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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之間念念之間
童優佩

母 親

小時候,我崇拜的是我爸,果斷、勇敢、說一不二,十足大哥大的豪氣,酷。對我媽的感情似乎有點複雜,說不上佩服,倒總隱約覺得有點遺憾。

我媽不算能幹,農村裏的婦女大多早晨天還沒亮就起床幹活了,我媽要睡到鳥叫三巡、日光透亮。夏天六點多,冬天七八點鐘才起床,否則她會頭昏腦脹一天都不舒服。我媽不會做各種點心,或者是嫌麻煩不想做。農村裏過年過節總要搗鼓點好吃的,看隔壁的阿姆做什麼灰汁團、印花糕、艾麻團,饞得我們口水直流,雖然也沒少吃她們的,但自己家沒做,就好像從沒吃爽快過。

以上兩點,連奶奶都頗有微詞:人家某某人媳婦多勤快,什麼什麼都做好了。麵對奶奶的奚落,媽媽從來不反駁不辯解。外公的家教是:婆婆是長輩,不能當麵頂撞。即使長輩無理,小的與之吵架就是不對。因此,媽媽實在覺得委屈了也是自己悄悄抹幾滴眼淚了事,慢慢地連我們也覺得我媽應該可以做得更好一點。

我媽口拙,從小不會哄我們。偶爾賣乖做點家務也得不到她的誇獎,她也從不會像別人的媽媽那樣有事沒事把“阿拉某某人”掛在嘴上。每當聽到別的媽媽說“我家某某人交關乖”的時候,我總是很羨慕,因為清楚被誇上天的那個同齡人其實也沒比自己好到哪裏去。口拙的好處是從不與人吵架,農村裏雞零狗碎的事情多,經常有口舌之爭,但這些都與我媽無關。況且我爸做電工,經常幫人接個電線什麼的,所以鄰居們收上什麼茭白、玉米,或是做了什麼好吃的,總要拿點給我們。

那時候每到冬天,尤其是臨近過年總會冒出很多偷雞賊。今天這家的被偷了,明天那家的被偷了,防不勝防。眼見自己辛苦養大的雞,到了年關卻被偷走,簡直就是挖走了阿姆阿嬸們的小心肝。氣急敗壞又無計可施的她們,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有的幹脆站在通往河埠頭的四岔路口大聲叫罵。最厲害的是桂娣阿姆,一手端著砧板,一手握著菜刀,一邊罵那瞎了眼的偷雞賊,一邊拿菜刀把砧板剁得咚咚響。我們從弄堂裏望過去,既覺興奮又有點害怕。大概罵了有兩個小時,總算解了氣,她氣勢洶洶回家的樣子,頗顯威風,但暗地裏我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不幸的是,有一回我家的雞竟也被偷了。大牆門鎖著,雞窩罩著,睡了一夜,七八隻雞,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少了一大半。全家都感到很奇怪,我既感傷心又覺氣憤,這時候,我真希望我媽像阿姆那樣用最響亮惡毒的語言咒罵那可惡的偷雞賊。然而,除了歎幾聲氣,說句“介壞賊骨頭”,我媽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媽媽從十八歲起就在校辦橡膠廠做工,生我那天還在廠裏上夜班。那麼多年,除了上班,還要幹農活,並包攬了家裏的所有家務,總見她腳不沾地地忙活。爺爺說我媽是家裏所有人中勞動態度最好的一個。大概也因為這個原因,在廠裏二十多個女工中媽媽被選為了唯一的檢驗員。按理說,檢驗員隻要負責檢查、驗收,不合格的退貨就可以。可我媽這個檢驗員簡直就是個修理工,發現產品不夠幹淨的,她不是簡單退回去,而是揀出來一個一個自己細心修剪。當時廠裏的橡膠產品以小型的O形密封圈居多,修剪外圈用尖頭剪刀,修剪裏圈需要把很薄的刀片裁斷才能刮,這是個比較難的技術活。媽媽沒有退回去,一是因為憐惜一線工人姐妹們計件勞作的不易,二是因為這個修邊的技術她比較純熟。同辦公室負責橡膠配料的老爺爺也總是誇我媽:“儂人良心頂好了。”

媽媽是家裏的老大,下麵還有四個弟妹,總是想著照顧弟妹和父母是自己的責任。外婆久病臥床,她天天前去看望,做了好吃的,一口一口地喂給她老人家吃。別人說既然請了保姆就不用那麼費心,媽媽說:“這是自己的娘。”

某天一早,鬧鐘響過,我竟然又睡著了。睡夢中手機大響,心想誰那麼討厭一大早打電話。迷迷糊糊接起來卻是老媽。“今天是你的生日了,農曆三月十一。”我突然愣在那裏,要不是母親的電話,我早忘了這個姍姍來遲的農曆生日,不禁感慨這是隻有母親才記得特別清楚的日子。這天早上,要不是母親的這個電話,我恐怕睡過了頭。年歲逐增,我與母親,似乎慢慢地有了小小的默契。

近來,越來越覺得生命就是一個輪回,經常發現從小強悍無比的父親有些許落寞和衰老,倒是向來軟弱的母親顯示出前所未有的韌勁來。或許,她向來如此,隻是我從未發現罷了。小時候以為的那些遺憾,或許是母親給我的最珍貴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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