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風鈴 直徑二千米
世界很大,我活動的空間很小,我粗略地估算,現今我活動的絕大部分空間,也就是直徑為二千米的這麼一個圓周,而且,80%以上還是在一個半徑裏晃蕩。在我意識到這個現實時,我覺悟到了我的平庸和差勁,甚至還有點傷感和悲哀。
據我的觀察和了解,一個人活動空間的大與小,許多時候體現了一個人生活狀態的普通和特別,平庸和多彩。象我的父親,年至耄耋,腿腳不便,他活動的直徑就是居室那麼長的幾米。他的生活狀態就簡單到起床、吃飯,坐沙法,大小便,睡覺。每天如此循環往複。而我的一個朋友,在新聞媒體謀生,他活動的直徑起碼是上百千米,七縣一市到處跑,從他的博客中,我可以窺探到他生活的狀態就縱橫多姿得多了。還有我的一個同學,身居一個進出口公司的老總,經常飄洋過海,大江南北飛來飛去,他活動的直徑上千乃至幾千千米,他生活的狀態就更異彩紛呈了。同我的父親相比,我活得比他有滋味,同我的朋友、同學相比,我就黯然失色。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當我的腦際閃出這句俗語時,我的傷感和悲哀被稀釋了。我的活動直徑僅有二千米,但是,我有我自己的精彩。二千米的一端是我的家,那裏有溫暖和溫馨,有我強烈的歸屬感,還是我無論是肉體上還是身心上遭受創傷後最佳的避風港和療養院。我可以如一個驕傲的將軍般頤指氣使其間的所有物件,敞開心扉說一些不宜在公眾場合胡謅的話語,甚至可以赤裸裸地站在鏡子前顧影自憐自己並不健碩軀體。閑暇時可以沏壺茶,點上煙,上網或是讀書;忙碌時圍著灶台奏響鍋碗瓢盆交響曲;想吃了就大快朵頤,想睡了就夢約周公。總之,在這一端我是輕鬆的,自在的,隨意的,愉悅的,坦然的。當然,我也不能忘乎所以、不可一世。除了妻子善意的嘮叨和強行的管製外,我得顧及左鄰右舍的感受。比如,深夜就不能高歌,電視機的音量得控製在適度;上下樓梯碰到鄰居要笑容可掬,千萬不可側目而視。
另一端是我的單位。那裏有我賴以生存和生活的基礎。當今世界,人滿為患,競爭激烈,危機四伏,為了有一份安定的生存和生活的基礎,有多少人在四處奔波,在死皮乞臉,在看人臉色,在努力奮鬥。做父母的從胎教到早教,從小學到大學,苦心孤詣、不辭辛勞地培養造就孩子,其最終的目的,我相信絕大部分絕非是為了孩子成龍成鳳,無非就是為了孩子將來能在白熱化的競爭中脫穎而出,謀得一份相對安定,相對豐裕的工作。憑心而論,我擁有的不是一份自己最理想的工作,但我不得不承認也是一份不錯的工作,收入不高,但足以維持日常的化銷並略有積餘。勞動不需要用體力,隻需要用腦力。而且,單位給我們創造的條件也還是可以的,除了辦公必備的桌、椅、電話、電腦外,環境也過得去,裝潢得清清爽爽的地板、牆壁、櫥櫃、空間大,采光足。尤其是窗口麵東,臨江,往窗前一站,一條大江躍入眼簾,江邊簇擁著蒼翠的綠色,狀如豎琴的琴橋橫臥大江之上。每逢伏案工作累了,我就可以站在窗前凝視一陣,望望蘭天,瞅瞅綠地,看看默默流淌的江水,急速運轉的大腦和煩躁散亂的心情就會漸漸趨於鬆弛和平靜。
在單位這一端同在家的那一端相比,神經是截然不同的。輕鬆、自在、隨意、坦然為刻意、拘謹、警覺、狡黠所替代。我這並沒有絲毫貶低單位的意思,我想每一個踏上社會,幹著工作的人都會有我這樣的感受。在單位對領導要謹小慎微、言聽計從;對同事要彬彬有禮、溫良恭儉讓;對陌生人要笑容可掬、平易近人。除了圓滿完成本職工作外,許多時候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錙銖必較的利益關係,欲蓋彌彰的利害關係逼迫你不得不去應付和應酬。所有的這些,沒有人有錯,誰都是為了自己能有一個更適合、更美滿的生存環境。
從家到單位直徑二千米,但事實上由於街路的曲折縱橫,線路就要長的多。有那麼幾年,為了健身,我選擇了早上步行去上班,我稱之為“走班”。從家裏出發,我先貼著賣魚河邊林蔭小道行走。這條河不寬,30年前它是連接市區和鄉村的一條紐帶。在我插隊農村的時候,我跟農人不知有多少次搖著櫓。從城裏載著化肥、飼料,迎著融融驕陽或是風風雨雨從河上走過。走出賣魚河,轉入長春路,街兩邊的樟樹漸行漸濃。在一條不足十米寬濃蔭蔽日的支街上,天一閣就不事張揚地隱在裏麵,仿佛是怕濃濃書香溢出來。這個我國最早的私人藏書樓,因了餘秋雨的《風雨天一閣》,現在名聲更是大振,遊覽者絡驛不絕,每天都有不少的豪華大巴停在寂靜的長春路上。一路行過秦氏支祠、馬眼漕,迎麵就到了月湖。每天早晨湖邊滿是晨練的市民,就著盈盈湖水,依依垂柳,練出了健碩的身子,舞出了喜樂年華。
再往前就是陸殿橋和尚書橋了,這可以說是一道奇特的風景。二座陸殿橋二座尚書橋並肩齊挨在一起。新建的陸殿橋和尚書橋,竣工於上世紀90年代,平坦寬闊,宛如月湖富麗華貴的腰帶,往來的車輛就是鑲嵌在腰帶上滾滾不息閃閃爍爍的明珠。狹窄的陸殿橋和尚書橋則已是千歲的老人,橋身爬滿了青藤,裸露的石欄斑斑駁駁鐫刻著歲月的褶皺,仿佛是月湖深厚文化底蘊的一個注釋。每天早上,迎著東升的朝霞,我先步上微微隆起的尚書橋,再步過平坦小巧的陸殿橋。這段路不長約200米,但人文積澱深厚。尚書橋的東堍就是青磚粉柱的“賀秘監祠”,這是紀念自號“四明狂客”的賀知章的祠堂。“賀秘監祠”旁是現為佛教居士林,明洪武年間為驛站的“四明驛”。這是寧波曆史上最早的官辦迎住外國來賓的驛站。
一路行來,一路景,許多時候我感覺我不僅僅是穿越了直徑二千米的空間,而是穿越了千年的時空。中間有青春的記憶回放,呼吸到了濃鬱的書香,領略了當今的時代氣息,感受了寧波深厚的文化積澱。
從單位到家,我坐公交車,坐公交有二個選擇,16路和5路,我喜歡坐5路。每天下班後,我從辦公樓下的那個車站上車,帶著有時喜悅有時壓抑,但絕大部分日子是平常的心情,一路經過興寧橋、望湖橋、共青橋、柳汀立交橋、蒼鬆路橋,漸漸就抵達了溫暖的家。照常規,下班時段是客流的高峰,但5路車好像是個例外,我幾乎每天從從容容跨上車,刷好卡,總有那麼幾個空座位在侯著我。車“嗚……嗚”轟鳴幾聲就起動了,窗外的風景也拉洋片似的活動起來。琴橋公園蔥蘢的綠色不斷填充雙眼,讓牢累了一天的雙眼有了片刻的滋潤和嗬護。然好景總是不長,靈橋路又寬又暢,5路車一陣歡跑,綠色就沒了。一過興寧橋的5叉路口,就像馬拉鬆跑到了32公裏處,運動員的體能到了極限,又像體魄健壯的小夥霎時染上了氣喘病,5路車就老牛拉破車般一步一步往前挪了。前後是湧動的車流,街邊是五光十色攬客的廣告和霓虹,城市的喧囂和繁華,嘈雜和興盛,每個黃昏在這裏都有極致的彰顯。城市在不斷地擴張,“暢通工程”也是數年堅持不懈,但總不能滿足每天以百位數在增加的車輛的需求。堵車不是新聞,那天要是不堵車了,那肯定能成報紙的頭條。
5路車很平民。它外觀上沒有那些跑主幹道的車來的亮麗光鮮,它們就像大街上長發飄逸,高跟篤篤匆匆行過的美女,招人眼球,而5路車則更像曆經世間滄桑,盡管塗抹了脂粉也難掩其憔悴的徐娘。內裏,5路車沒有空調也沒有移動電視,座椅也是冷冰冰的鐵管和玻璃鋼。車上的乘客也都很平民,鮮有西裝革履花枝招展的。我揣測,因了車比較空和乘客也是平民居多,所以5路車很平安,那些喜歡在公交車上顯身手的偷兒們也不屑光顧。因此,有時碰上車堵的重,我幹脆在車上打個盹,混混噩噩間也就抵達了蝸居的小區門口了。
平庸不等於窩囊,尋常也並非沒有精彩。每個人活動的空間是不會等同的,許多時候也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但是,在各自已經擁有的空間中,其間肯定蘊含有許多的閑情和雅致,人文和情趣,我們在羨慕別人的同時,也別忘了挖掘屬於自己空間的那一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