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慈溪人民大會堂看京劇《鎖麟囊》,車後座三爹抱著他的外孫程程,我爹抱著阿大。三爹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堂妹琴琴,自己另駕一車。程程五歲,白天上幼兒園,本來他說不要去看戲,後來見我們都去,他也要跟去,剛上車五分鐘就睡著了。
路上,平時沉默少言的三爹忽然興致很好,話也多了起來。他說,他小時候,才七歲,也去滸山人民大會堂(我寫的時候,忽然很困惑,為什麼是滸山人民大會堂?後經查問,過去確實叫滸山人民大會堂,後來因為撤縣設市,改叫慈溪人民大會堂)看過一場戲,那時是跟著他爹去看戲。三爹的爹就是我的親爺爺,爺爺死得早,我從未見過。
三爹說那時到滸山都是用腳走的,沿著一條河走。你要跟著,大人也不攔你,隻在出發前跟你說清楚,要跟,來回都得走,不坐車。那時汽車倒也有了,但一天隻有早晚兩班,一個人坐一趟兩毛錢。那時候的人到滸山去都不坐車,等車很難,就算剛好有車,也舍不得花兩毛錢的車費。小孩子去的時候都是蹦蹦跳跳、高高興興的,回來的時候半路上力氣用光了,大人不會背你或抱你。半路上吃飯時間到了,飯也不吃,到了滸山,也不會給小孩買個燒餅吃,大人自己也不吃。小孩子出門的時候,自己心裏已經打算好一路上什麼也吃不到了。到了滸山,連一顆糖也吃不到。我問三爹:“走路久了會口渴,總會給小孩子帶壺水喝吧?”三爹說:“帶什麼水壺?口渴了,爬到河埠頭用手捧些河水喝。”
三爹回憶他七歲那年跟著他爹到滸山去看戲,路上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現在從逍林到滸山,車程二十分鐘左右,話題還沒聊開就到了,但是用腳走,也不知道得走多久,我仿佛體會到七歲的三爹當時的累。三爹說那時候去滸山,天還沒大亮就出發,回到家裏天已經墨墨黑了,實際上一點花頭也沒有,但回到村裏就可以吹牛了,說是到滸山去了一趟,好像很了不起了。大多數小孩子,連這樣累死累活走一趟的機會都沒有,別的孩子都會羨慕你去過。
聽三爹回憶,七歲那年跟著他爹到滸山去看戲,之後的五六十年,他都沒有為了看戲而到過滸山人民大會堂。
國道邊有停車位,我們就把車停在國道邊。這樣,還得走上三五分鐘才能到人民大會堂。三爹不舍得把程程叫醒讓他自己走,就抱著程程走,把給一周歲多的阿大預備的毛毯給程程包著。我回身一看,我爹不知什麼時候已把阿大架上肩膀,讓她騎上脖子。阿大一向膽子小,卻並不害怕這樣淩空高高在上,我爹在家門口也這樣把阿大架上肩膀坐著,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阿大高高地騎在她阿爺的脖子上,好奇地東張西望,這段三五分鐘的路程,沒有太長,不至於太累。走到大會堂門口,三爹說,他七歲那年來的滸山人民大會堂不是在這裏。我也依稀想起,這個大會堂的附近還有個老電影院,估計那時候稱那個老電影院為滸山人民大會堂。三爹說那個大會堂附近有個郵電局,估計三爹說的是那個老得早已不存在的郵電局。
本都該按票的座位坐在一起,但位子比較寬餘,又因程程一直睡著,怕吵醒他,三爹就選了靠後樓梯上的位置,我愛近距離看,就坐到第三排,還把阿大侄女抱在懷裏。
阿大聽到鼓板的聲音,用手指著台上說:“篤——篤——篤。”
兩年前,我抱著程程在逍林看戲,程程也雙腳站在我的腿上評論,大幕拉開,他就說:“人來了,人來了。”大幕拉攏,他就說:“人回去了,人回去了。”
阿大很認真地看著台上的薛湘靈、梅香,按她這一周歲多點的年紀,也算看了很長時間了。之後她又轉身看起了後麵的觀眾和頂上高高的天花板,看著看著,她在眾多的觀眾裏看到了老遠處樓道上她的阿爺(我的爸爸),便輕輕地自言自語:“阿爺,阿爺。”她離開我的懷抱,要走向她阿爺的位置,琴琴看到,下來抱起阿大去她阿爺處了。
看完戲回來,阿大又騎上她阿爺的脖頸,高高地望著燈火。我們都說阿大厲害,本以為她會睡著,沒想到她一直精神飽滿,因此給她取了個綽號,叫“瑤堅強”。阿大隻會說簡單的詞語:爸爸、媽媽、不要、汪汪、阿爺。她還不會說整句的話。從大會堂出來,她非常高興,哇哇呀呀地高聲唱起來,力所能及地發出各種聲音,好像在模仿薛湘靈的聲聲唱。
看完戲我們會不由自主地評論幾句。三爹說,現在的京劇比以前唱得快,以前唱一個“啊”字要半天,現在沒有那麼慢了,改良了。三爹又說,改良後的京劇是給我們南方人看的,北方人看的京劇還是唱得很慢,唱得這麼快他們反而不要看。三爹並不是一個戲迷,也不是北方人,看了這場戲就發表這樣的評論,我是頗不信的。琴琴也發表評論說,本以為京劇她是看不懂的,但也看懂了,主要是有字幕,情節都看明白了。
,去看美麗的麵容化著美麗的妝,來去的路上吹著一陣早春的夜的寒風,涼,卻也不太冷。麵孔胖乎乎的阿大坐在我爹的脖頸上,她胖乎乎的衣服上有一頂尖尖的帽子,帽子戴在頭上,頂端還有一個圓圓的球。我爹的背之前是挺括的,現在因為經常把阿大架在脖頸處,故意把肩背往前傾,好讓阿大坐平穩,所以現在肩背比以前彎了些,即使阿大不坐在上麵時也是有點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