秋風起了……光禿禿的枯骨……”這格調確實太低沉了。於是我把它揉作一團,像扔廢紙一樣隨手將它扔到河裏。

這時麗麗才振作起來,深情地說:“我不喜歡秋天,我喜歡春天。喜歡春天的綠色。當春天來了的時候,光禿禿的樹梢又變綠了,這時候,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成了綠的海洋。不是有首詩說,綠色是生命的顏色嗎?站在綠茵茵的草地上,仿佛,我變成了一隻小鳥,從遙遠的天邊飛來,棲落在最綠的樹林裏,自由自在地唱啊,跳啊……仿佛,我又變成了一艘小船,在碧波蕩漾的河中央無所顧忌地隨流水而擺……”

啊,想不到她還有這樣豐富的聯想和美好的追求,簡直可以成為一個詩人。她的描繪把我帶到了詩的意境之中,我好像看見了春到來之際,一位美麗的姑娘展開向往的翅膀,向著“綠”飛呀飛……

一股強烈的創作欲望在衝撞著我,一種詩的意境使我的靈魂升入到最高尚最純淨的境界中,我立刻趴下身子,掏出紙和筆,一行行充滿感情的詩句在我的筆端跳躍、延伸……當我寫完這首《綠色,我悄悄地走進你胸膛》的詩後,不經麗麗同意,就亮開嗓子朗誦給她聽—

寒冬一醒來

就被綠抹得粉嫩

由衷的讚歎

像拔節的筍

暴露了規則的春意

我站起身

悄悄地走進你胸膛

身子搖晃著

但並沒有倒下

隻在眼瞼的盡頭

撩過一紋淡淡的憂傷

而大群翠色的鳥飛遊著

還沒有逃脫我的眼睛

就倏地過去了一批

我發覺自己不平等的心

十分沉重

就麵對著綠色的蒼穹喊

啊……你真好!又,真壞

濃了,春的世界

綠色把液汁溶進大地以後

原來地上的道路更清晰

在心頭的道路也更清晰

她,是我生命的希望

站起身

除了些虛擺

我發覺自己已經依偎在綠的胸膛

“啊,太美了!”麗麗沉浸在詩的意境中,聽我念完後,就忘情地叫道,“以前,我也有詩中那種美的感受,可是我笨,寫不出來。”

聽了這話,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望著她那雙興奮的眼睛,心裏覺得暖烘烘的。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盛夏就到來了。在這段時間裏,我的日子過得很愉快,也很充實。麗麗的雞養得很好,我的筆也沒有停過,寫出的詩就先念給她聽。不久前,有一首叫《岸上的相逢》的詩竟被一家刊物發表了。

這天,我拿著登著我那首詩的雜誌,來到柳蔭覆蓋的河岸上,高興地念給她聽。其實她早就聽過了,這是根據我與她的巧遇寫成的一首敘事詩,當初我們曾為裏麵某些句子爭得臉紅耳赤。現在當我念完後,奇怪的是我們都沒有說話。她躺在我的身邊,離我很近,嘴裏含著一根有五六片葉子的柳條,嫩綠的葉片稀疏地遮蓋著姣美的臉龐,更顯得嫵媚動人;那對黑亮的大眼睛像一潭清澈的泉水,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藍天;一件雪白的滌綸短襯衫裏緊了豐腴的上身,飽滿的胸脯在微微地起伏著;潔白粉嫩的雙手一隻枕在腦後,一隻扶著嘴裏的柳枝;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幽香撩撥得我心猿意馬。我偷偷地望著她美麗的臉,潔白粉嫩的脖子,領口下的乳溝……我不敢再往下看,耳熱心跳地趕忙把頭扭到了一邊。

河風輕輕地吹來,格外涼爽。垂落到水中的柳枝隨同著河水在輕輕地輕輕地晃蕩。遠處,碧波粼粼的水麵上,一對灰色的水鳥在喙頸交歡,被柳樹遮沒的村莊上空,縷縷地飄繚著輕紗似的青煙……

“春暉……”她突然輕輕地叫了我一聲。

“嗯。”我忙回過頭來望著她。

她已經將咬在嘴裏的柳枝拿在了手上。見我回過頭來卻又什麼也沒說,一對含情脈脈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好像在等待什麼和期待什麼……

驀地,我的心一陣狂跳,全身的血液在急速地奔騰著。我終於扛不住感情的誘惑,一下伏在她柔軟的身上,拚命地吻著她的臉頰、嘴唇和眼睛……並且伸出戰栗的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脖頸,胸脯……

她不做任何抵抗,接受著我的愛撫。她處在半醉之中,嘴裏輕輕地喃說著什麼,微閉的眼裏突然湧出了晶瑩的淚珠……

我鬆開她,吃驚地問:“你、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她輕輕地呻吟著。

“那……你為什麼哭了?”我疑惑地問。

“不,我、我沒哭……”她伸手抹去流到臉頰上的淚珠,喃喃地說,“春暉……你、你將來……”

“別說了,將來我懂……”我又抱緊了她。

我們的身心又緊緊地融到了一起。

我們在綠色的胸膛中沉醉……

藍天,白雲,小鳥,綠樹在望著我們。

1986年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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