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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兼程風雪兼程
陶建龍

第三章

一晃,十年過去了。

國營馬坦勞改農場地處江南農村,這裏是典型的黃土丘陵地帶,物產並不豐富。這裏民風樸實,沒有大型的工業基地,以種植水稻和畜牧養殖為主,由於氣候適宜,通常一年種植兩季稻穀和一季油菜或小麥,是個稻米之鄉。

盛夏的正午,太陽火辣辣地灼烤著大地,四周沒有一絲微風。稻田裏,沉甸甸的穗粒低垂著,呈現出一派金燦燦的豐收景象。

不遠處,一名勞改犯人一手拉著穿過牛鼻子的韁繩,一手攥著犁杖光滑的扶把,時刻調節著行進中鐵犁人士的深度。黑色的鍵牛正在努力拉犁耕田,鐵犁所過之處,新鮮的泥土就泛漫出來,漾起田裏的層層水波,驚得眾多小青蛙四處逃竄。泥土裏不時有泥鰍和黃鱔被哥哥出來,隨後很快被一隻於熟練地抓住,放進身後背著的小竹簍裏。

這是農場第三大隊第三中隊的十七號工地,正值“夏收夏種”的雙搶大忙季節。眼前大片成熟的早稻亟待收割、脫粒、翻曬和歸倉,還須立即在剛剛收割完的田裏進行放水、耕田、把田、爛田、拔秧和插秧等一整套農活。

田野裏,六十多名勞改犯人正在搶收早稻。每個勞動作業組由十三名犯人組成,七名手拿鐮刀割稻子,四名進行稻穀脫粒,還有一名相對體弱的犯人在後麵整理散落的稻草。稻草經過綁紮打捆和露天晾曬的幹燥處理後,是監獄裏耕牛全年的主要飼料,也是豬舍、牛舍墊欄底不可缺少的材料,日後便成了農業生產主要的有機肥料,還用於臨時工棚的屋麵鋪蓋和編織農業生產需要的草繩。

東西兩端的田埂上,站著兩名配帶手槍的管教幹部,全程地監督著犯人田間作業。

犯人們在烈日暴曬下勞動,再加上稻田的地氣上逼,四名正在操作稻穀脫粒機的犯人不由滿腹怨言,直咒罵這鬼天氣。隨著雙人腳踏脫粒機裏滾筒飛快地轉動,“嗚嗚嗚”的噪聲讓人聽了越發感到煩躁。稻杆上的穗粒與轉動中的滾筒齒牙接觸,飛散出來的稻杆碎禾葉,沾滿了犯人裸露的上身,鋸齒形銳利的邊鋒碎葉,劃破了犯人身上的皮膚,一經汗水滲出,又痛又癢,異常難受,再加上連續不停地用力踩下脫粒機踏板,使得犯人身心疲倦堅持不了多久就需要輪換著操作。

七名割稻子的犯人一字兒站開,每人六株,割兩行放一堆。灰色囚服的背上泛出片片白色的鹽漬,鬥笠下的腦袋不時有一些暈眩,長時間彎曲勞作,難免腰酸背痛和腿部麻木,猛一站起來眼睛就會冒出金星,有的還會感到惡心。在悶熱無風的稻田裏,犯人們疲憊不堪又不得不堅持,他們時不時地吐一口胸中的濁氣,順帶幾聲無奈的罵娘。

動作稍快的犯人,割到了田間的盡頭,拍拍腰部和麻木的關節,走到地頭的水桶邊,拿起水勺就是一陣牛飲,馬上全身大汗淋漓,一時之間非常舒暢和快活。

望著附近樹枝上紋絲不動的葉片,犯流氓罪的周川張開嘴“哇噢!噓、噓、噓、噓”地叫著。當地農村的習俗是在天氣悶熱的時候,采用“呼風”的做法,可暫時驅散心裏煩躁的情緒。叫了一會,見沒什麼效果,他對站在旁邊的範大富抱怨道“報告!範中隊長,咋就沒有一絲風呢!”

“誰知道。”範大富沒好氣地回了一句。生活的艱辛,嚴重的營養不良,讓三十多歲的範大富看起來顯得很蒼老,身軀又黑又瘦又幹癟,套著打滿補丁的土布衣服,整一個鄉下小老頭。鬥笠下麵露出了幾撮白白的鬢發,麵額至腮幫留著一條長長的刀疤,臉上布滿了皺紋。難受的悶熱和煩躁的心情,讓他也跟著張開嘴,“哇噢!噓、噓、噓、噓”起來。

方強隊長走過來,他根本不相信這種民間的習俗,開玩笑地對範大富說:“氣象台!喊叫是不能招風的。”

範大富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吐一吐油氣,痛快一下,這也是一種防止中暑的辦法啊。”

方強也不跟他爭辯,自顧忙活去了。範大富聽方強剛才叫他“氣象台”,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疤,這個綽號來源是因為他的身上留有大大小小的槍傷和刀傷,遇上氣候冷暖交替變化時,身上的傷疤就會隱隱作痛。從1947年年初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到抗美援朝戰場負重傷下來,他竟然負傷了十七次還能活著,沒有人不說他命大的。用他自己的話講,這是馬克思他老人家很忙,每一次去,都等候得頭頸發酸,到底是世界上頂級的名人哪,蜂擁而至要見他的人實在太多了,連排隊的資格都輪不上。閻王爺又太勢利,嫌他身上沒有一文錢,窮鬼一個。每次去既肮臟又惡臭難忍,破衣爛衫還皮開肉綻的,所以就十分討厭他,於是他又被攆回來了。還有一個原因使他不能死,就是因為他當兵前在未來的丈人丈母娘麵前誇下海口,要在戰場上立功,然後回家娶秀英,這可是巨大的動力。

天,突然變了臉色。

不遠處烏雲翻滾,一陣陣狂風吹了過來,雨馬上就要來了。許多犯人趁機放下手中的勞動工具,紛紛脫下衣服,露出黑黝黝的背,跑到水渠邊衝洗,再就著大風,喝上一杯涼開水,大叫“好爽”。豆大的雨點嘴裏啪啦地打了下來,田野周圍沒有躲雨的地方,在範大富和方強的指揮下,犯人分別圍起了一圈又連著一圈,以作業小組為單位就地蹲下,範大富和方強各在兩端的路口監視。

幾個表現好的犯人冒著雨,拿著空麻袋和稻草,負責把堆放在路邊的一袋袋稻穀遮蓋起來。沒一會,他們就被淋得全身濕透,幹脆赤裸著上身,毫無顧忌地狂笑,享受這個天然的淋浴,“老天爺,再下猛一點!老子太舒服了。”惹得蹲在地上的那些犯人羨慕不已。

風雨中,一輛美式的老吉普車開了過來。車上,省裏來的一位老領導張朝華望著窗外,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場部政治處李主任說:“剛剛還熱得連樹葉都不動,現在卻風雨交加了,這不是欺負人嗎!”

“首長,這就是夏收夏種時節的江南氣候,中午的氣溫至少有500℃悶得讓人受不了。不過這場大雨來得快,那些曬穀場上的人就要忙得夠嗆了。”李主任轉過頭對張朝華說。

“我們勞改幹部在烈日暴曬下,整天站在田埂上比幹活還難受。”張朝華又感慨了一句。

“是的,長年累月下來,我們這些勞改幹部沒有幾個不得關節炎的。”李主任附和道。

陣雨雖然來勢凶猛,但去得也快,滾滾烏雲一過頭頂,雨勢馬上就開始減弱了。

美式老吉普車停了下來,李主任撐著雨傘跟在張朝華後麵,朝範大富他們走來。看到麵前這一群光著身子的男人,張朝華不由大笑起來,問他們怎麼都不穿衣服啊。範大富忙站了起來,剛才他也跟犯人一樣,穿著褲衩戴著鬥笠,抱著衣服就地蹲著,肩上耷拉塊毛巾,看到有領導來,說是等雨停了再穿上,這樣不會感冒受涼。

陣雨很快就停了,大家都起來穿好衣服,犯人繼續在田裏有序地割稻子、脫粒。

“這是省裏來的首長張朝華同誌,到各個勞改農場進行工作視察,來看望大家。”李主任又指著方強和範大富作了簡單的介紹。

“又是一個豐收年啊!”張朝華心情愉快地看著路邊一大堆用麻袋裝著的稻穀,彎下腰去拍了拍,“畝產不低吧,有多少斤?”

“不會低於600斤。”範大富指著前方一片正在收割的稻田,隨手遞給他幾根沉甸甸的稻穗。

張朝華用於掌搓了搓穀子“好!好!飽滿。”說完,往嘴裏放了幾顆嚼了嚼。

方強從木桶裏畫了兩碗水,雙手遞給了張朝華和李主任“這天啊就是娃娃臉,說哭就哭。要是多哭幾回,曬穀場上就慘了。”

張朝華接過水,喝了一口,皺了皺眉頭問“這涼開水怎麼有股怪味?”

“噢,我們在涼開水裏加了防暑藥品“十滴水”,喝了有預防中暑的作用。”方強忙解釋。

張朝華點點頭,表揚他們想得周到。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抽出兩支“大前門”卷煙遞給方強和範大富,兩個人想推辭,又怕首長不高興,隻好接過,點上了火。平時,他們都抽旱煙,這卷煙太貴了,是舍不得買來抽的。

“同誌們工作這麼辛苦,生活和家庭上一定有不少困難吧,我們一起隨便嘮嘮?”張朝華關心地問。

幾個人用鬥笠墊了墊,坐在田埂上,開始閑聊。張朝華問得很仔細,工地離大隊部的監房有多少路?要走多少時間?這勞動的地方也沒有一個簡易的草棚可以躲躲雨,是不是考慮搭一個?範大富介紹這裏離監房有八九裏地,中午飯是大夥房派犯人送來的,基本上要走個把小時,這也是我們三大隊最遠的一個工地,本來大隊領導要在這裏建一個臨時倉庫和工具用房,但是資金不好解決,加上管教幹部人手緊張,一時也沒法安排。至於搭草棚,那會影響工作,還會帶來許多負麵影響,反正我們已經習慣了。

張朝華看著身邊這兩位背上白花花的鹽漬,感歎道“你們戴個鬥笠,穿雙草鞋,再加一個老煙杆,就這樣日曬雨淋,在這麼艱苦的環境下工作,辛苦你們了!”

“比起過去在部隊裏行軍打仗,現在好多了。剛來農場的時候,這裏什麼都沒有,住茅棚點馬燈,吃野菜雜糧過日子。目前農場的困難依然很多,不過總會慢慢好起來的。”範大富說。

看時候不早了,張朝華準備告辭,臨走時,他緊緊握住方強和範大富的手,高興地說:“我是一個老兵,你們不忘艱苦樸素的革命老傳統,很好,很好。”然後與李主任一起離開了。

天已放晴,太陽又鑽了出來,一道美麗的彩虹橫跨天際。在剛剛收割過的稻田裏,有十來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背後掛著鬥笠,赤著腳丫,於挎竹籃,一身被雨淋濕的土布衣服。其中一個背上還纏綁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孩子,剛剛啼哭過的小臉上,還有鼻涕和未幹的淚痕。他們四處尋覓散落在地上的稻穗。

旁邊的稻田裏,一個犯人手上揮著鞭子,一隻手扶著犁把,“嘿,嘿!駕,駕!”地吆喝著。前麵,犍牛嘴裏不停地咀嚼著,甩著尾巴驅趕叮在身上的牛虻,慢悠悠地拉著鐵犁耕耘著收割後的水圍。

田埂上走過來一名犯人,用鋤頭挑著牛吃的草料和裝涼開水的木桶,大聲招呼耕田的那位。這丘田耕完就連著下麵兩丘,今天的任務差不多完成了,稍稍有點超,明天就少派點了。天氣這麼熱,可以讓牛在水塘裏多泡一會了。

“我到前麵去,把明天要耕的田水放放好。”看到孩子們在田裏拾稻穗,挑水的犯人就讓他們過來喝水。

張朝華望著車窗外的孩子們,忙讓司機把車停下,他要下去看看。吉普車緩緩地停在了機耕路的邊上,張朝華下車,朝田裏的小朋友們招手,大聲喊道“孩子們,被雨淋壞了是要生病的,你們是哪個村的?”

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用膽怯的眼神看著這幾個大人,沒有應聲。李主任湊上前,讓他們不要害怕,說這位爺爺想跟小朋友們聊聊天。終於有一個膽大的,從田裏上來,接著一個又一個地在田埂邊站著。張朝華和氣地問他們在做什麼,孩子們說在拾稻穗。似乎是怕他誤會,又說明這是在田裏撿的,不是偷來的。稻穗如果不撿走,也要被牛耕田時埋掉的。

“爺爺,稻穗您拿去吧,不要把我們的籃子收去,媽媽會罵的。”一個小女孩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泥巴的腳。

“告訴爺爺,你們是哪個村的?為什麼要拾稻穗?”張朝華看著這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心情很沉重。

“我們都是馬坦農場三大隊的,爺爺,你不要告訴我們爸爸,要挨打的。”一個稍大點的男孩說,“我們拾稻穗回家,可以攢起來吃,也可以喂雞仔,雞仔長大了我們就能吃上雞蛋。”

張朝華抱過一個小女孩,幫她捋了捋濕漉漉的頭發“告訴爺爺,你們的媽媽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讓你們出來啊?她不知道外麵有犯人,不安全嗎?”

親熱的舉動,緩解了孩子們心裏的戒備“爺爺,是媽媽把我們從農村老家帶出來的,爸爸想讓我們回老家,媽媽不肯回去,就偷偷叫我們出來拾點稻穗。”

“爸爸怎麼能讓你們回老家呢?爺爺去批評他!既然把你們生出來了,就要負責把你們養大!你們的媽媽這樣做是對的。哎,你們都上學了沒有啊?”

孩子們說還沒有上學,因為到場部讀書有二十多裏路,太遠了,要長大了才能去。他們圍著張朝華,像一群小鳥嘰嘰喳喳地說著媽媽生病,爸爸帶班去了,因為爸爸說不能拿公家的稻穗,否則要被叔叔們抓起來的。他們都記著,籃子裏的這點他們都撿了半天了。

“你們都是好孩子,爺爺喜歡你們,快回家去吧,把身上的濕衣服換掉,不然要生病的。”

孩子們很聽話地點了點頭,三三兩兩地回家去了。望著孩子們遠去的身影,張朝華心情有點沉重,他朝李主任擺了擺手,說:“我們也走吧。”

吉普車又重新上路,朝前開去。

三大隊的監獄大門口,兩扇大型的由鐵條加固而成的黑漆木門關著,中間的小門開著。四周是五米高的磚砌粉刷光滑的圍牆,頂部設置了電網和照明燈。圍牆的對角和大門口,豎立著三座全天候守衛的圓形值班崗樓,上麵都設置了探照燈和警報裝置,由解放軍值班哨兵的輕機槍和衝鋒槍武裝監控,犯人在進、出監獄大門時,必須無條件服從值班哨兵的指令。

監獄裏麵,張朝華在教導員應德和李主任的陪同下,去檢查犯人的監舍,房間右側一長條通鋪,每人一條90厘米寬的草席,統一的灰色棉被疊得整整齊齊,左側毛巾、牙杯和臉盆也擺放得整齊劃一。張朝華伸出手,摸了摸棉被,問應德,這是幾斤棉花的?應德說:“與部隊的戰士一樣,八斤。”張朝華搖了搖頭,說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部隊的戰士都是小夥子,身體素質好,但是犯人就不一樣了,有年老、有體弱的,一定要按照實際情況進行調整,這樣才能體現政府不僅重視他們的思想改造,還關心他們的身體健康。應德向領導保證,自己會及時安排調整。

張朝華很滿意,一行人又來到犯人的大夥房,熱氣騰騰的備餐房裏,十幾個犯人正井然有序地緊張忙碌著,有燒火蒸飯的、炒菜的、切菜的和往熱水瓶裏灌開水。

張朝華看著大鐵鍋裏正在燒肉片煮海帶,非常有興致地接過犯人的大鐵勺,在裏麵攪拌了一下,笑了笑“就是豬肉少了一點。”

“按照夥食標準,每一名犯人每周供給三兩半豬肉,大家想多吃幾回,所以就少吃多餐了。”應德解釋道。

“既然有標準定量,就要嚴格執行!千萬不能以任何理由進行克扣,要有犯人代表參與監督。”張朝華語重心長地說。

“是!從下周開始,大夥房進行夥食賬公布。”應德響亮地回答。

這時一隊排列整齊的犯人向監獄大門走來,在距離值班崗樓五米的警戒線旁,全體排隊站立等候著,前排的犯人報告“報告班長,二中隊七組八名犯人已經完成勞動任務,要進監。”

崗樓上解放軍哨兵命令“進去!”

“是!”

在犯人整齊的隊列進入監獄大門的同時,範大富低著頭匆匆向監獄大門裏麵走去。哨兵突然發現了範大富,忙大聲警告“站住!”範大富自顧自地走著,沒有理會。

“站住!再不站住,開槍了!”

範大富回頭瞪著哨兵,一臉的不屑“販什麼喊!你說誰?”

哨兵用手指著範大富,生氣地說:“就是你,沒聽見?”

“你說老子?你瞎眼了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誰。”範大富簡直又氣又好笑,哪鑽出這麼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居然不認識自己。

崗哨上的哨兵拉了拉槍栓,一臉嚴肅“不許動!我警告你!”

“你敢!小子!”

“叭!叭!叭!”哨兵扣動衝鋒槍的扳機,朝天就是一梭子彈連發。

霎時,槍聲震驚了整個三大隊,附近的八名犯人迅疾飛奔過去,把範大富圍了起來,像一道人牆。旁邊,管教幹部的值班室裏,立即衝出兩名值班幹部,把範大富拉到一邊,十分焦急地問“老範!你不要緊吧?”

“老範,你怎麼啦?”

“範中隊長,怎麼回事?”

聽到槍聲,營房裏的號兵馬上吹響緊急集合號,全體解放軍戰士身背武器,從房間裏衝出來,即刻列隊完畢。

“立正!槍聲就是命令!跑步出發。”連長王健命令。

整齊的隊伍向營房外急速跑去。

正在監獄裏麵參觀的張朝華和應德等人,聽到槍聲,趕緊調轉方向,向大門口奔去。大隊部辦公區域裏,很多管教幹部從辦公室衝出來,背後傳來一陣陣關門聲,他們邊跑邊手槍上膛湧向監房的大門口。家屬生活的院子裏,一些家屬和孩子也在紛紛地奔跑回家,頭發沾肥皂泡沫的家屬叫喊聲、小孩的嚎哭聲,慌慌張張的一片混亂,又是一陣陣關門、關窗的響聲。

“嗚嗚嗚”,三大隊上空響起了緊急的戰鬥警報。

於虎手握上膛的於槍,趕到監獄大門口,馬上衝上崗樓對著哨兵怒喊“你想幹什麼?你小子知道幹的是什麼?”

哨兵也一下子被眼前的陣勢嚇得蒙住了,他沒想到自己的一梭子彈竟會引來這麼多的人,指著範大富,結結巴巴地說:“報告於大隊長,他,他要硬闖進來。”

“你小子真是混蛋,他是範中隊長,不認識?就算不認識,這槍是隨便打的?走火了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後果?”於虎生氣地訓斥道。

“報告,於大隊長,我不知道他是範中隊長。”哨兵委屈地說。

下麵場地上,範大富頭戴鬥笠,穿著土布汗衫和半長褲子,不僅舊,還打滿補丁,腳上穿的是草鞋,手上拿著老旱煙的煙杆,肩上還耷拉著一塊發了黃的舊毛巾。

“咳!你小子哪裏來的,怎麼我不認識你?”於虎上下打量著哨兵,很陌生的一張娃娃臉,納悶地問。

“報告,於大隊長,三連八排六班戰士韓家康!我是新兵,剛從新兵連分配來的。”

“混蛋!沒有看見範中隊長身上的配槍嗎?你的行為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知不知道?”

哨兵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連長王健飛奔上了崗樓大喊“小韓,你瘋了!”

“王連長!你怎麼安排一個新兵站一號哨位?發生這麼嚴重的惡性未遂事件,你要好好檢討。”於虎指著王健的鼻子大怒。

“報告於大隊長,是我的失職!一定認真地反省,吸取教訓!接受上級的處分。”王健立正敬禮,態度非常誠懇。

駐守在三大隊的是解放軍某部三連,營區由三幢平房和正麵圍牆大門組合成正方形,一幢是綜合連隊的辦公室、軍用器械庫房和會議室等,一幢是指戰員的宿舍和夥房,橫著的一幢是活動室和大餐廳,中間很大的一塊場地,作為戰士們軍事訓練之用,周圍有綠化點綴,配置了簡單的鍛煉器材和曬被服的架子。

宿舍與夥房的後麵是一大片菜地,劃片給每一個班的戰士負責,這是連隊膳食蔬菜的主要來源,角落上是用泥牆圍築而成的豬圈,裏麵由炊事班負責喂養著幾頭生豬,可以改善連隊指戰員的生活。

此刻,大門崗哨的值班哨兵,持槍肅立,全體指戰員在中間的空場地上列隊集合。

“我很嚴肅地告訴大家,今天差一點就發生了惡性事件。八排六班的新戰士韓家康,執勤第一天,就鳴槍警告了三中隊的中隊長範大富同誌,一位赫赫有名的戰鬥英雄,至少有一個加強排的敵人被他消滅了,是深受大家敬佩和戰功卓著的革命老前輩!如果今天死在了我們的槍下,韓家康你小子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也絕對不可能站在這裏。那麼,現在躺下的一定是三具屍體。我和你根本就用不著上軍事法庭,自己把自己給斃了,那真要遺臭萬年了。”王健激動地說。

於虎快步走過來,接過王健的話說:“根本用不著你王連長陪葬!我於虎早就收拾這個兔崽子了,絕對不會讓他多活一秒鐘!知道為什麼嗎?”

“都在胡說什麼?給我閉嘴。”範大富和應德走進營區,於虎說到後半句,被應德給喝斷了。

“報告應教導員、於大隊長,三連指導員陳黎明,正在集合部隊進行教育,請指示!全體立正!”

“韓家康,出列!”應德掃了一眼隊伍,命令道。

“是!”韓家康馬上站在了隊列前麵。

“我首先向你道歉。第一,必須肯定你在哨位執行任務時,堅決執行了部隊的條例和哨位的紀律,原則上沒有錯,不應該受到不負責任的指責和不公正的待遇。”應德朝韓家康敬了一個軍禮。

“是的,不能怪這位小戰士,我當時態度不好,沒有好好進行解釋,也沒有服從他的指令,擺了臭架子。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原因,他不知道我是整個大隊最窮的窮光蛋,哈哈,不好意思了。”範大富走上前,拍了拍韓家康的肩膀,笑著說。

韓家康還以為自己搞不好就要被開除了,聽到應德和範大富這麼說,實在忍不住哭了起來“首長,確實是我錯了,您這麼說我受不了啊!”

“韓家康!”

“到!”

“立正!向後轉!入列!”

“是!”

“一個革命的軍人,哭什麼哭?不像話!第三,今天要負主要責任的是連長王健同誌和指導員陳黎明同誌。讓新兵第一天就上一號哨位執勤,這正常嗎?你們是帶兵的人,必須自己先進行深刻反省,工作上出現了嚴重的錯誤,不好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咄咄逼人地訓誰啊?幹不了就別在我麵前晃悠,國家抱孩子去!”

王健和陳黎明馬上立正敬禮齊聲回答“堅決改正錯誤!服從應教導員的批評!”

“第三,這次事件,我也要負主要的責任,我會請求上級領導給我處分,沒有讓你們新兵認識、熟悉我們的管教幹部,也沒有讓我們的管教幹部了解你們,這之間產生的誤會,就是由我工作中的重大失職行為引起的。於大隊長情緒過於激動,要為剛才說的話向同誌們進行道歉!”

“應教導員說得對,我無條件服從!王連長、陳指導員、韓家康和全連的同誌們,剛才我說的話不對,對不起同誌們。黨和上級領導信任我,讓我擔任勞改農場大隊長,我也要對這次工作上重大的失職行為負責,真誠希望同誌們諒解!”於虎莊重地立正敬禮。

全連指戰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坐落在三大隊辦公區的四排平房,磚瓦結構,四米開間,有十三米進深。第一排是大隊隊部的辦公用房,中間的三間設置了會議室。後麵兩排是各個中隊辦公室,每個中隊三間:一間是中隊的中隊長和指導員的辦公室;一間是管教隊長的辦公室兼會議室;還有一間一開為二,內間為勞改犯的檔案室和警用器械倉庫,外間為資料閱覽室和個別談話室。

會議室裏,大隊部的領導們正在開會。

“範大富同誌穿成這副樣子,不能責怪我們的戰士,管教幹部的形象問題必須要重視起來,你們大隊領導要把這個作為一項工作來抓。”張朝華嚴肅地說。

“首長批評得對,產生這個惡劣影響的主要責任在我這個教導員身上,一定要杜絕類似事件的再次發生。”應德連忙表態。

“天氣太熱是一個方麵,但是每一個中隊是配發公安製服的,就是穿一條褲子,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張朝華掃視了一眼會議室裏的人,衣服都穿得參差不齊。

“您這就冤枉我們了,每一個中隊上級隻配發了兩套公安製服,大家都非常愛情,平時像寶貝一樣認真保管,僅僅是出差的時候才穿,還舍不得在路上穿。”於虎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衣服,對張朝華說。

“哦,是我犯官僚主義了,對不起大家。”

大家都笑了起來。

於虎看了看手表,見時候不早了,就提議大家先去吃飯。張朝華點點頭,說那就談到這裏,散了吧。於虎請張朝華和李主任去食堂吃點便飯,張朝華搖搖頭,他說想去範大富家吃飯,讓於虎給他帶路。

“這……我沒有和他打招呼,怕……”於虎很意外,他了解範大富家的情況,怕這樣帶首長去,範大富要為難。

“伯?怕什麼怕?不就撮他一頓嘛!”張朝華似乎知道於虎在擔心什麼,笑眯眯地看著他。

“不是,怕他不好意思。”於虎見首長堅持,隻好在前麵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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