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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之間念念之間
童優佩

我的外公

“你外公又要淘老苦嘞!”小時候,外公一說過去的事,外婆、媽媽和舅舅們都會說這句話。一個“又”字,透露了他們略顯煩躁和不耐煩,可我喜歡聽外公說話,外公說的都是讓我好奇的新鮮事。

外公說,他十五歲就獨立生活,給地主放牛,給人種地,什麼活都幹。因為租房子住,幾乎住遍了白杜村的每個角落。一直到和外婆結婚,都是靠自己撐起來。現在想來,沙桃園建起一排新房子的日子,應該是外公一生最輝煌的時候。

外公個子不高,圓臉,喜歡喝點小酒。外公讀過書,年輕時候和爺爺一起在鄉政府工作過,不同的是爺爺勞力很強,外公更像一個書生,隻是不太得誌。盡管如此,在我眼裏,外公稱得上是家族裏最會動腦筋的長輩。

外公家門口有一口井,大家都用塑料桶打水,井裏水滿時用塑料桶打水還輕巧,碰到水淺的日子,繩子放下去很難把水打進桶。有的人幹脆砸下去,“啪”地把水桶覆在水麵上。水是打進了,次數多了,費勁不說,水桶也砸得開花。外公自己設計了一個打水桶,桶身是鐵皮的,桶底覆蓋一塊厚厚的橡膠,隻用一個鐵釘固定。打水時,隻需輕輕放下去,井水衝開橡膠就進桶了。水滿了,往上一提,桶底的橡膠被桶裏的水壓得緊緊的,滿滿的一桶水就輕鬆地打上來了。

除了說過去的事情,外公還會給我們講故事。一次,吃完晚飯,外公給我們講狗熊的故事。他講得很生動,我們姐妹倆聽得太投入,不知不覺天黑了。故事聽完,望望外麵,我倆不敢回家了,感覺狗熊就在路口等著我們……

白杜曾經是鄉政府所在地。從我記事起,外公外婆就承包了鄉裏的旅社,這旅社是當年鄉裏唯一的旅社。旅社在二樓,走上樓梯,正對樓梯的是接待室。右邊是旅社的一個個房間。右拐是一個照相館,名字叫“風光照相館”。可惜旅社沒有一個風光的名稱,外牆上似乎依稀有紅色大字,寫著“白杜旅社”。旅社有雙人間、三人間,隻有接待室對麵假三樓是一個單人間。來住的大多數是一些做小生意的外鄉人,偶爾也會有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因為隻住宿不供餐飲,就由外婆一個人打理。一開始生意不錯,後來街上開起了個人旅館,白杜撤銷了鄉政府,客人越來越少,外公外婆就不再承包了。

當時外公是鄉裏紡織廠的管理人員,可惜廠子不景氣,沒多久,外公就失業了。有一陣子,村裏人種花木很紅火,外公花了大本錢在院子裏引進了幾十棵五針鬆,還自己發明製作了防盜係統。幾根尼龍線從圍欄穿過院子,連接到二樓臥室門口的幾個玻璃瓶。夜裏若有風吹草動,臥室門口的玻璃瓶就會被打破。每次去外婆家,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樓上那幾個玻璃瓶是不是完好。當時有一種非常矛盾的心理,既希望有新的發現,當然又不希望真的有小偷光顧。我很想試一下這個新型裝置到底靈不靈,可是在外公外婆眼裏,我是個乖小孩,我不能破壞外公的心血。過了一年多,在我對那裝置幾乎失去關注的時候,突然有一天發現那幾個玻璃瓶竟然沒有了。打破了!不過不是小偷,而是讓幾個頑皮的小孩“捷足先登”了。我想,他們大概也是懷著和我一樣的好奇心吧,早知如此,不如讓外公親自實驗一下呢。最終,外公並沒有再掛幾個新的瓶子上去,形勢變化太快,也就那麼一兩年時間,五針鬆由名貴花木成了賣不出去的雞肋,沒必要再為它們提心吊膽提防小偷了。

外公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後來還買過很多蠶豆,想做成倭豆芽後賣,結果豆芽發得不好,賣不出去,很多豆種還生了蟲子。望著一地變成紅棕色有很多小窟窿的豆子,小小的我聽見了外公的歎息。當時大舅二舅都已經結婚,小舅也大學畢業有了好工作,就算沒掙到錢,應該也對生活沒有什麼大的影響,但幾次創業都失敗了,外公很失落。外公的身體應該從那時候起就慢慢不對勁了,直到有一次,他騎自行車去棲鳳小外公家,半路避讓汽車摔得頭破血流,後來在小外公護送下才回到家。我們都長大了,他很少再“淘老苦”,也沒人聽他講故事了。他端著酒杯的手微微發抖,一有好吃的就大聲喊隔壁二舅家最小的表妹:“阿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生氣發火了。

後來,外公的身體就一直走下坡路,先是視力模糊,媽媽、舅舅們帶外公去看眼科,既沒有白內障也不是青光眼,查來查去查不出病因。後來去寧波做各項檢查,醫生診斷為老年性腦萎縮,說是無藥可醫。沒多久,外公竟逐漸糊塗起來,有時連自己有沒有吃過飯都記不清,腿腳也越來越不靈便。這樣過了兩年多,最後竟然臥床不起了。

那年,我在江口小學上班,大舅的女兒在江口中學讀書。家裏來電話說外公不行了,讓我帶上表妹一起回家。我在表妹教室門口對她說:“爺爺要走了。”哽咽著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來。表妹聽了,愣了一下,眼淚刷地淌下來。直到今天,我倆談起那一幕,還是忍不住掉眼淚。那一年,外公才六十八歲。

外公幼年還不記事時太公就去世了,成了孤兒的他跟著他的寡母(一個小腳婦女)顛沛流離,他尚在繈褓中的弟弟隻得送了人。後來阿太再嫁,外公有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外公姓陳,小外公姓蔣。這個和他不一樣姓的弟弟,和他保持了一生的親情。外公去世多年,小外公還是媽媽娘家最親的親人。幼年喪父,一生勞苦,晚年疾病纏身,外公不是喜歡“淘老苦”,而是實實在在地苦了一輩子。多麼希望再聽聽外公“淘老苦”,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

2017年7月7日,抗日戰爭全麵爆發80周年紀念日。之所以要記下這個日子,之所以今天要寫一寫,是因為外公“淘老苦”時,說得最多的是他小時候在寧波的事。日本人來了,大橋上有人站崗,都拿著槍,所有的老百姓過橋,都要向他們行禮……

很多話,經過歲月的洗禮,才能明白其中的心酸;很多人,住在心靈的深處,夜深人靜才敢想念。我的外公,大名叫增善,善良了一生,他也把這兩個字深深地烙進每一個家人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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