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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妝卸妝
岑玲飛

戲文場

有一天,戲台搭到了我家河對麵的小區裏。我想,我們社區麵積小,人也少,而且不像有大群戲迷居住的樣子,台上唱戲,台下聽戲的人也許會稀稀落落的,到時候氣氛可能會很尷尬。

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戲一開,自然就有很多人坐在那裏了。

有陽光的星期六午後,人們都來了,有的坐在看戲的最佳位子,有的把椅子擺在戲棚外的草地上。小區欄杆的外麵,一個婦女抱著孩子坐在樹旁看戲。她沒有通過旁邊的大門繞進戲棚,是因為社區提供的凳子都被坐滿了,並且她的孩子睡著了,離得遠些不會被吵到。

路過的人要是沒什麼要緊事,就在此停住了,把電瓶車、自行車、摩托車、三輪車停在欄杆旁,屁股擱在自己的車座上,透過一條一條的欄杆看戲。負責這一帶衛生,戴著竹帽子,穿著藍衣服和橙色背心的保潔員並不愛看戲,她背對戲台,坐在欄杆外的路肩上低頭看手機。她不願意到別的地方休息,她愛待在這裏。

公園裏有一株根基不深的樹,不知是什麼樹,好像能被徒手拔起來。樹邊立著一輛滿身鐵鏽的自行車,被一把十分大而新的鎖五花大綁地鎖在那株小樹上。大鎖在太陽下閃光,每個零件都很精致、牢固的樣子,看起來安全係數很高,都可以去鎖國家機密文件或銀行金庫了。那把鎖比自行車還貴重,真是大材小用。

一個爺爺推著嬰兒車坐在入口處,推車裏他的小孫兒睡著了。那爺爺專注地看著台上的表演,他完全可以不用推動那輛嬰兒車,可他一直來回推著,那方位一半陽光一半陰影,嬰兒的眼睛隨著車的前後移動,一會兒在陰影下,一會兒在太陽光下,如果是成年人,一定會醒來,可那嬰兒任鑼鼓陣陣,陽光一隱一現,隻是穩穩安睡。

初春二月,戲棚外的草地還沒長出新草。黃黃的草,像稻草一樣幹燥。我牽狗到此,就一屁股坐下去,與狗同在幹草地上曬太陽,坐在戲棚外也能看到戲,想來是件一舉兩得的事。不料頭頂還沒曬熱,屁股倒先涼起來,於是一邊摸著屁股,一邊從草地上爬起來,啊喲,褲子有些潮了,看著暖洋洋的幹草,原來昨夜的露水藏在草根,還沒幹呢!二月的太陽,看著金黃,實際上功力還很淺,估計曬一天也曬不幹前一天夜間的露水。那些東散西落的人,大約也有個別在這草地上坐濕過屁股吧?他們三三兩兩依著更遠的欄杆坐著,那欄杆不寬,隻能擱半個屁股。

童童也東嗅西聞地過來了,高高的頭,長長的腿,大大的身體,一雙白花花的鬥雞眼,三角形的小耳朵朝天豎著,一身黑白相間的油亮亮的毛。童童是一隻幼年哈士奇,因品種關係,個頭像小馬一樣,雖然老實呆木,但這裏的小狗都怕它,對它避而遠之。照例,童童見到我家的小狗很開心,迎上來以示友好,而我家的狗很怕大個子狗,立即避開,於是童童“嗚嗚嗚、汪汪汪”地叫起來,我們趕緊牽著各自的狗去了別處。童童被主人牽回家了,它的大身體總是影響它交朋友。我又牽著狗回到戲棚外。

戲文場永遠會有一個傻子。這個傻子二十年前看起來就有二十多歲,他那時經常到我們單位閑逛,後來單位增設了門衛,就沒看到他來閑逛過。然而,我近來發現隻要到戲文場看戲,十有八九會看到二十年前的那個傻子。如果他像別人一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看戲,人家也許不知道他是傻子,或者不會發現這個傻子,但他即使有座位也坐不住,不停地站起來,在座位中間穿來穿去,擠來擠去,十分忙碌,戲文場的角角落落,他都要瀏覽一遍,到一個地方就站一會兒。他的氣色很好,比二十年前還要白裏透紅,二十年隻讓他掉下一顆門牙,歲月在他臉上基本沒有留下痕跡。他總是笑眯眯的,隻是走路比二十年前更加左搖右擺了些。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傻子,所以我也要裝作不知道。他從我身邊走過,好像我是他的對門鄰居,對我說:“你今天在看戲啊?”我說:“是的,今天有空,來看戲。”之前的一天,我們小區門口快餐店的婆婆與他並肩而行,他們像誌趣相投的好友,邊走邊大聲聊天,好像在對這幾日的戲文評頭論足,婆婆非常激動,表情認真,還把手揮來揮去,好像遇到了傾吐的知音。

在家門口看戲,前後左右都是附近小區的人。大多數人平時從不交談客套,也沒有點頭示意的禮節,但畢竟住在同一個區域,經常看到,雖然不交談,也會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到了夜間七八點鐘,附近的店麵大約生意可做可不做,或關了店門,或有家人守店,這個那個也都閑走幾步,進了戲文場。這些人都不是戲迷,戲唱到一半才來,也不搬椅扛凳,就在外圍站著,站的時間倒有些長,但看上去並不累,都若無其事的樣子。那個大方臉、黑皮膚的婦女是四岔路口炒瓜子、花生,賣幹貨的,那個打扮偏年輕的婦女是旁邊開理發店的,那對女高男矮的夫妻是在小區門麵房開飯館的,那個中年男子是路邊做防盜窗生意的,那個不知是哪家店的店員,也許是送快遞的。雖然戲文場不至於擁擠得進來的出不去,出去的進不來,但也坐成烏壓壓的一大片,站成厚實實的一大圈,風也吹不進來。這裏的觀眾比較年輕,齊刷刷幾乎全是黑發。

高高的戲台上,長長的袖子甩來甩去,滿頭的金光閃來閃去,聲聲唱,婉轉念,現場奏樂實打實。所以,戲台搭到哪裏,哪裏就會有觀眾。流動的戲文台,不用買票,不設門檻,真正使這種藝術形式像風一樣流動,經過大街小巷,經過社區村鎮,深入民間,深受喜愛。

我小時候看草台班演戲,那時沒有字幕,即使有,我也不識字,所以那時是看不懂戲的,但看不懂也很喜歡看。我不知這些戲裏的人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在那個電話、手機還沒普及的童年,那種平地而起的戲文台尤其顯得神秘。我一定是有草台班情結,所以現在看到他們拉錯大幕、珠釵纏歪,聽到他們吹破笛音、忽然忘詞,都覺得十分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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