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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妝卸妝
岑玲飛

鬥 子

以前,我看著樂師們操持樂器,不知這些人姓甚名誰,從哪個方向來,對他們甚感興趣;現在,我身處其中,實在太近,反而看不見他們,就失去了局外人的旁觀之趣。當我被樂隊甩得很遠後,索性就停下手中的二胡,轉頭略做掃視,四周一切都變得無暇顧及,他們都成了統一的形象,原本千姿百態的奏樂動作也隻能用眼睛的餘光感受,似風中大片樹葉在搖。

很快,我覺得身後有一種樂器的聲音十分突兀,忍不住回頭探看。隻見身後有把樂器,形如琵琶,隻比拖鞋大了一點點,但它並不是小琵琶,因為琵琶有四根弦,它隻有兩根。我問那樂師,他說了兩個字,為加深印象,我還跟著念了一遍。因為實在是連這樂器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聽到,不知怎麼個寫法,待散場後,又急著回家,走得最快,未及再問,後靜下來想起這樂器,已把它的名稱忘得一幹二淨了。

回想它在眾多樂音裏被奮力彈奏出來的聲音,“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有些單調,有些大大咧咧,似敲破盆廢鐵。它在樂器堆裏,似美女群混進一個傻大姐,那琴聲散發著從地洞裏爬出來的土氣。可彈它的樂師,好像對待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一點也不嫌棄它,絲毫不覺得這樂器的聲音並不咋的,應該低調、收斂一點,反而彈得很大力,生怕自己的樂器聲被別的樂器聲淹沒。那樂師大約覺得自己的樂器太孤單,似乎走遍天下也沒有遇過同類,偶爾出來,就要布告天下——它來了。也是,它個頭那麼不起眼,連笛子也比它長些,雖然的篤板更小,但那是樂器頭領,像一枚印章,雖小,卻掌權,即使敲得雲淡風輕,全場也必須圍繞著它側耳傾聽,服從指揮。而這莫名其妙的樂器,似乎是無足輕重的角色,又排在邊角的位置,所以它反而要氣急敗壞地奮力搶鏡,那破兮兮的聲音在耳邊彈響,好像不是具體的旋律,沒有明確的音階,隻是在擊打節拍,且不是很準確,不太講究方圓規矩的節拍,好像一個口齒不清的人喜歡喋喋不休地講話。

我又想,千人千麵,各種樂器各司其職,自有作用,我怎可小看了它?之前從沒見過它,那是我孤陋寡聞。也許它反而是高深莫測的家夥,身份比三弦、中阮、琵琶更超凡脫俗,就像武林高手,平時隱居深山,不常在俗世露麵。雖然它的聲音有些似協調又不協調的矛盾感,但大約各色樂器各有風格,這隻“拖鞋樂器”或許是樂器界的相聲演員,走的是滑稽風格吧!

後來,我知道它叫。

我分別向四個樂師詢問關於鬥子的情況,他們雖年長,見多識廣,但對鬥子,每個樂師的說法都不一樣,所以,我對他們均半信半疑。

第一個說那是鬥子,我聽著又像鬥珠。他說,鬥子的聲音很難聽,他們已經建議那個人不要再把鬥子帶來了。我又問用普通話怎麼稱呼鬥子,他說這種樂器,在樂器堆裏是沒有名分的。老早的時候,不知在什麼地方,老一輩的人在自己家裏玩,是私底下自己做出來的,用普通話怎麼說,誰也不知道。這麼一說,這鬥子倒成稀罕物了。雖它的聲音有些好笑,但它快要在樂器界滅絕了。別的樂師建議那個樂師不要再把鬥子帶出來,那麼,那鬥子即使存在,但不能在樂隊混,隻能在家中默默地擺著,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這個樂師之後,如果沒有更年輕的人去學這種樂器,就失去了彈奏傳承人。很多很多年以後,鬥子就再也不會出現在樂隊裏了。

第二個說,鬥子是一種正規的樂器,雖然這裏的樂器店裏沒有賣,但大城市裏是有賣的。前幾天,他聽上海越劇團演的《紅樓夢》,裏麵就有彈鬥子的聲音,隻是整場戲,沒幾處地方用到鬥子,因為鬥子一直彈是很難聽的,它隻是偶爾被彈幾下,基本上是閑著的。

第三個說,鬥子幾乎不被用在越劇伴奏裏,過去隻給紹劇伴奏。過去的樂器店裏有賣鬥子的,現在已經不賣了。這是一種已經被淘汰的樂器,因為這種樂器沒有半音,所以彈出來的音不準、難聽。過去製作樂器的人,自己不一定懂音樂,也不一定會彈奏,所以做出這種沒有半音的樂器。因為音不齊全,所以彈的時候好像在擊打節拍,兜來兜去,趕到哪裏就兜到哪裏,很隨便。

第四個說,鬥子一共三個把位,通常隻用到一把位,有時第二把位也用一下,第三把位基本不用,第三把位的音幾乎是發不出來的了。鬥子本身是有半音的,但彈的人遇到半音,是不去彈的,遇到發就彈唆,遇到西就彈哆,所以音不準。

關於鬥子,甚至這兩個字是不是這樣寫的,我也不確定。

鬥子,在我的描述裏像一件衣服,被穿了很久很久,洗了很多次很多次,在風雨中穿行,被太陽照曬,顏色陳舊,灰頭土臉,好像小人國遺落之物。回想那破兮兮的聲音,破兮兮的模樣,反而覺得那天碰巧遇到,真是走運。

很多事情,雲遮霧擋,不是很清楚,反而更有趣味,就像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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