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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顫音生活的顫音
萬之

懷念小虎

小虎是條狗,是條混身黝黑,毛皮如黑緞般熠熠閃著光亮的狗。

在下鄉的第一天,隊上的人陪我去師傅家。他指著山腳邊一座二層的樓屋告訴我,在隊上還沒為知青建好住房前。我就將吃住在那裏了。樓屋傍山而建,離地二米見高是石塊壘的牆,上麵才是磚塊。這是上世紀70年代山村造屋的一種特色,石塊山上取之不竭,而磚塊是要用錢買的。一道泥牆把樓屋圈起來,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天地。

才挨近泥牆便聽到一陣悉悉索索……其間還夾著“呼……呼……”的咆哮。一道黑光射過來,好大的一條狗。站起來足可與我並肩齊行,雙目炯炯,兩耳直豎,吐著紅舌,對著我們狂吠……“小虎走開……小虎走開……”一個姑娘邊訓斥著邊從屋裏跑出來,狗因此也稍許安靜下來,我因此也知道了它名叫小虎。

進屋在客堂間坐下,隊上的把我介紹給了師傅。他們一家四口,師傅、師母、阿德、阿春。最熱鬧的還是小虎,圍著我不停地打轉,不時地還用鼻子蹭我的腳和膝蓋。那露出嘴角的大犬牙,彎彎的、黃黃的給我猙獰而又惡心的感覺。我心裏很怕,怕它冷不丁的給我一口,但我又不得不故作鎮靜,我不能在生人麵前喪失男子漢的氣魄。“去去……”我的窘相一定是讓細心的阿春察覺了,她一腳踹開了小虎。小虎委屈的蜷縮到大灶邊嗚咽著……,但那機敏的目光始終掃射著我。

我被安頓在廂房裏,一張竹床、一頂帳子、一個櫃子、一隻箱子,這就是我的全部所有。暮色貼著山腳罩過來,漸漸圍住了整個山村,也湧進了我的心,在我的心間架起了一道沉沉的梁,這陌生的小村、陌生的樓屋、以及這壓的我喘不過氣來的山梁……難道就是我一生的歸宿?我踱出了樓屋,踏上了山邊的小道,試圖在蜿蜒崎嶇的小路上排解心中的鬱悶和迷惘,隻有小虎一路伴著我。它歡快的跳躍著、嬉戲著,猶如一陣黑風在我麵前翻卷飛舞。黑風一會貼著我的腳邊卷到了前麵,靜靜的蹲著,炯炯的目光端祥著我,一會又衝過來貼著我卷到了後麵,有時幹脆就圍著我打轉。看來它已經接納了我這個不速之客。

以後的幾天,這個沉默的朋友就成了我當時唯一的精神寄托。出工回來,我最想見的就是小虎,看到它對著我直晃尾巴,看到它跟著我在草舍裏放下勞作的農具,我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欣喜,我會情不自禁的去摟它,讓它紅紅的舌尖去舔我因初初捏鋤頭而打了水泡的紅紅的手心,那癢癢的甜蜜感直望心裏鑽。

小虎在家裏的地位是最低的,這從飲食上可以看出來。師母每天會念叨的是“啊!豬、雞我還沒喂呢。”我從沒聽見家人說過忘給小虎吃了這樣的話。最懶的豬享受著最好的待遇,沒糠了阿德趕緊挑著穀去碾米,阿春一有空閑就會挎個籃子去打豬草。每頓先給豬燒好豬食,然後才給雞、鴨拌糠飯。雞、鴨們在糠槽裏盡情地啄食時,小虎就隻能趴在一邊看著。它在等,等這些驕傲的東西們吃飽喝足了,邁著碎步悠閑的走開了,這時小虎才能甩著尾巴去享受這些殘羹冷飯。我有點替小虎感到不公和委屈,但它就認為天經地義,從不越雷池一步。

人是最功利的。小虎的地位最低其實也是遵循了這樣一條準則。豬的價值體現在師傅家的發展再生產和阿德、阿春的新衣服上;雞、鴨的價值體現在師傅嘴上嫋嫋繚繚的煙霧上和師母的醬油瓶和鹽罐上。有時它們還為主人掙來風光,來客人了它們就是首當其衝的犧牲品。而小虎呢?不能賣,又不會下蛋,有時來客人它還拎不清,對著客人張牙舞爪的狂叫。它還不止一次的“闖禍”咬了生頭人。當然,這些生頭人是不是善良之輩,除了他們自己和老天爺誰也不知道。但小虎確確實實咬了人,那斑斑的血證如山。因為給師傅家添了亂,它多次受到挨打甚至餓肚的嚴懲。

然而,狗性不改,白天當家裏沒人時,它就會伏在園子裏盯著大門守望,,即使累了打瞌睡,它也是一個耳朵貼著地麵,稍有動靜就會毛發頓豎,昂首四顧。其實有許多次當黃鼠狼來給雞、鴨拜年的時候都是因為小虎在,它們才躲過了厄運。每天晚上,當家人都安然入睡了,小虎就會圍著樓屋東張西往的轉上幾圈,然後就伏在柴間它應該去的處所,靜靜的注視著茫茫黑夜。當有人經過泥牆外的小路,或者試圖接近樓屋時,它就會竄出來“汪汪……”的叫幾聲,似乎在告訴他們,這裏有忠誠的衛士。小虎體現的價值是無形的,也是沒法估量的。在這個治安基本靠狗的山村裏,它維護的是所有生活在這樓屋裏的生靈的安寧。隻是人們沒有意識到而已。

一年後,隊上的知青房建好了,我也搬出了師傅家。我的住處離師傅家直線距離在50米開外,為了能夠隨時呼喚到小虎,我開始學吹口哨,把小指屈起呈倒U字型塞入口中,吹出的“噓”聲既尖利又有穿透力,還經久不衰。小虎很快熟悉了我的哨聲,當我想它時一聲口哨,它就會如黑旋風般的刮過來,然後圍著我上下跳躍撒歡。我的住處是它溫馨的家,當然也是它守衛的另一個處所。夜深人靜,我坐在被窩裏就著燈光看書時,經常會聽到“呼……呼……”聲。我知道這是它在忠實地履行職責,而我心裏也會因此而踏實許多。

在我要離開山村的前一夜,送走了迎來送往的鄉裏鄉親,隻有小虎還蹲在門口。我把它叫了進來,緊緊的摟它在懷裏,它用冷冰冰的鼻子蹭著我的臉,目光在黯淡的燈光裏是那麼的安寧、祥和。一種脫離“苦海”和依依不舍互相交織的戀情,濕潤了我的雙眼。“我走了,我會想你的。”小虎很乖一動也不動,似乎聽懂了我的話,任我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它黑緞般的毛發。

天一亮我就起床了,我要趕早班車去城裏報到。我一聲口哨不見小虎卷過來,又是一聲還是沒有。到師傅家告別時,問了他們,他們也說沒看見。我隻得提著箱子獨個兒上路了。在出村口的山灣邊,我又打了一個回腸蕩氣的口哨,算是永遠向山村告別,也是希望能召喚到小虎,但不見它的蹤影。

前麵就是車站了,我遠遠看見站旁蹲著一個黑影,是小虎!啊……它也看見我了,它沒有叫,也沒有跑過來,隻是一個勁的甩尾巴,用炯炯的雙目注視著我向它靠近……靠近……。我那沉默的朋友,它就是用這樣獨特的方式表達著對我的戀戀不舍之情。車來了……車開了。小虎狂叫著追著汽車在跑,我感覺鼻子酸酸的,但它終究跑不過汽車,那個黑點漸漸的變小……變小……在我的腦海裏定格成永恒。

二年後,小虎被套狗的人用“山氖”毒死了。這是我聽後來上來的知青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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