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聽竹拿著字畫回來了。
我接過字畫翻了翻,取出其中一張字畫遞給季子安,“你自己讀一遍。”
季子安的麵色已經變了,他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緩聲開口。
“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
季老太太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老嫗,她的丈夫是秀才,兒子是舉人,孫子季宴禮是狀元。
她老人家常常自詡書香世家,受多年熏陶,自然聽懂了這是百年前一位大臣寫給皇帝的奏章,意在勸誡皇帝居安思危,積德行義。
她皺眉,“怎麼了?”
“這篇諫文自然沒什麼。”我冷聲道,“但在文章末尾,他寫了大逆不道之語。”
老太太劈手將字畫奪了過去。
“隋煬剝利,天命難湛,進藥陛下,貸賄勿侵......”讀到這裏,老太太大驚失色,“子安,你寫這些做什麼?!”
我冷笑。
在季子安的書房裏,隨處可見這樣的話語,足以看出,他對當今聖上有很大的意見。”
所以他入閣之後的第一件,就是設法除掉忠臣林家,簇擁皇子逼宮......
我一直沒想明白,一個十歲的少年,怎麼會對聖上生出不滿。
“子安,你知道這種東西要是被外人看見了,會有什麼後果嗎?”
我厲聲道,“你記在我名下,就是季府嫡長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季家!”
我死死盯著季子安,身上不自覺爆發了強大的氣場,壓的季子安不敢直視於我。
“你痛斥當今聖上荒淫無度,輕信奸臣......”
季子安臉色難看,連忙辯解,“我沒有......”
“這不是你一句我沒有就能否認的事!”
我的麵色更加嚴厲,“白紙黑字就是證據,若被人上奏,輕則你父親貶官,重則整個季府獲罪入獄!”
“不管是輕還是重,你都承受不起!季家組上三代讀書,終於在你父親這一代入朝為官,而你這幾句話,會讓幾代人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你將會成為整個季家的罪人!”
說著,我劈手將那張紙砸在季子安臉上。
此時,整個壽安堂的氣氛都凝固起來。
季老太太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癱在椅子上,季子安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仔細一看,還能看到他在渾身顫抖。
我垂下眼瞼。
這件事說起來嚴重,事實上,就算鬧大了,頂多也就罰幾個月月俸。
而且,季宴禮那般聰明,多的是法子將這件事翻過去。
重生回來,許多事都得仔細謀劃。
我歎了口氣,輕聲道:“從子安認祖歸宗後,我無比精細養著,四年來隻這一次動氣,就鬧到老太太這裏來了,似乎是,我一個當母親的,都不能管教自己的孩子。”
“還是說,就算記在了我的名下,我也沒有嚴厲管教的資格?既如此,這個兒子我也不敢要了。”
我神情悲切,像是被傷透了心。
我的話一出,季老太太立刻急了,“昭昭,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說著,她連忙轉頭看向季子安。
“子安,你還傻站著幹什麼?!”
季子安走到我麵前,低頭輕聲說。
“書中說,嚴母出才子,慈母多敗兒,母親對兒子嚴格管教,是希望兒子有大出息,我卻不知母親一片苦心,是我錯了,我繼續去跪祠堂。”
我扯了扯唇。
季子安一開始就不服我的罰,所以拉老太太出麵。
可老太太卻被我剛剛的話嚇住了。
她倒是明白人,知道哪怕季子安已經上了族譜,不是我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可隻有我真心接納,才會讓林家真心接納。
而林家乃一品大將軍,不是他們一個五品季家比得上的。
更何況真把我惹火了,我不要季子安了,那季子安就是個庶子。
而本朝庶子處處被人瞧不起,上官場也難。
所以老太太想清楚利害後讓季子安給我低頭道歉。
季子安也是,原本不服,直到證據擺到眼前無法辯駁,他才低頭,做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這孩子像季宴禮,心思城府深,會念書,不然也不會連中三元,年紀輕輕就入了內閣。
我淡聲開口,“子安還是別跪了,老太太會心疼。”
老太太確實心疼,但母親管教兒子,她這個做曾祖母的要是多嘴幹涉,豈不是令人心寒?
她隻得看著我,違心道,“該跪還是得跪!”
我滿意的點點頭,歎了口氣。
“既然老太太都這麼說了,春日寒氣重,不用跪太久,兩日差不多了。”
此話一出,老太太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她剛想開口阻攔,但季子安已經應下來了。
“是,兩日後我去給母親請安。”
我點點頭,眼眸深不見底。
才兩天而已,臨死之前,我足足跪了兩個多月,沒有求來季家為林家上奏,而是一杯毒酒。
走出壽安堂,聽竹擔憂開口。
“夫人這般罰二少爺,怕是會讓二少爺和夫人離心。”
我笑了。
季子安從未跟我一條心,那裏來的離心一說?
上輩子的嘔心瀝血,換來的是算計和背叛,何必再付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