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鳳林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握成拳,“回去吧。”
戚珩洲:“林兒,你......”
“出去!”
謝鳳林怒喝,右手已經按住了腰間佩劍,鳳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戚珩洲大驚,“謝鳳林!你莫要胡鬧......”
謝鳳林抬著下巴,絲毫不懼。
戚珩洲:“......”
他快步走到門口,謝鳳林始終站在原處。
戚珩洲跨出門檻,才回過頭,語氣複又變得溫柔,“林兒,好好休息,明日朝會上朕有封賞。”
他說完,帶著龐椿大步離開。
在門外守著的老管家早已聽到謝鳳林的那一聲“出去”,知道她與陛下發生了爭執,爭執的原因老管家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送走戚珩洲,他立刻跑進堂屋。
“二姑娘,莫要氣壞了身子。”
謝鳳林淡淡瞥一眼老管家,“喬叔,房間打掃幹淨了麼?”
喬叔一愣,“幹淨了幹淨了,時辰不早,二姑娘早點休息罷。”
說著便對門外道;“立夏,快服侍二姑娘休息。”
話落,一個身穿綠衣的小丫鬟跑進來,給謝鳳林行禮,帶她往後院走。
路上,謝鳳林始終未發一言。
偌大的鎮北侯府籠罩在夜色裏,雖特意打掃過,仍透著一股頹敗蕭瑟之氣。
名喚立夏的丫鬟是喬管家的孫女,謝鳳林離府那年,她才五歲。
謝鳳林還住七年前的院子,房中打掃的一塵不染,行李還沒到,府中給她準備了幾套新衣,她換上後,便讓立夏不用伺候了。
旁邊放著炭盆,房間溫暖,床鋪柔軟還帶著熏香氣息。謝鳳林卻沒有絲毫睡意,她盯著帳頂,腦中是戚珩洲的聲音。
“你應當理解朕......”
“你要懂事......”
事到如今,他還在要求她。
她忍不住笑出聲,笑著笑著,淚水從眼角滑落。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立夏便叫謝鳳林起身,換上紅色官袍,進宮麵聖。
這是她第一次以武將的身份入朝,極有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拾階而上,謝鳳林步入殿內,不看兩旁的文武百官,也不看龍位上的戚珩洲,屈膝跪拜,“臣謝鳳林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殿內一片寂靜,片刻後,響起靴子踩在地磚上的聲音,戚珩洲行至她麵前,親手扶她。
這是多少臣子夢寐以求的恩澤,謝鳳林卻跪著往後挪了一步。
戚珩洲抬起的手頓在半空,喟歎一聲,“謝將軍快快平身。”
說罷,轉身歸位。
謝鳳林站起身,垂首而立。
“昔年韃靼諸部聯合,侵占甘州、瓜州等地,並不時騷擾我大齊邊境,多虧謝侯爺率鎮北軍鎮守關外,可惜侯爺戰死疆場,舉國上下無不哀痛。”
戚珩洲聲音低沉,麵容肅穆,憶起謝氏一門忠烈,不禁紅了眼眶。
兩側文武百官,亦傳出哽咽之聲。
唯獨謝鳳林,麵色平靜,似笑非笑地看著君臣演戲。
戚珩洲望著謝鳳林,“幸得謝將軍驍勇善戰,巾幗不讓須眉,不但為父兄報仇,瓦解韃靼諸部聯盟,而且收複瓜州等地,功不可沒,利在千秋。”
“陛下謬讚。”謝鳳林道。
戚珩洲隻是陛下,不是表兄。謝鳳林此刻清楚的意識到,這兩個身份無法兼容,一旦他成為九五之尊,這個身份便會蓋過一切,莫說兒女私情,就是血脈親情,亦當為此讓步。
此時,文官中一位身穿紅袍的官員上前一步,恭聲道:“陛下,謝氏一門為我大齊鞠躬盡瘁,乃我大齊之幸,如今邊關太平,百姓安居,無需謝將軍再鎮守塞外苦寒之地,若是能留在朝中,施展才能,才是天子之福。”
此人正是文冤閣大學士程宗懷,戚珩洲登基後,加封太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戚珩洲笑道:“程閣老所言差矣,林兒這些年著實辛苦,朕隻希望林兒能留在朕身邊,不必再為國事操勞。”
從“謝將軍”換成“林兒”jsg,話中親密關切之意不言而喻。
程宗懷回頭看一眼謝鳳林,嗬嗬笑道:“陛下體恤臣子之心實在令人感動。”
君臣一唱一和,謝鳳林心不在焉地聽著。
收回兵權是早晚的事,她以前甚至期待這樣一天的到來,她能回洛陽,意味著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意味著戚珩洲穩坐皇位,無需她這個最親近的人掌握兵權,意味著他們共同走過最難的一段時光,終於可以長相廝守......
可如今,一切如夢幻泡影,謝鳳林和自古以來千千萬萬的“良弓”一樣,到了該被藏的時候。
戚珩洲仍留謝鳳林“鎮北大將軍”之銜,而鎮北軍則交由原河南總兵元青和陝甘總兵胡鳴霄統領。
元青雖任總兵多年,實則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胡鳴霄原是鎮北侯舊部,立下戰功後被派去陝西領兵。皇帝這樣安排,大概是怕元青無法震懾鎮北軍,故把胡鳴霄調回。
此事戚珩洲之前在信中和謝鳳林商議過,謝鳳林並無意義。胡鳴霄雖不及謝家人,但和韃靼人交戰多次,對關外局勢亦有了解,有他在,塞北應無大亂。
戚珩洲又追封謝鳳林的父親謝敞為“鎮國公”,封謝鳳林的兄長謝觀林為“忠義侯”,並加封鎮北軍幾名副將。
謝鳳林代他們叩謝龍恩。
朝會結束,謝鳳林疲憊地走出殿外,冬日陽光刺眼卻無暖意,已有內侍上前,帶她去慈寧宮拜見太後。
從前她常到後宮,陪姨媽散步閑談,和表兄追逐玩耍,每一個回廊下,都有他們的記憶。
雕梁畫棟猶在,她卻已成了需要內侍引領通傳,才能進殿的外人。
在殿外等候時,戚珩洲大步而來。
謝鳳林再次行禮。
她已不記得這一上午跪了多少次。
“都說了,朝堂之下,就不必多禮了。這些宮人不懂規矩,不知你來是不用通傳的,走,朕帶你進去。”戚珩洲說著,不由分說握住了謝鳳林的手腕。
謝鳳林不料戚珩洲會當著宮人的麵來拉她,一時愣神竟沒避開。
她掙了下,瞪著戚珩洲:“放開。”
戚珩洲的手指輕輕摩挲她手腕的動脈,一腳已跨過高高的門檻,輕聲說:“林兒聽話,莫要讓母後難過。”
聽話?
自從父兄戰死後,就無人再敢讓謝鳳林聽話。
她用力一掙,抽出被戚珩洲攥著的手腕。
以戚珩洲的力氣,根本無法製住謝鳳林。
“表兄,你這是做什麼?”謝鳳林惶恐地挪了兩步,還不小心撞上一旁侍立的宮人。
封妃的旨意送到府上,她還能不接?
戚珩洲不料謝鳳林真敢這般不給他麵子,當即變了臉色。
兩旁宮人看見這一幕,隻當是皇上情切,嚇到了謝鳳林。
雖說二人是一同長大的表兄妹,也早有傳聞說謝將軍要入宮,但入宮之前便這般親近,著實不妥。
祝太後被嬤嬤扶著從裏間走出來,她身材稍胖,杏眼旁堆疊著幾道皺紋,臉頰的肉有些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