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遞過來那封信,向朝顏看也沒看,隨手就撕得粉碎了。
“......小姐,六殿下還說,既然你不願見他,以後他不會再來打攪你了。六殿下他......”看上去很可憐的樣子。
“啪!”
向朝顏的重重放下檀木梳,“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剩下的話,鴛鴦隻好全都咽回肚子裏。
房門一帶,屋子裏隻餘下向朝顏一人。
冷冷清清。
“啪嗒。”珍珠般的眼淚落在檀木梳上。
——“向朝顏,你若是不想我那好弟弟有事,就離他遠點。......”
冷血殘酷的警告言猶在耳。
他說的對,注定不可能的人,就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
......
也是這一日,向海被召入宮大半日,掌燈時分才回府,回來後又將向朝顏叫進去書房好久。
深夜方散。
向朝顏臨走,向海又叫住她,“顏寶,我們要以大局為重。”
“女兒明白的。”
自她及笄之後,父親就再沒叫過她小名了。
向朝顏心裏歎了口氣。
翌日上午。
朝會散後,宮中便備好車馬禮品,一路鑼鼓喧天地來到向家門前。
光是綾羅綢緞等禮品,就抬了十幾抬,更遑論其他的。
提親的隊伍能從朱雀街口排到宮門前。
浩浩蕩蕩,前所未有。
而最後麵的那輛馬車停妥之後,竟是當今大內總管下了車,恭恭敬敬彎著腰請道,“陛下。”
身著一襲墨綠色龍袍的中年陛下扶著內侍的手下車,溫文爾雅的像個讀書人。
卻沒有人敢質疑他的威嚴。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向海領著向家一眾人等率先跪地,山呼萬歲。
圍觀的百姓才都反應過來,跟著跪拜山呼。
“都平身吧。”溫文爾雅的陛下抬抬手,徑直走到向海一家麵前。
一眼便看到了跟在向海幾位夫人後麵的向朝顏,登時眼前一亮。
好一個向家四小姐!
這眉眼,隻怕沒有幾個男子是能不動心的。
“向海,昭文太子心悅你家這四姑娘,欲迎娶她為太子妃。自古兒女親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今日為他上門來提親,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向朝顏咬住下唇不作聲。
卻見她爹向海恭敬地朝陛下深深一拜,“小女朝顏的確也已到了婚配之齡,能得太子殿下青睞,是向家之福,小女之福。”
說著便扯著她一道跪下去,鄭重地磕頭,“臣,謝主隆恩!”
......
山海一樣堆的高又多的提親禮如流水般搬進了朝顏閣的庫房。
最後放不下了,隻能挪了朝顏閣裏兩個房間來暫作倉庫之用。
當事人之一的宇文徹從頭到尾沒有露麵,另一當事人向朝顏也將清點禮品的事物丟給了鴛鴦等人,便閉門謝客了。
是夜。
天空如墨色暈開,明明馬上就十五了,不知道今晚為何無星無月的。
森冷的風呼呼的刮,刮的人臉上生疼。
大門被撞開,緊接著兵甲撞擊之聲由遠及近。
眼看著裝備精良的軍士殺進了院子,院子裏下人躺了一地,血流成河。
司徒鈺也赫然走在了最前頭,一身玄甲,殺氣凜凜。
“太子妃,本王奉命拿你歸案。”
向朝顏猛地回過神來,她明明是在屋裏睡覺,哪裏來的北風和抄家的人?
六殿下奉的哪門子命拿她歸什麼案?
可是,接下來她不受控製地披上厚厚的鬥篷,跨出房門走到司徒鈺麵前。
她想掙紮,但是好像被困住了,身體不聽使喚。
緊接著,她就聽見自己口中緩慢又遺憾地說道,“我猜到會有這一天,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更沒想到會是你來。”
對麵的司徒鈺什麼話都沒說,大手一揮,兩名軍士便拿著拇指粗細的麻繩上前,準備將她五花大綁。
她又聽見自己說,“不必如此麻煩,我自己能走。”
頓了頓,又說了一句,“海深不可測,人心不可量,我悟的晚了些。隻是我父兄何辜?這滿院下人何辜,卻都為你的野心送了命。”
司徒鈺畢竟比她高了一個頭,從上俯視的模樣頗有些高高在上,“從小我就知道向家四姑娘飽讀詩書,才華不遜色於男子,可終歸是個女兒家。”
終歸是個女兒家。
短短七個字,便將她自以為是的一生踐踏的支離破碎。
向朝顏在自己詫異和無法控製的悲痛情緒中,被水汽模糊了眼眸,終究是邁著大步,走進了風雪中。
她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做夢,可就是醒不過來。
畫麵一轉。
凜凜北風,巍巍城牆。
幾十萬大軍兵臨城下。
她被繩索吊在半空中,失重,腳不沾地的恐慌,都被另一股不甘心與所取代。
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已經時刻做好了準備。
三軍鼓響。
聽得人心惶惶。
她摸出了碎瓷片,慢慢的慢慢的一點一點割斷了繩索。
“嘭!”
她看見自己在夜空中劃過,最終落在城牆下的那片泥地裏,鮮血一點點彌漫開去。
宛若月光下一泓血色的湖泊。
向朝顏嚇得不輕,卻依舊醒不過來。
她又在夢裏輾轉沉淪了許久。
夢裏,她在和宇文徹成親之後還跟司徒鈺藕斷絲連,給他戴綠帽子。
甚至因為討厭宇文徹的專製獨裁,就和司徒鈺聯起手來對付他。
暗殺,下毒,因為有她這個枕邊人的準確情報,幾乎是屢試屢中,宇文徹屢次死去活來。
可也因為他習慣了刺殺,身邊還有救命的大夫,人怎麼都死不了。
直到最後一次她親自將毒酒端到了他麵前,他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然後,他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西夏攝政王大怒,舉一國之力要為他們的太子複仇,同盟和平了近百年的兩國徹底撕破臉。
戰火重燃,生靈塗炭。
軍中明明有更多資曆深也更有能力的將領,兄長卻被封為了先鋒官。
首戰便中了毒箭,毒發不治身亡。
父親明明是文官,卻也被欽點為援軍大將。
甚至還沒到戰場,在半路就遭到了伏擊,身首異處。
她最後也被六殿下抓走,死在陣前。
而隨著她的死,向家被判了流放,女眷沒入了教坊司,清貴之家,連最後的體麵也不能保存。
戰事消弭,六殿下卻在眾多皇子之中殺出,娶了相府嫡出的千金,冊封太子,沒幾年就登基為帝,後宮佳麗三千,子孫滿堂。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