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承包了安山十六年,前兩年山上以種茶為主,後來發現純手工製茶成本太高,賣的價錢還不如茶廠出來的機器茶。加上親戚、朋友送來送去,幾乎沒有什麼盈利。後來,爸爸開始在山上種桃樹。我上小學的那幾年,全家開始做桃農。
桃樹似乎比茶樹要難護養,那時爸爸是村裏的電工,下了班就到山上除草、施肥、剪枝,忙個不停。時間不夠用,就把東邊和北邊的山頭分別轉包給了隔壁大伯和小奶奶一家。
春天還是喜歡到安山上去。看桃花?才不是。三十年前的農村,誰會巴巴地跑到山上去看桃花,我們上山無非是為了玩。變成了桃山的安山更安靜了,可惜山頂作為公共用地,那一片鬆樹林不知什麼時候被砍光了,站在光禿禿的山頂四下裏望去,沒什麼風景可看。幾年過去了,安山所有神秘的領地似乎已經被我們探索完畢。於是,小小的安山關不住我們了,周末我們不是在山廠、黃夾庵一帶出沒,就是在清水塘、堇山一帶遊蕩。春天的田野總有很多的樂趣等著我們,不說那馬蘭、野蔥、地菜、荷花艾,帶個籃子出門總不會空手而歸,就算是為初夏摘阿公公去踩踩點也是極好的。
爸爸更忙了,經常背著噴霧器出門,天黑了才回家。媽媽也忙起來了,她買來一大堆舊報紙,整疊裁成一樣的大小,在桌上整齊地一字排開,刷上糨糊,做成一個方方的手掌大的袋子。媽媽說,要把樹上所有的桃子都用這種紙袋套起來。想想都覺得要做無數個,於是我和姐姐也不得不加入粘桃袋的工作。這工作實在是很無聊,重複同樣的動作,做出同樣的東西。五月下旬,桃袋粘得差不多了,桃子也大了。趁著桃子已經長大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要開始給它們包桃袋了。媽媽的圍身布襴裏放了一大遝桃袋和裁好的塑料繩。拿出一個來,沿著桃子生長的方向把它套進去,再用繩紮緊袋口。這活比粘桃袋更難做,粘桃袋隻是無聊,包桃子不但無聊還要很小心,弄不好用力過猛不但沒包住,還會讓桃子掉下來,提早夭折了。掉下來的桃子青青的,硬得很,不好吃。包得不耐煩,問媽媽,桃子好好地長著,幹嗎要把它包起來?媽媽說桃子成熟後會有香氣散發出來,包起來是為了防止鳥雀來啄、蟲子來咬,並且我們種的是黃桃,不包的話桃子曬紅了賣相很難看。
六月底,黃桃成熟了,拎著籃子摘桃子。可是桃子被包住了,根本看不清哪個熟了哪個沒熟。媽媽說可以輕輕地捏一下,成熟的偏軟,很硬的就是沒熟,不要捏太重,成熟的桃子重重地捏一下,捏過的地方第二天就爛了。捏的力度實在不好把握,我們幹脆扯開袋子一角看看是不是熟了再摘。如果你以為摘桃子是美差,肯定是《西遊記》看岔了。想那孫猴子,在桃樹上蹦來跳去,一邊摘一邊吃多愜意?得了吧,那是猴子才能幹的事。大片的桃子要摘,玩是沒門兒了,吃也不行啊,剛摘的桃子滿身毛,不洗怎麼下得去口?半天摘下來熱得渾身冒汗,桃樹叢中鑽進鑽出,似乎自己也渾身毛茸茸的了,很不舒服。
摘下的桃子由爸爸挑回家裏,倒在後院裏。剝了桃袋開始分揀,爛的、殘的一堆,大的小的又各一堆。好的去賣了,剩下的自己吃一些,分給鄰居們一些。開始幾年黃桃很暢銷,因為種的人少,食品廠早早就來預約收購。後來種的人逐漸多起來,有一年桃子大豐收,食品廠竟然拒收。爸爸一趟趟地往街上和供銷社跑,帶回的都是壞消息,最大的桃子賣一毛錢一斤還沒什麼人要。五分錢一斤?連摘桃子的工鈿都不夠!爸爸媽媽憂心忡忡,分揀桃子時,他們說把最好的挑出來,自己吃,反正值不了幾個錢。可是桃子爛在家裏總不成,開貨車的小姑父幫了大忙,裝上我們家的桃子,帶上爸爸媽媽,開到鄞縣薑山一帶去賣。每次早上去,下午早早就賣完回來了。爸爸媽媽很高興,每次回來都說我們的桃子在那邊很受歡迎,幾乎被搶購。
那年黃桃的滯銷,大大刺激了桃農。我家因姑父幫忙沒什麼特別大的損失,可爸爸還是毅然決定不再種桃子了,以低廉的價格把剩下的承包期全部轉給了別人。從此,安山退出了我家的曆史舞台,我家也就此告別農業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