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監獄是在晚上了,我們幾乎穿過了整個捷克,人像脫水了一樣,因為害怕我們中途跑掉,從下午出發車子就沒有停,我覺得膀胱快脹破了。我們強烈要求去廁所,警察不讓,轉過身伸出一隻手比畫著告訴我們再等五分鐘。
我們四個男的被帶到了一棟樓跟前,過道幽幽暗暗的,這種場景在電影裏見過,我一點都不陌生。走過去的時候,我看到兩邊每個小房間都有一個方形的小洞,透過小洞能看到裏麵關押著各色人種,好像有俄羅斯人,有阿拉伯人,有黑人、印度人,好像沒看到中國人。好多人好奇地探著頭從小洞裏看我們。角落裏有個聲音響起來,鬼叫鬼喊的,聲音在過道裏回蕩,讓人毛骨悚然。
警察走過去,狠狠地對著鐵門踹了兩腳,裏麵就老實了。
我們被關進了一個大房間,裏麵除了四張簡陋的床,沒其他東西,床上的墊子臟兮兮的,散發出一股怪味道。
“砰”的一聲,警察關上了門,走開了。
我們互相看了一下,從被抓到現在,我們彼此都沒有說過話。困頓、沮喪加上驚恐,大家沒人想開口說話。
我們爬上各自的床,昏昏睡了過去。
到了半夜,我被嗚嗚的哭聲鬧醒了。
我一看,是和尚。他們都醒過來了。
“和尚,你個沒用的東西,哭你娘的屁!”李明德罵道。
和尚停了下來,帶著一副哭腔說道:“還睡什麼覺,都進了監牢還睡你娘的覺!”
和尚哭的樣子讓我想到小時候和人打架,打輸了的那個一邊哭一邊罵人的樣子。
李明德一聽火了,一個骨碌從床上翻下來,揪住和尚的領子說:“你他娘的再說一遍!”
我和吳一凡一看陣勢不對,趕緊下床拉開李明德,我對和尚說:“大半夜的,你哭也沒用,都到這個份上了,就先休息吧。”
和尚這才安靜下來。大家又各自上了床之後,吳一凡打了一個悠長哈欠,說:“別急,老板說了,頂多一個禮拜就能放出來,這都是跑路出來的人的經驗,你著急也沒用,就等著吧。”
這小子現在口氣輕鬆了,剛被抓住的時候我看他也嚇得屁滾尿流的,我心裏覺得好笑,慢慢地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七點半,我們被外麵的口哨聲吵醒了。八點鐘的時候有人來送早飯,我透過小孔看到一個絡腮胡子的中年警察,他知道我們是新來的,朝我笑笑,“哈嘍哈嘍”了半天,弄得像是剛認識的朋友般。
我們見他沒有惡意,也都像他那樣喊著:“哈嘍哈嘍。”
“傻逼!”隻有和尚罵了這麼一句。
早飯還不錯,綠豆和香腸,麵包和魚子醬,我們狼吞虎咽地吃完之後,又過了幾分鐘外麵開始吹哨,警官給每個房間開鎖,我知道,放風時間到了。
我終於暫時走出陰暗的牢房,呼吸鐵絲網籠罩下的新鮮空氣了。睡得還不錯,就是床板硬了點,這幾天的疲憊也算基本消失了。
天空放晴,操場上三三兩兩地站著人,我估算了下能有一百多號,他們中大多是印巴人,東歐人,還有不少越南人。在越南待過三個月,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分辨出越南人了,我們的出現讓他們投來友善的目光。
“你好!”
一個矮個子的越南人走過來跟我們打招呼。他目光深邃,眉骨上一道長長的疤格外醒目。對於一個越南人說一口流利的中文,我們已經習以為常。
我直接問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笑笑說:“有些日子了,我這是二進宮啦,你們剛來吧,這裏還沒有中國人,倒有不少越南人。”
“為什麼?”吳一凡問道。
他笑笑說:“你不知道,布拉格有個越南人區,越南人在捷克勢力很大的哦,所以你們中國人開始從越南坐飛機偷渡來捷克,就是這個道理,不過警察還是會經常去飯店抓黑工,這裏被抓來的大多數是黑工。”
和尚問他:“不是關一個禮拜就能走嗎?”
這個人笑了笑:“沒聽說啊,警察對你說的麼?”
我們一愣,心一下子涼了許多。
這時候他掏出一支煙來問我們:“誰抽煙?”
我眼前一亮,伸手接了過來,低聲問他:“哪裏搞來的?”
他笑笑說:“放風的時候可以抽煙啊,小兄弟,以後教你在這裏怎麼混,這裏可不比外麵差到哪裏去!”
他正說著話,一個黑不溜秋的家夥走過來,用挑釁的口氣說:“你好,媽的,你好!”
其他幾個差不多模樣的人跟著這家夥哈哈笑起來。
因為剛來,我和李明德對看了一下,沒有動手,畢竟是第一天不熟悉情況,就忍住了。
我問那個越南人:“你叫什麼名字,大哥。”
他眯起眼睛說:“我是華裔啦,我爺爺是廣東人,喊我東哥就好了。這些東歐人很討厭,下次找個機會治治他們。”
“那邊——”
我們順著東哥指的方向看去:“那棟紅顏色的樓,那是關女犯的,不過底樓也關押了部分男的。能被關到那邊去的,就是表現比較好的了,嘿嘿!”他笑起來的時候額頭那條疤跟著在抽搐。
半個小時很短,那邊警察吹哨了,我們排起了隊,極不情願地趕鴨子一般被趕進了牢房。
快進去的時候,和尚問東哥:“我們真的要被關六個月麼?”
東哥看了看他,低頭往前走過去,沒有說話。
幾天過去,充分吃飽睡好之後,我終於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感覺。
就這樣過了六天,最後一天,我們都等著警察來開鎖放我們出去,然而等了一天都沒有腳步聲,隻有那個送飯的毛胡子警察過來。
我們沮喪極了。
那一晚是漫長的,我們四個人把東哥早上給的兩支香煙傳著抽,抽到燙到手都不舍得丟掉,連吳一凡都沮喪起來。
第二天放風,我們找到東哥,問他有什麼辦法能夠出去。
他低聲說:“你們大喊大鬧試試,有一次真的有人這麼著被扔出去了。”
我們聽了東哥的話,回到房子裏之後,警察一走我們就大叫起來,敲牆的、踢門的、嘴裏嘰裏呱啦罵什麼的都有,和尚嘴最毒,從警察他們家祖宗十八代一直罵到子孫十八代,我聽了都想笑。
警察跑了過來,罵了幾句“shit”,然後我們四個也“shit,shit”地罵著,旁邊的牢房裏傳出大笑聲來,然後是整個一層樓的房間裏都笑了起來。警察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難看死了,他們隻能氣急敗壞地走了。
我們沒有停下來,直到喊得嗓子都啞了。
午飯過後,走廊裏傳來皮靴走路的聲音,我們一聽就激動起來,吳一凡說,“不會真的是放我們走吧?”皮靴聲果然停在了我們外麵,門“哐”的一聲打開了,警察把和尚和李明德帶了出去。
我和吳一凡大眼瞪小眼,心想難道我們叫得不夠積極,憑什麼把他倆放了?
我們兩個鬱悶極了,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就老老實實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到放風時間,我們就到處找東哥,然而看到和尚和李明德從另外的方向耷拉著腦袋走過來的時候,我們忍不住大笑起來,吳一凡眼淚都笑出來了,我也笑得肚子疼,彎下腰去。
我們昨晚心理極度不平衡差點去撞牆,他們被帶出去的時候肯定以為可以被放出去了,沒想到隻是換了個房間,看到他倆沮喪的熊樣我和吳一凡大笑不止,旁邊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我們。
這時候吳一凡被人推了一下,他爬起來看看四周,又是上次那個東歐人。吳一凡走了上去,我也跟在後麵,那個家夥後麵也靠過來了好幾個人。李明德上前推了一下那個家夥,那個人“啪”的一下子就打過來了,吳一凡頭上挨了一記,剛想還手警察就吹哨子了,大家都被勒令站在原地。我看看他們那邊,十幾個壯漢虎視眈眈地望著我們,便小聲對他們說:“算了算了,下次找機會再說。”
離開操場前他們倆告訴我們,他們被關在了另外一個樓,和兩個老外關在一起。
我們屋子隨即也送來了兩個老外,一個巴基斯坦人,一個越南人,不過這個越南人不會講中文。
自從進了牢房被關起來之後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快點到放風時間,一是可以舒展筋骨,二是可以抽煙,三是可以互相交流。
又一天早上,我們四個碰了頭,都覺得十來天沒見到她們三個女的了,不知道怎麼樣了。既然一起落了難,就開始互相關心起來。
我問東哥:“還有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可以出去?”
東哥又遞給我一支煙,問:“你們真的那麼想出去麼?”
我們都點點頭。
他說:“這個辦法你們要小心。”我們湊近了,他小聲說:“你們假裝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