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道,陽明若能解疑釋惑,老先生願認輸自罰。陽明鞠躬道:“一言為定。學生孤陋寡聞,若有哪裏說得不妥當,請先生多多包涵。自盤古開天辟地,曆經女媧造人,有巢氏教民巢居,燧人氏聚民取火而用,伏羲氏畫八卦替民決疑,倉頡窮天地萬物之變化而造字,削竹為簡,以代結繩,神農氏開辟土地耕種,民賴以食,嘗百草,撰內經,救民病苦……”剛說至此,先生已驚得目瞪口呆,連聲道:“不必再說下去了,老夫已知儂才學非凡,認輸該罰,願打三戒尺。”說罷,不及陽明反應,“啪啪啪”三戒尺打於手心,學童們高聲道:“先生認輸了,先生受罰了!”一哄而散。
陽明隨眾童兒回家,見娘親耕種未歸,對童伴道:“日後若有趣事,前來告知。”童伴道:“儂娘親要打罵儂,奈何?”陽明笑道:“怕什麼,打是喜,罵是愛。我自有明守棧道、暗度陳倉的法子應付。”一日,爺爺起早出門,肩扛鋤頭去種田,見陽明伏在牆旮旯裏不知在做甚,不禁好奇問道:“陽明,大清早的,伏在地上做什麼?是逗螞蟻搬家,還是看蚯蚓打洞?”陽明答道:“爺爺,我是看牆基是潮還是幹呢。”爺爺道:“嗨嗨,陽明哪,牆基是潮是幹,有甚看頭,與儂有什麼關係?儂這是鴨子擔心燕子找不到蟲子,管得太寬了吧。”陽明道:“爺爺,關係大著呢。農民出門種田,須知陰晴風雨。旅人遠行,也須知風霜雨雪四季變化,晴雨寒暖,帶上雨具衣服。本地一位叫虞喜的先賢,他在《安天論》中寫道,‘月暈而風,礎潤而雨’。古人還說過,‘天地陰陽之氣,一偏必極,勢極必反。陽亢而不下陰則旱;陽極必生陰,故久而雨。陰陽和合而留,故淫。’孫兒想知道這天氣有什麼變化,故須仔細觀察。”爺爺聽了,會心地點頭道:“哦,哦,儂讀的那本亂七八糟的舊書上,竟有這許多深奧道理?稚子可教也,有出息!有出息!”說到這裏,他覺得孫子的話還得驗證一番,問道:“孫兒哪,儂嘴上說得頭頭是道,那麼今日天氣是晴是雨?”陽明遲疑片刻,道:“今日天氣嘛,半日晴朗半日雲,幾聲悶雷雨卻無。”爺爺道:“好,爺爺邊種田邊看天,看儂說得準不準。”說著,顧自種田去了。
這一年是大旱之年。草木半枯,田地龜裂,水田裏的黃鱔、泥鰍、青蛙都快曬成幹了。餘姚地方,夾山銜海,靠大禹治水之功,幸有姚江水可以灌溉,田裏稻禾綠油油的,呈現一片豐收景象。這一日早上,陽明看了幾頁書,覺得乏味,就上得樓來,窗戶一推開,就有一陣東南風吹來,滾燙滾燙的,放眼望去,烈日下,隻見滿天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熱氣浮現在眼前,令人憋悶。散落於田塍水溝旁的苦楝樹、楊柳樹,枝枝葉葉無精打采地低垂著。倒是那條姚江,仍展現出鮮龍活跳的風貌,碧玉帶似的,西來東去一路蜿蜒,江麵上鳧鷗浮沉,兩岸稻田如同黃金鋪展,一眼望不到邊際,而散落於田地裏的農人,正在揮汗耕作。
陽明望著望著,突然像被蛇咬了一口,蹦得老高,說聲“不好!”轉身奔下樓去。剛出家門,迎頭和從田頭回來的爺爺撞個滿懷。隻見爺爺摘下草帽,一身泥漬,汗水把衣衫都濕透了。陽明連聲道:“爺爺,不好了,不好了。”爺爺問道:“儂這小冒失,火燒火燎的,什麼不好了,快說來聽聽。”陽明道:“昨晚孫兒仰觀天象明晦,遙看風雲變化,俯察牆基潮濕,螞蟻搬家,泥鰍打滾,還翻看本地氣候諺語、習俗,就知曉餘姚四周好大一片地方,兩日以後將要連下一旬大雨,早起時忘了告訴爺爺。大雨過後,江河泛濫,田地水淹,農民辛苦一年,田裏的稻穀將顆粒無收。爺爺趕緊割稻哪。”
爺爺一聽,撫須大笑,尋思自己自小種田,熟知四時八節、天氣變化,何時播種、何時穀熟、何時收割一清二楚,還用儂乳臭未幹的孫兒來教?這豈非瞎子教亮子如何走路?遂道:“陽明,儂昨晚尿床了吧?”陽明答道:“不曾尿床呀!”爺爺又道:“那一定是做噩夢了?”陽明答道:“也不曾做噩夢呀。”爺爺道:“既不曾尿床,又不曾做噩夢,大白天的,就滿口胡話。儂勿是風姨雨神,也勿是龍王爺,小小年紀,怎知天高地厚?憑舊書本裏片紙隻字,就說兩日後要發大水,不是夢話又是什麼?”陽明道:“爺爺,關於下雨刮風,天晴天雨,虞喜在《安天論》一書裏有詳細記載,孫兒也研究過天象,觀察過風雲變化,確實有連旬大雨要落下來。您不如先按我說的做,若有損失,就當給孫兒付學費、買炊餅了。”
爺爺聽了暗自思量,自家這個孫子,是神人送來的貴子,天賦異稟,他前些日子曾預測過當日天氣,自己也驗證過,說得準極了。這回說不定也對,隻是這樣大的事兒,就像大姑娘坐花轎——平生第一回,一時難以決斷。他沉吟片刻道:“孫兒呀,爺爺今年種的稻子,要等五日後才能成熟,眼下急吼吼去收割,休說損失不少,鄉鄰們聞知,還會譏笑爺爺是老糊塗,豈不讓人家笑掉大牙?”陽明道:“爺爺,古人說過,兩害權衡取其輕,眼下收割雖有一些損失,總比被洪水浸泡後顆粒無收強多了。”爺爺聽了,思量道:“對啊,若果如孫兒所言,收割已是火燒眉毛。倘若他所說不準,損失也不大,就當給孫兒買一個教訓,對他將來做人處事大有裨益,值,值了。”便爽快答應道:“好啊,爺爺忍痛割稻,這事就聽孫兒的,今朝就割去。”
誰知兩人在院子裏的一對一答,剛好被鄭氏聽到,便上前阻止道:“爹,休要聽儂孫子胡說八道。刮風下雨,是老天爺、老龍王管的事。儂孫兒勿是神仙,他怎會知曉要落大雨,要發大水?儂看頭頂上,萬裏無雲,紅猛太陽曬開頭,連風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縱然有通天棍可通天,也不會有一滴雨落下來。眼看即將成熟的稻子無端割青,隔壁鄰舍以為是發熱昏呢。休聽儂孫子胡說。”爺爺平時總是偏疼孫兒,今朝這事兒雖然吃不準,還是一犁耕到頭,反而搶白道:“我看儂才是發熱昏呢。儂怎知我家孫兒做不得龍王爺,做不得神仙?儂怎知勿會落大雨,勿會發大水?嗨嗨,儂還是先管好洗衣煮飯吧,這事兒我聽孫兒的。”說著氣鼓鼓地割稻去了。
這時,牛仔爹娘肩扛鋤頭剛從門前經過,陽明上前招呼道:“牛叔,兩日後要落大雨發大水了,趕緊去割稻子吧。”夫妻倆聽了,譏笑道:“嗬嗬,好儂個蛋殼裏才鑽出來,毛羽還未幹的小娃子,竟懂得什麼刮風落雨的大事?大牙都要笑落了。不會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哦,明白了,上次我家仔兒被儂欺侮,告訴儂娘,儂被儂娘打屁股,心裏有怨氣,今兒個就七騙八拐編個歪主意引我們上當,瘋子才會相信哩。”邊說邊頭也不回地走了。陽明在後麵大喊道:“牛叔,守仁勿會騙儂,再不收割就來不及了!”牛仔爹娘怎會聽得進去?陽明一尋思,後屋有位孤老婆婆,種有一畝稻田,若被大水衝走,豈不是要挨餓了?他轉身就去告訴她了。那位婆婆倒是相信陽明之言,說是明日就找人幫忙割稻。其他鄰舍陽明無膽相告,怕誤了人家。
無聲無息的兩天過去了,第三日雄雞一啼,爺爺和鄭氏都惦記著今日天氣,不約而同都早早起了床,房門一打開,隻見自家菜園子裏站著小小一個人,原來是陽明又在觀察天氣。此時東方旭日漸漸升出海麵,射出萬道霞光,把雲彩染得紅彤彤的,整個天空如敷了胭脂,絲毫無下雨之兆。爺爺上前悄聲勸慰道:“孫兒哪,休要氣餒,要明白一個道理,做成一件大事,哪有這麼容易的?便百次千次失敗也不為過。今次不準,多看幾次就準了,終究會成功的。”陽明一聽,兩行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囁嚅道:“爺爺,對不起,是孫兒太冒失了,胡亂試驗,害家裏損失了稻穀。”鄭氏道:“我就說過嘛,小孩子的戲話,豈能當真?俗話說得好,‘瞎子放個屁,亮子奔勿遲’。早稻收成減了勿少,這下子,今年全家人都等著挨餓吧。”爺爺自知理虧,也不爭辯,悄聲嘟噥道:“婦人之見。哼,燕雀安知鴻鵠之誌。”顧自離去。
同樣關心今日天氣的還有牛仔爹娘,牛仔爹在院子裏磨鐮刀,準備明日去割稻,牛仔娘在梳頭。牛仔爹道:“仔兒娘,儂看今日紅猛日頭,怕是要曬蛻三層頭皮哩。虧得那天沒聽王家兒子胡說,不然,損失可大了。”牛仔娘答道:“我就知道他是花眼蛇打噴嚏——話裏有毒,上當才怪呢。”話音未落,突然半空裏竄下無數條閃電,把湛藍藍的天空劃得支離破碎,緊接著“轟隆隆!轟隆隆!”從高空接連劈下一串霹靂,震得地動山搖。轉眼間,從西北方向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般的呼嘯聲,狂風大作,漫天烏雲洶湧奔騰而來,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片刻間把日頭遮得嚴嚴實實,如同覆下一頂墨黑幔帳,天地間一片昏暗。待有半晌,就聽得一陣嘩嘩聲,瓢潑一般暴雨,如銀河翻轉,從天而降,自晨至晚,再不停歇,一連下了七日七夜,直落得江河泛濫,田地一片汪洋。散落於曠野中的民居,如浴鳧浮鷗,時不時被衝得支離破碎,轟隆倒塌,隨水漂去。落水農人紛紛爬上屋頂避難。隻見那洪水:
濁浪排空,浮山填壑。天蒙蒙魚戲樹杪,浪層層轟雷噴雪。遙看潮頭奔萬馬,近聽人畜動地哭。百裏蕭疏炊煙稀,莫非銀河半天落?
突然遭遇天災,亦是無可奈何。水災過後,修葺破屋,清除積水,收拾剩存食物,還得在故土生活。鄉人見王家提前割稻歸倉,受災最輕,以為是湊巧。但牛仔爹娘心中明白,逢人就說,悔不聽陽明忠告,以致稻子顆粒無收。爺爺聞聽,好不得意,捏著根旱煙管“吧嗒吧嗒”抽著,在鄉裏招搖,如同母雞下蛋呱呱叫,生怕別人不知道。鄭氏這會兒才相信兒子所言不虛。心下讚許,嘴上卻不誇獎,怕兒子沾沾自喜,有礙日後求學進取,外出闖禍。故意將有作無,就當沒發生過這事。漸漸地,大家就淡忘了。陽明也把這事丟到爪哇國去了。可他畢竟是小孩,玩性難改,整日關在屋裏,實在難熬,見娘親去地頭耕作,便一溜煙似的跑出門,約同伴瘋玩去了。鄭氏一回家,見兒子不在家,就出去找,一找到就叫回來,“哢嚓”一聲關門落鎖,陽明隻能幹瞪眼。自己不能玩,就看別人玩,推開窗,玩伴們玩得正開心,陽明眼珠子轉了幾轉,便想出招來了。娘不是怕他到外麵闖禍嗎?就約小夥伴到家裏來玩,不就用不著擔心了?次日,他就招呼一群童兒來到家裏,取出父親的象棋下起來。這一下就更糟了,不論晴天下雨,白天黑夜,頑童們整日大呼小叫,吵鬧不息,做娘的好說歹說讓他們安靜些,就是聽不進去,甚至爺爺也做起了老頑童,擠在童兒們中間指指點點,在一旁督戰,鄭氏唯有搖頭,歎息不迭。
待丈夫王華一回家來,鄭氏滿肚子苦水再也憋不住了,賭氣道:“相公,爺孫倆整日價窩在家裏,與一群頑童楚河漢界、戰火紛飛,家裏屋頂快要給衝破了。”王華不解道:“好端端的,什麼戰火紛飛?”鄭氏道:“這也勿懂,象棋唄!爹喜歡,儂喜歡,生個兒子也喜歡,有種出種。儂也該管教管教了,總不能讓他一直野著性子。”王華一聽,妻子這張狀紙裏還牽涉父親,做兒子的敢管嗎?眼珠一轉,甩鍋為上,答道:“賢妻理該明白,拙夫我多在外少在家,兒子嘛,就該儂做娘的管教才是。”鄭氏在爺爺處碰了軟釘子,不敢頂撞,見丈夫也給她吃閉門羹,一肚子氣惱就噴出來了,嘟嘴道:“相公,為妻的話,儂可以勿聽,王家祖宗的話,儂遵不遵?儂是讀書人,我就照書上說的,與儂評評理。《三字經》上說‘子不教,父之過’,可沒說母之錯呢,孩子將來若變得忤逆,儂做爹的脫不了幹係。”王華一聽,像挨了一悶棍。賢妻說得有理,那就教唄。回頭就把陽明叫到跟前,吹胡子瞪眼道:“儂不聽娘親教訓,整日頑皮,成何體統?古人雲‘人生幾何,年不滿百;天地逆旅,光陰過客;苦不自覺,恣情取樂;樂極悲來,秋風木落’。從今以後,勿可再胡作非為。”陽明在父親跟前不敢強頭倔腦,隻得諾諾而退。可是一轉眼,仍是老牛走老路,照舊。一日歸家,王華見兒子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倏地上前抓過棋盤,一甩手,隻聽得“呼啦啦”一聲響,那些個將士象車馬炮全都落在河裏徒勞掙紮!小夥伴們知情不妙,一哄而散了。陽明從沒見父親這般惱怒,嚇得魂不附體,眼巴巴看著棋子隨著流水衝刷而去,呆愣良久,抹了幾把眼淚。他見父親離去,才慢慢走到桌邊,磨了濃墨,沉思片刻,提起筆來,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一首詩:
象棋終日樂悠悠,苦被嚴親一旦丟。
兵卒墜河皆不救,將軍溺水一齊休。
馬行千裏隨波去,象入三川逐浪遊。
炮聲一響天地震,忽然驚起臥龍愁。
這樣那樣玩哪個都不準,還要挨訓受罵,陽明覺得渾身不自在。趁父親不在時就問娘親道:“娘,儂不讓孩兒玩這些,也成。總不能叫孩兒像泥菩薩那樣坐著不動吧?儂讓孩兒玩什麼才能不責備呢?”鄭氏聽了,呆有半晌,尋思道:是啊,讓孩子玩啥呢?讀書?他是曾經念過幾本書呢,可那都是跟爺爺念的,壓根沒摸過這些書。家裏幾本破舊書,顛來倒去都被讀爛了,請人教他讀書吧,家裏窮,請不起先生,總不至於叫他去插秧種田吧?搖頭歎道:“唉,兒啊,娘不識字,是個青盲瞎,也說不明白,問儂爹去吧。”爹多在外少在家,且甚是嚴肅,陽明有些害怕,哪裏敢問?其實,兒童愛玩,乃是天性。青春年少精力旺盛,須在玩中鍛煉筋骨,在玩中增長知識。如同破土而出的竹子,如何壓得住它長高?童兒天生生機蓬勃,充滿活力,總得讓他有所宣泄,如同治水,鯀用堵法治水失敗,禹用疏法治水成功,新陳代謝,才能生生不息。不少做父母的忘了自己年少時的感受,表麵看似乎關愛子女,實則閉塞其勃勃生機。
陽明被關在家裏,隻能遠遠地看小夥伴們在大樹下跳繩、踢毽子、做泥球玩樂。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正在玩耍的小夥伴們一聲呼哨,都向王家祠堂奔跑而去。陽明一見,腳底又癢了,見娘親不在,趕緊從窗口跳出,一溜煙似的跟了出去,雜在人堆裏去看熱鬧。隻見祠堂裏,族長太公坐在太師椅上,胡須雪白,一臉嚴肅,兩側擠滿同村老老小小。前村阿二老婆在大聲說話,說是後屋阿牛偷了她一隻盛棉花的麻袋,袋內還裝有三十銅鈿呢。阿牛則拿著麻袋大聲叫屈,說布袋明明是自家裝芝麻的,是阿二老婆與他素來不和,故意誣害他。雙方各執己見,爭得麵紅耳赤,不肯罷休。
族長太公聽罷兩家訴說,咳嗽一聲,皺眉道:“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誰能斷得清楚?俱是王氏後人,隔壁鄰舍,就該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呀。唉,既然告到這裏來了,老夫就秉公而斷,儂兩家願是不願?”兩家都說“願意”。族長太公道:“既然爹說爹有理,娘說娘有理,到底誰有理?老夫看來,即便請開封府包大人來,恐怕也斷不清。既然斷不清,就談不上有理無理,吃虧便宜。這樣吧,麻袋剪開,一家一半,三十銅鈿,不賠不得,就當一風吹了。”聽罷判斷,兩家一齊叫起屈來,族長太公也沒了主意,抓耳撓腮,左右為難。
人群鴉雀無聲,僵持片刻,突然有人稚聲稚氣地道:“老爺爺,這事不難斷清。”眾人回頭一看,原來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家頑童在發話。族長太公道:“哎喲,儂這童兒,人像螄螺,閑話介多。連老夫也無能為力的公案,儂竟敢說不難?癩蛤蟆打哈哈,好大口氣!莫非儂是閻王殿裏的判官不成?”陽明道:“老爺爺,儂讓我當一回判官試試看,是清官,儂賞一把鹽炒豆,若是昏官,撤職查辦。”族長道:“也罷,老夫就讓儂當一回判官。跟大家說說,怎麼才能斷清這事?”陽明正要從人堆裏向前擠,突然衣袖被人拉住,回頭一看,原來是娘親!鄭氏悄聲道:“儂這孩子,口出狂言,真不知天高地厚,誰要儂去做出頭椽子?還不快回家去,當心儂爹打儂屁股。”陽明道:“娘,待孩兒做完這事,立馬回家。”說著就擠上前去,對族長太公道:“老爺爺,這麻袋最清楚自己是誰家的,讓它來回答,不就真相大白了。”眾人一聽,“哇喲”一陣哄笑道:“還以為有什麼神機妙算,原來是全無屁用的胡說八道。”族長太公也生氣道:“儂這娃子,哪裏見過麻袋能開口作答?老夫念儂年幼無知,也不打也不罵,回去回去,回去多讀點書!”陽明道:“老爺爺,麻袋是能開口的。它若抗拒作答,是對主人不忠,老爺爺就該打它的屁股。喏,隻要老爺爺仍認守仁是判官,守仁就打它十竹片,它必定招供。”眾人又一陣哄笑道:“嗬嗬,王家果然出了位神童,竟會曉得麻袋長屁股,長見識了!千古奇聞,千古奇聞哪。”
族長太公聽了,又好氣又好笑,近來身子骨腰酸背痛,昏昏沉沉,整日眉頭緊蹙,高興不起來。聽了陽明的話,他開心大笑,身子骨仿佛舒坦了不少,大約一時童心未泯,微笑道:“好呀,麻袋的屁股,老夫就讓儂這位判官老爺來打,可好?”陽明答應一聲,上前取過阿牛手中麻袋,平鋪於桌上,邊打邊說道:“儂這不忠不義的畜生,看儂招供不招供!”一上一下用竹片狠打了十下,打罷,提起麻袋,底在上,口朝下,抖了抖,道:“老爺爺,它招供了,說自己是阿牛家的。”眾人笑道:“王家小子,儂還在做夢吧?大白天胡言亂語。我等都未曾聽到什麼麻袋招供哪。”陽明笑道:“你們來看,麻袋的供詞在桌上呢。”眾人上前一看,隻見桌上散落著無數芝麻,這才恍然大悟。阿二老婆在真相麵前,隻得乖乖承認敲詐阿牛的事實,甘願認罰。
族長太公見真相大白,“賞”字正要出口,隻聽有人高聲道:“王家小哥真夠乖的,替老婆子再當回判官老爺吧,老婆子求觀音菩薩為儂添福加壽。前些日子老婆子我丟了一隻大公雞,公雞會報曉,老婆子付出多少心血才養大,不知被哪個賊骨頭偷去了,難過得哭了幾夜。相煩小哥,儂也幫忙審一審。”王陽明回頭一看,原來是後村的孤老婆婆,孤苦伶仃,無人照拂的。又見她眼淚汪汪,甚是可憐,沉吟半晌,問道:“婆婆,休要傷心,慢慢說,儂家大公雞長啥樣,是啥顏色?”婆婆道:“喔,是墨墨黑的黑公雞,長得可壯實著呢。”陽明聽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沉思片時,回頭對平常一起踢毽子的小玩伴們道:“阿狗、阿毛、囡寶、小珍珠、大胖子,請將你們的毽子讓我瞧瞧,可有大公雞耍賴,躲在裏麵。”小玩伴們“轟”地大聲笑道:“陽明哥,勿要亂話三千,小小毽子,怎麼藏得下大公雞?”陽明笑道:“這隻大公雞是神雞,藏得下,藏得下。”小玩伴們又道:“沒聽說過,照儂這麼說,儂可以躲進儂娘肚子裏去了?給儂看也罷,若找不出公雞,磕三個響頭!”陽明道:“孫大聖能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裏,神雞說不定也有這能耐。行,找不到公雞,就罰三個響頭。”玩伴們都把毽子交給陽明,陽明一一看過,將插有黑雞毛的毽子挑出,問玩伴們,這些黑毛從何而來,玩伴都回答說是阿狗老酒包家門前拾來的。
陽明對族長太公道:“老爺爺,儂派人去把阿狗找來,追問一下就清楚了。”族長太公允了,立時把阿狗傳來。阿狗見物證在前,隻得招認。原來那一日酒癮上來,有酒沒菜,見孤老婆婆家的黑公雞在近前覓食,便順手牽羊,宰了做成下酒菜。轉眼之間,兩件疑案被小娃子輕描淡寫給破了,樂得族長太公哈哈大笑道:“哇啊,沒想到王家娃子這麼有才智,老夫我可長見識了。”
話音未落,又有人在大喊“冤枉!”眾人回頭一看,隻見馬癩子挑著一擔蠶豆尖,口中不住叫屈,麻老漢則拉住擔繩,急吼吼趕來,要求族長太公評理。走到近前,兩人開始細訴原委。原來,麻老漢今早發覺自己地裏種的蠶豆尖昨夜被人偷摘一空,他原打算摘下賣了,給外孫女添件衣衫。麻老漢不甘心被偷,四處查找,發現馬癩子昨日曾賣過一擔蠶豆尖,今晨又擔了一擔蠶豆尖在市場上出售,經辨認,是偷摘他家地裏的。馬癩子則說,這擔蠶豆尖摘自自家地裏,是麻老漢空口白牙誣陷他,還要麻老漢賠禮道歉。
族長太公聽罷二人訴說,半晌說不出話來,側著頭問道:“儂倆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把難題推給老夫,老夫又不是包龍圖,怎麼斷得清誰有理誰無理!”二人叫屈道:“儂老人家見多識廣,處事公正,儂斷不清,就沒人斷得清了。”族長太公點頭道:“這話倒是說對了。儂二人想想,家家戶戶都種有同樣的豆子,每日有人摘,也有人賣,豆子上又沒刻字寫著是誰家的,東家豆子、西家豆子摘來,混滾倒漿一煮,誰分得清哪些是東家豆子、哪些是西家豆子?除非把閻王殿判官老爺請來,才斷得清這樁公案。”圍著看熱鬧的頑童們聽了,起哄道:“老爺爺,閻王殿判官老爺不就在眼前,再叫他斷一斷,斷得明白,賞兩把鹽炒豆。”族長太公一拍腦袋道:“哎喲,老夫老糊塗了,有現成的判官老爺在呢。王家童兒,來來來,這件事再由儂來斷,若能斷得清,就是‘連中三元’,儂家要出狀元公哉,老夫有重賞呢。”
陽明聽了,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道:“也罷。我得先聽聽豆子喊沒喊冤呢。”眾人聽了又一陣大笑,有人逗笑道:“餘姚是出聖人的地方,難怪豆子也會成精,還會喊冤呢!”又有人道:“並非豆子成精,怕是王家要出聖人了。有能耐的站出來,看誰能聽得懂豆子喊冤叫屈?”陽明不理會眾人議論紛紛,走上前去,將兩大籮蠶豆尖扒弄一番,對族長道:“老爺爺,是有眾多豆子在喊冤,還哭得挺凶呢。”族長太公吃驚道:“真有豆子喊冤?快說,喊的啥冤?”陽明道:“老爺爺,我問過喊冤的豆子,他們說儂老人家清正廉明,要請儂審問。”族長太公聽了,捋捋腮下白胡子,為難道:“豆子們說老夫清正廉明,老夫聽了是啞子吃蜜糖,甜在心裏。隻是這件公案,老夫是實心竹管吹火,一竅不通,怎麼審問?不如儂再替老夫勞個力,問它有什麼冤屈。這叫作閻王托判官辦案,順理成章。儂來問,儂來問。”陽明道:“豆子們說,這滿肚子冤屈,馬癩子叔叔全都知曉。”族長太公道:“那就由儂問馬癩子。”
陽明說聲“遵命”,也就當仁不讓,當眾問道:“馬癩子叔叔,儂的這擔蠶豆尖,可是自家地裏種的,昨日午後親手摘的?”馬癩子道:“真是呀。為摘這擔豆,能賣好價鈿,我可是千辛萬苦、千挑萬揀,累得汗流浹背,腰酸背痛,真是太辛苦了。”陽明又道:“誰都知曉,種豆,賣豆,要摘能吃的豆。馬癩子叔叔,儂有見到過,有誰千挑萬揀、千辛萬苦去摘些細小又未成熟,有殼卻無肉的豆子嗎?這種豆挑到市場上會有人買嗎?”馬癩子道:“天下哪有這種人,除非呆子、傻子、瘋子,才會幹這等蠢事,除非呆子、傻子、瘋子,才會買不能吃的豆子。”陽明道:“馬癩子叔叔說得太對了,不愧是行家裏手。那就讓大夥來聽聽喊冤的豆子是怎麼說的。”
陽明說著,將兩大籮蠶豆尖推倒在地,道:“辛苦各位了,請把不能食用的豆子挑出來。”眾人呼啦一下都圍了上來,頑童們更來勁,七手八腳挑揀,轉眼間就將豆子分成兩堆,分別放進籮裏,那些還不能食用的豆子,加上枯枝爛葉一籮筐還裝不下。陽明又道:“有誰會千辛萬苦種,又千挑萬揀去摘些不能食用的豆子、揀些枯枝爛葉去賣?這就是豆子喊冤的原因。”話音剛落,眾人脫口而出道:“哎喲喲,明白了,明白了。原來是馬癩子偷麻老漢的,偷時把子子孫孫豆都摘來了,那豆子能不喊冤嗎。”馬癩子在事實麵前半晌說不出話來,隻得結結巴巴地承認,豆子確實是偷自麻老漢家的。
族長太公見陽明僅幾個時辰就一連斷清了三樁公案,抹了抹昏花老眼,捋了捋雪白胡子,讚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哪,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有賞,老夫有重賞!”話音剛落,就有人接過話茬:“族長太公,不用賞,不用賞。我家孫子做得好,我做爺爺的,老臉上也有光彩,老漢這就賞孫子兩把鹽炒豆。”原來接話的是陽明爺爺,隻見他從衣袋摸出兩把鹽炒豆,放進陽明口袋裏,爺孫倆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從此,爺爺放話,陽明可以隨意玩耍。
爺爺能有這麼個孫子不知有多得意,可陽明的娘親鄭氏夫人,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卻是越發沉重了。爺爺疼孫子,別指望他能管教孫子,丈夫在外沒法管,自己又不會管,將來兒子保不定要闖大禍。她思來想去,沒辦法,隻有請求菩薩。鄭氏揀了個好日子,讓陽明跟她去龍泉寺燒香,順便做一場水陸道場,請菩薩管束兒子,別在外任性惹禍。當下,陽明拎著拜佛用的香籃,隨母同往。其時正值初秋,遠遠見那龍泉寺,坐落於龍泉山麓南坡。龍泉山屹立於阡陌縱橫的綠洲,岩石嶙峋,山色秀麗,西有姚江曲折奔流,東有樓宇鱗次櫛比,樹木蔥蘢,殿閣巍然,隱約於雲霧飄浮之中,仿佛人間仙境。唐代著名詩人方幹,曾登臨龍山,寫有《登龍山絕頂》一詩:
未明先見海底日,良久遠雞方報晨。
古樹含風常帶雨,寒岩四月始知春。
中天氣爽星河近,下界時豐雷雨均。
前後登臨思不盡,年年改換來往人。
陽明隨娘進了龍泉寺,登上大佛殿平台,向四周眺望,隻見眼前亂雲飛渡,漫天煙雨迷茫,佛寺四周綠環抱,台前水池清見底,鐘聲悠然遠,鳥鳴深林靜,不由得觸動詩興,當即隨口吟道:
冒雨來登寺上台,宿霧未收菊未開。
有心邀請神仙語,浮雲散盡見蓬萊。
龍泉寺方丈惠明大師,聽小和尚來報,那個一開口就能背誦文章的童兒王陽明將隨娘親來燒香拜佛。大師心下嘀咕:到底是何方神聖,這等聰慧,老衲須見識見識。故一早就候在山門外。太陽才升至半竿,大師見石徑上來了一位中年婦人,身邊跟著個童兒,心知這童兒定是王陽明無疑。隻見童兒生得天庭飽滿,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材修長,頭上紮著三根小辮子,不住地搖晃,甚是討人喜歡,便有心要考一考他,看他是否真如傳說中那麼神乎其神。
鄭氏來到山門前,說明來意。大師吩咐小僧領鄭氏先去淨室安頓後,再到大殿來拜佛。自己則帶著陽明來到偏殿,道:“童兒,儂可知道龍泉寺拜佛的規矩?”陽明道:“什麼規矩?不曾聽說過。”大師道:“今朝就讓儂見識見識。要先對完課,方準許拜佛。”陽明道:“對課可以。若是對出了,大師父可有獎賞?”大師笑道:“有,有呀。獎賞任由儂挑選,若是對不出,須吃老衲三棒槌。”陽明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請大師父出題來。”大師隨口出一題道:“轟字三個車,餘鬥字成斜,車車車,遠上寒山石徑斜。”王陽明眼睛滴溜溜一轉,張口就對道:“品字三個口,水酉字成酒,口口口,詩人自來愛貪酒。”大師點點頭,又出一題道:“三尊佛像,坐象坐虎坐蓮花。”陽明又答道:“一位大師,念經念佛念彌陀。”大師聽罷,笑逐顏開道:“哇呀,小小年紀,出口成章,有賞,有賞。喏,儂是要賞文,還是賞武呢?”陽明見問,始定睛看了大師父一眼,見老和尚生得:
雙眉如雪,目若朗星。紅通通臉兒生光,氣昂昂越顯得和善端莊,八麵威光,一襲袈裟披在身,哎喲喲,定然是阿羅漢降臨凡塵。
陽明見大師生得這等慈眉善目,精神矍鑠,心中又喜又敬又慕,遂問道:“大師父,文的怎講,武的又怎講?”大師道:“文的賞儂閱覽天下奇書,武的賞儂舞弄十八般兵器。”陽明聽了,沉思半晌,搖頭道:“大師父之言,差矣。大丈夫處世,理該頂天立地,能文能武。文須修身養德,兼而教化世人,武須安邦定國,立誌造福黎民,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故大師父之賞,怎可偏廢?理該文武兼賞才對。”大師一聽,暗地驚詫道,好個童兒,一個賞字,竟能說出一通大道理,字字鏗鏘,果然不同凡響,心裏已存下六分喜歡。他遂笑答道:“說得有理!老衲這就文武兼賞,如何?”陽明連忙答道:“多謝大師父恩賜。”
惠明大師當即領陽明到一座清淨樓閣,門楣寫有“藏經閣”三字,循著樓梯上去,彎彎曲曲來到一房間前,推開兩扇漆黑大門,裏麵擺放著一排排金漆黃亮的大櫥,大櫥內則是一遝遝擺放整齊的書籍。王陽明見了驚喜道:“哇啊!這麼多書!這回可飽讀矣!”走上前,忙不迭一冊冊看過去,隻見有《阿彌陀佛經》《金剛經》《大悲咒》等佛經,也有曾經聽說過也偶爾讀過的四書五經、諸子百家,更有《孫子兵法》《孟德全書》《行兵布陣七十法》等隻聞其名卻未曾讀過的奇書,這回陽明如同小青蛙跳進膠漆桶,身子與眼睛都被粘住了,喜得抓耳撓腮,急欲一睹為快。
惠明大師見陽明手舞足蹈,似已看透他的心思,道:“童兒,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且待看過兵器,改日再來看書不遲。”陽明隻得戀戀不舍地跟隨老方丈出了藏經閣,下得樓來,穿過幾座佛殿,來到兵器庫。庫房設在天王殿平台右角,木架上排列著刀槍劍斧等十八般兵器,無不寒光逼人。惠明大師道:“童兒,挑儂喜歡的兵器試來,讓老衲看看。”陽明也不推辭,走上前去,挑了一柄大刀,來到平台上一試,因人矮刀長,隻舞了一小會兒,便氣喘籲籲,汗流浹背,再也舞不動了。老方丈接過陽明手中大刀,擺開馬步,舞動起來,隻聽得呼呼風聲,仿佛有千條銀蛇亂竄,萬縷寒光裹身。陽明禁不住大聲叫好。
陽明嘴上喊好,心裏頭卻打起了小算盤,尋思自己家境貧寒,靠父親微薄報酬艱難度日,怎請得起教書先生?爺爺縱然念書不少,可是他念的書都是借來的,念完就得歸還了,真正的書本自己還不曾摸過呢。今見龍泉寺內不僅有奇書滿屋,還有十八般兵器,更有大師父學識廣博、武藝超群,若能拜他為師,讀書練武,這比下象棋、打虎跳、鬥蟋蟀、掏鳥窩有趣多了。想到此,他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轉,頓時有了主意,不由分說,撲通跪倒在平台上,朗聲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叩拜。”說罷,磕頭如搗蒜。惠明大師收起大刀,童兒出其不意的舉動把他給驚著了。停了有半晌,大師哈哈大笑道:“好儂個調皮的頑童,快起來,別把寺裏的青石板磕碎了。老衲何曾答應過要做儂師父?”陽明依舊跪著道:“剛才師父已將刀法秘訣教給陽明,非是師徒,豈肯相授?師父嘴上雖未曾答應,心裏卻已經應允了。師父大恩大德,徒兒豈可不拜。”
這位惠明大師,原是明朝開國大將常遇春的第五代嫡孫,滿腹經綸,武藝超群。本欲憑所學為國效力,隻因朝廷日益腐敗,宦官當權,忠良遠避,朝政日非,遂看破紅塵,遁入空門。他曆年來也曾教授過無數徒兒,學成後全在朝廷為將,鎮守邊關,保境安民。今見陽明這等機敏聰慧,確是學文習武的好苗子,比以往所收弟子強上十倍,心中已有十分歡喜,有心想收作關門弟子。可是轉念一想:“不好。眼前看雖然機敏乖巧,卻不知品行如何,若因一時興趣,日後淺嘗輒止,仲永早慧日,江郎才盡時,半途而廢,豈非辜負了老衲一番心血?有道是,新竹不厭嫩,到老須彌堅。且待老衲試上一試,再決定不遲。”想到此,便對陽明道:“也罷,明日一早,儂到龍泉山頂來見老衲,看有無師徒之緣。”惠明大師是否會收陽明為徒?欲知後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