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安樂侯世子自從來了光祿寺,三天兩頭請病假,五日以上的病假需吏部核實,他便三日三日的請。偏偏人家是真的體弱多病,劉大人也隻能應允。
“無礙,隻是大夫叮囑過,這幾日不得勞累,不得再受寒。”江術說話溫聲溫氣的,瞳色偏淡,目光澄澈。
光祿寺負責宴享,祭祀等事宜,不是坐在屋內批公文就行的。須得來回走動,聯絡各處,勞累、受寒是難免的。他這就等於在說“雖然無礙,卻不能幹活。”
劉大人卻像是沒聽出來,嗬嗬一笑,“那就好,接風宴不是什麼複雜差事,本官讓王大人協助你便是。”
王大人是另一位光祿寺丞,平常江術躲懶不想做的差事,便落到王大人身上。
“況且這還有幾天,江大人好生調養,說不定明日病就好了。”劉大人說著站起身,不等江術答應就匆匆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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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河南,謝鳳林和雲禾便不再乘馬車,她們讓車夫拉著行李,自己則換上男裝,策馬而行。
臨近天子腳下,不用擔心韃靼人,也沒有山賊土匪,縱使有,謝鳳林和雲禾也不帶怕的。
七年前離開洛陽時是暮春,牡丹正豔。
臨行前,戚珩洲替她簪了一朵牡丹在發間。
少年目光眷戀地瞧著她,“記得給我寫信,早點回來。”
謝鳳林不言,掏出一個觀音玉墜,踮起腳尖,掛在戚珩洲頸間。旋即轉身跳上馬車。
母親病逝,長姐出嫁,她無人照顧,皇後本想讓她就此入宮,待及笄便與太子戚珩洲成親,但謝侯爺不願意,硬是要把謝鳳林帶到關外去。
謝鳳林從小性子跳脫,好奇心重,皇宮內院已經玩遍了,去關外塞北瞧瞧倒也不錯,於是選擇和父兄走。
她和戚珩洲商量好,在塞北玩膩了就給他寫信,讓他派人去接她。
誰知這一去,竟是七年。
七年歲月,謝鳳林從趕鴨子上架到遊刃有餘。塞外黃沙、馳騁疆場,對她而言像是一場夢。大多數時候是一場噩夢,鮮血和殺戮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噩夢。
但如今夢該醒了,她倒有些悵然若失。
到洛陽時已近傍晚,如血殘陽掛在天邊,灑落一地金紅。
雪已經化了,馬蹄踩在有些泥濘的道路上,謝鳳林沒回鎮北侯府,反正那裏已沒有她的親人。
她隨雲禾一起去了東街的醫館雲濟堂,這醫館是雲禾的兄長雲秩開的。
雲秩見二人風塵仆仆的,忙讓夥計燒熱水。
“先洗澡換身幹淨衣服,等打烊了,大哥再給你們弄吃的。”
雲家祖傳的醫術,雲秩大夫在東街一帶很有名,來就診的病人絡繹不絕,他匆匆交代幾句便去忙了。
謝鳳林和雲禾輪流洗澡,然後坐在爐旁烤火,想讓頭發快點幹。
這是雲禾第一次來洛陽,被凍得微微縮著脖子,“洛陽好冷啊,比北地還冷。”
謝鳳林提議道:“帶你去吃酒罷,吃了酒就不冷了。”
雲禾遲疑:“剛回來就吃酒?”
“這有什麼?走,醉仙樓就在前麵那條街,帶你嘗嘗他們家的桂花酒。”謝鳳林說著站起身,不由分說把雲禾拉起來。
正好醫館打烊,她們索性拉上雲秩。
雲秩生活簡樸,沒怎麼去過酒樓樂坊,但又不放心雲禾和謝鳳林,隻得跟上。
醉仙樓如七年前一般客似雲來,她們運氣好,占了最後一間包廂。
軍營中的飯菜粗糙單調,多是麵餅和牛羊肉,謝鳳林已好幾年沒吃過五顏六色的新鮮菜蔬了。
趕了一天的路,她早餓了,佳肴上桌,她不碰雞鴨魚肉,光吃青菜蘿卜,兩碗米飯很快見了底。
倒是期待已久的桂花酒,現在嘗起來少了幾分味道。
“怎麼跟糖水似的,還是北地的高粱酒好喝。”謝鳳林一人喝了大半壇桂花酒,依舊眼神清明。
雲禾:“差不多得了,你明日一早還要上朝呢。”
謝鳳林像是才想起來,眯著眼睛回想當初父親上朝要幾點起身來著。
正這時,門外響起一聲驚叫:“有人暈倒啦!快去請大夫!”
這包廂裏的兩個大夫頓時站了起來。
“去看看。”謝鳳林也放下筷子,跟他倆一起出了包廂。
雲秩攔住慌慌張張往樓下跑的小二,“怎麼了?我是東街雲濟堂的大夫,病人在哪兒?”
小二念了聲“阿彌陀佛”,拉著雲秩回身走向一間包廂。
謝鳳林和雲禾跟上。
包廂內,椅子東倒西歪被推到一邊,一位身穿白衣的男人倒在地上,臉色煞白。
旁邊蹲著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他臉色也很難看,卻是被嚇的。
“這位是大夫。”小二道。
中年男人登時像是見到了救星,回過神來,讓開位置,語速飛快道:“大夫快瞧瞧,我正和江大人吃酒,他突然麵色發白,冒了一頭冷汗,緊接著就,就暈了過去......”
雲秩看清暈倒那人的麵容,不禁愣了下,喃喃道:“安樂侯世子。”
“對對對,你認得他?”中年男人問。
“我常到侯府給他看病。”雲秩探了下江術的脈搏,神色凝重,起身看了眼桌上的菜。
掌櫃的也趕了過來,見狀緊張地問:“大夫,怎會如此?”
“你還問,定是你們這的酒菜有問題!這可是光祿寺丞江大人,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酒樓吃不了兜著走!”中年男人道,說著就要讓人去報官。
“報官就報官,說不定是您想謀害朋友!”醉仙樓的掌櫃也是見過世麵的,很快冷靜下來。
“你......你血口噴人!”中年男人氣得發抖,不用他吩咐,已經有人去報官了。
“要不要讓人躺到椅上?”雲禾看了眼四周,沒有長榻,椅子拚一下能躺。
雲秩搖頭,他掏出銀針,快速在江術的耳後,指尖刺了兩下,然後讓小二幫忙,自己背起他,“須得趕緊回醫館去。”
中年男人和掌櫃已經吵了起來,誰也不讓誰走。
雲秩不敢使喚謝鳳林,便吩咐雲禾,“快去廣運街安樂侯府叫人,就說世子在醉仙樓暈倒了,我帶世子回醫館診治。”
掌櫃和中年男人這才停下爭吵,報官與否還須人家家人決定。
進洛陽時經過廣運街,雲禾記得,離這兒隔得不遠,雲禾飛奔而去。
雲秩本就文弱,背著個大男人,走路更加費力。
行至半路,謝鳳林見他氣喘籲籲,忍不住道:“我背一會兒吧。”
“那怎麼行,男女授受不清。”雲秩扯扯嘴角,“馬上就到了。”
謝鳳林心說自己背過的士兵不計其數,活的死的都有,還說什麼授受不清。
又走了一段,雲秩腳步踉蹌,差點把背上的人摔了,謝鳳林忙扶住。
“我來吧,這麼好看的小郎君,摔了碰了可如何跟他家人交代?”這種時候,她仍不忘調笑。
雲秩遲疑片刻,點頭答應。
江術隱約感覺到自己被放到另一人背上,他手腳無力,兩隻胳膊搭在那人身前,想睜開眼睛,眼皮卻似重如千斤,隻鼻間一點桂花甜香讓他有些疑惑。這個季節桂花早謝了,難道背他這人剛喝了桂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