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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探案錄神偷探案錄
衛雨

第5章

天瀾公子(下)

嚴府,一個守夜的小書童正在門口掃雪。

清寶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拍一拍對方,“這位弟弟,請問嚴玉之嚴太醫在府裏嗎?”

小書童直起身子來,怒氣衝衝地看著清寶,“什麼弟弟!我都二十一了!”

清寶這才看清小書童的麵目,他天生一張小小的臉,唇紅齒白,一雙清澈的眼睛被周圍一圈毛茸茸的長睫毛包裹著,可以說是生得十分可人。

盡管個子不矮,但是由於麵孔上還有沒褪幹淨的孩子氣,任誰看都會覺得這是個十六七歲大的少年。

林昭行抱著手臂,站在清寶身後笑,“你這小子就是長得太幼稚了,不然的話應該在天瀾公子榜上,排名應該還能再往前竄一竄。”

書童抬頭看到他,一張小臉愈發地怒氣衝衝,“林昭行,怎麼又是你?!每次給你治個病都能累死我!”

清寶聽出話頭不對,目瞪口呆道:“莫非……莫非你就是……”

“對。”林昭行站在她身後笑了笑,“這位就是天瀾公子榜排名第九、人稱玉麵郎中的嚴太醫。”

“你能不能不要老強調排名這個事情?!”嚴玉之氣哼哼地嚷嚷,“這會讓我在下次給你治病的時候下毒手的——這樣我就可以前進一名了。”

林昭行渾不在意地直接往府門裏走。

“別擔心,我聽說世家侍女們評選天瀾公子榜的時候,是按‘理想中的夫婿’這個標準來的,等她們的標準變成‘理想中的兒子’,你反超傾國公子謝天瀾都不是問題。”

跟在後麵的謝天瀾:“……”

偏偏林昭行還火上澆油地回頭對他解釋道:“謝公子別見怪,我這個朋友是醫藥世家出身,從小讀醫書的時候就‘兩耳不聞窗外事’,長大以後又一直在太醫院混,不怎麼和外人打交道,搞得看上去比較幼稚,其實人還不錯。”

嚴玉之被他接二連三的“幼稚”嘲諷搞得十分惱火,偏偏在生人麵前不好發作——何況那個生人看上去氣質超群、恍若謫仙,俊美程度尤在林昭行之上,林昭行還稱他為“謝公子”……

嚴玉之訥訥道:“敢問閣下可是傾國公子麼?”

謝天瀾弓身道:“不敢當,在下確是謝天瀾。”

有傾國公子壓場子,嚴玉之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暴脾氣,把幾位迎了進去。

他沒驚動嚴府的下人,親自給眾人倒了茶。

清寶問:“大半夜的你為什麼在門口掃雪?”

嚴玉之苦悶地捧著他那張小臉,道:“失眠。”

清寶理解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也失眠,但是掃雪多沒勁,你下次失眠的時候來找我,我帶你上房頂看月亮。”

眼看著倆小朋友就要熱情友好地結成失眠互助小隊,林昭行趕緊插話進來,把話題轉移到了正事上。他把謝天瀾給他的信拿出來,遞給嚴玉之,“你府裏有存藥吧?能不能按這個方子抓一服?”

嚴玉之一臉不情不願地接過方子,他隻掃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林昭行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果然未出自己所料,便不動聲色道:“有什麼不對勁麼?”

嚴玉之放下方子,皺眉道:“我敢說拿著這張藥方去藥鋪,沒有任何一個夥計會給你抓藥。”

清寶猛然一驚,謝天瀾坐直了身體。

林昭行挑挑眉,示意嚴玉之詳細點講。

“稍微懂點藥理常識的人都能看出這張方子純粹是瞎扯。”嚴玉之伸手點點那一行行工整的楷書小字,“甘草反海藻,烏頭反貝母和半夏,這是草藥中有名的配伍禁忌,怎麼可能有一服藥同時把這些東西混在一起?”

謝天瀾道:“這是家師給我的藥方,說著了風寒時就去藥鋪抓一服。”

嚴玉之抬起頭來看看謝天瀾的麵色,他醫術顯然是極為過硬的,隻一眼就大概看出了謝天瀾的體質,“謝公子是偏寒的體質吧?不過偏寒不偏寒都和這個方子沒什麼關係,這些藥裏熱的熱寒的寒,相生相克的好幾味,混在一起什麼病也治不了。”

“那有什麼意味麼?”謝天瀾問。

“沒有。”嚴玉之搖搖頭,“我叫一個剛識字的幼童去藥鋪裏,看到哪個藥的名字就念出來,然後把他念的名字都記到紙上,出來的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方子吧。”

林昭行沉吟片刻,道:“辛苦了。”

嚴玉之伸了個懶腰,和林昭行道別的時候,他日常地叮囑道:“你該注意的都注意著呢吧?熱食別吃,熱水別喝,這些天下雪天氣冷,你能在戶外呆著就在戶外呆著。”

林昭行點點頭。

清寶心下狐疑,警覺地立起耳朵。

“平寧公主在我這給兒你開了十來服止痛藥,怕你太難受。但是我覺得你能忍忍還是忍忍吧,是藥三分毒,何況老吃老吃也就不起效果了,止疼就那麼幾個藥理,我也給你變不出花來。”

林昭行一把把站在原地支棱著耳朵的清寶拉走,回頭對嚴玉之淡淡道:“知道了。”

告別了嚴玉之,三人重新回到侯府。

“林大人可有什麼想法麼?”謝天瀾問道。

“你確定這是你師父的筆跡麼?”

謝天瀾點頭道:“師父的字跡我從小看到大,這個絕對可以確定。”

林昭行道:“那麼……謝公子之前關於邱老莊主之死恐怕不是單純自盡的猜測,很有可能是對的。”

謝天瀾一驚,“怎麼說?”

“如果這個藥方是純粹瞎扯的,那麼它就隻能有一個作用——邱老莊主想用它,給你傳遞什麼信息。”

林昭行再次將信紙拿在手裏,低聲道:“何況這封信還有一點奇怪——它沒有日期和落款。”

“是。”謝天瀾道,“我也發現了這一點,不過筆跡確實是師父的,我便也沒有太過在意。”

林昭行將信紙疊好,揣進懷裏,道:“今天先休息吧,具體的線索……恐怕隻有到禦劍山莊那邊才能發現了。”

第二日,林昭行去察秋司把日常的事務叮囑了一下李希澤,清寶匆匆收拾了行禮,三人一起騎快馬向禦劍山莊進發。

禦劍山莊坐落在明蕩山的半山腰處,明蕩山山勢奇偉,故而從半山腰處便有雲霧繚繞,此外更有蒼鬆翠柏,奇絕山石,山中景致極佳。

謝天瀾到了山下時就叫弟子上去通報,因此三人到達山莊門口後,禦劍山莊的現任莊主、大師兄上官傑便迎了出來。

林昭行和清寶由山莊的弟子引到座位上看茶,謝天瀾走到一邊,把行李放下。

就在這時,一個男子竄到謝天瀾身邊,小聲道:“謝師兄,那個跟著一起來的小妹妹……”

“你別打什麼歪心思!”謝天瀾一個淩厲的眼神看向男子,道,“高餘,你記著,這可是朝廷的人,你要敢動什麼鬼主意的話,十個禦劍山莊都不夠給你陪葬的!”

“咱們在這禦劍山莊裏練劍,多久都見不到一個年輕的女孩兒。”高餘咕噥道,“人家這小姑娘才是貨真價實的女兒啊,麵容清秀不說,那身子一看就軟得跟花骨朵一樣……”

謝天瀾看著這人臉上的猥瑣神色,一張臉簡直如同冰雪一般冷。

“我懶得多說別的。”他沉聲道,“再聽一句這樣的話……”

“再聽一句這樣的話,我就刺瞎一隻眼睛,兩隻都刺瞎了就砍手砍腳。”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免得哪個兔崽子把禦劍山莊禍害了!”

謝天瀾與方才說話的男子同時弓身,“大師兄。”

禦劍山莊的現任莊主上官傑是個高大的男子,肩膀很寬,腰上掛著一柄重劍。他看了一眼兩個彎著腰的男子,低聲道:“高餘,你聽到了麼?!”

謝天瀾的小師弟高餘小聲道:“聽到了。”

“大師兄消消氣。”旁邊一個瘦弱的男子走了過來,他身形雖不魁梧,一雙手掌卻比常人要大上許多,不知是練的什麼功夫,正是謝天瀾的二師兄田頌飛,“鬧太大了叫朝廷的大人聽到,我禦劍山莊的麵子哪裏擱呢?”

這位是個標準的老好人,慣會打圓場的,邱老莊主在世的時候,就曾多次批評他“圓通太過,不曾有習武之人的銳氣”。不過脾氣好如田頌飛者,自然對師父的批評也是唯唯諾諾,隻是批評過後照舊不改,讓邱老莊主十分失望。

田頌飛看了一眼上官傑陰沉的臉色,連忙配合著瞪了高餘一眼,隨後他轉向謝天瀾,“天瀾,你怎麼把林大人請來了?難道對師父的死,你仍然心存猶疑麼?”

謝天瀾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也罷,你若是懷疑,就去查吧,師兄也不幹涉。”上官傑點點頭,他回過頭來,對大堂中間的林昭行和清寶揚聲道,“晚上我在鬆間廳設宴,大人們遠道而來,我便代表禦劍山莊請一頓便飯。”

“上官莊主客氣。”林昭行點頭與上官傑告別後,和清寶一起跟著謝天瀾走出了大堂。

“先去我師父的房中看看麼?”謝天瀾道,“我回來得匆忙,聽大師兄講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就匆匆出發去京城找林大人了,還沒來得及去師父的房間看過。”

禦劍山莊西側的鬆間樓,是山莊中有地位的弟子的住所,重要的集會以及與外客的見麵也都在此處進行。

它的一樓是一處寬闊的大廳,被稱為鬆間廳,二樓開始是一處處隔開的小房間,謝天瀾這一輩的弟子都住在這一層,最高層則是莊主與身份極貴的客人的住所。

謝天瀾帶著林昭行和清寶一起走進邱老莊主的房間,一名形容憔悴的半老婦人接待了二人。

“這位是師娘。”謝天瀾簡短地介紹道。

邱老莊主的房間很是寬闊,謝天瀾帶著二人往裏屋一進,突然同時愣住了。

在床的對麵,有一整麵的藥櫃。

“這是什麼時候設置的?我記得兩個月前我來向師父告別的時候,還沒有這麵櫃子。”謝天瀾驚道。

“這是你師父要的,他最後百病纏身,需要用的藥加起來快有上百種,總往山下的藥鋪跑太麻煩了,索性一次性地購置了許多,都放在房裏,隨用隨取,十分方便。”邱師娘道。

“師娘你還住在這裏麼?”

邱師娘搖頭道:“老邱走了以後,這屋子太叫我觸景傷情,我怎麼可能還住在這裏?是剛剛小傑同我說有官府查案的大人要來,我才等候在這裏的。”

她緩步走到林昭行麵前,低聲道:“還請大人給我們家老邱的亡魂一個交代。”

林昭行敏銳地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道:“邱夫人也不相信邱老莊主是自盡麼?”

邱夫人搖搖頭。

“老邱的性子一直很堅韌,他能扛得住病痛,弟子們現在都還沒有成熟起來,山莊還需要他,他絕不會在這種時候丟下大家不管。”

“師娘,師父當時究竟是怎麼死的?”謝天瀾忍不住低聲問道。

“割腕自盡。”邱師娘咬牙忍住自己眼中的淚水,她走到床邊,掀起被褥,“血把整個床都染紅了……這褥子雖然已全換成了新的,但是血已經滲到了木床的紋理裏,你們瞧,這是怎麼也洗不掉的。”

“那麼官府的捕快們為何斷定是自殺?”

“因為老邱死的時候……房間是個密室。”

林昭行挑起眉,“麻煩夫人敘述一下當時的情景。”

“那一天藥櫃中有幾位藥沒了,山中的弟子大多有別的事情要忙,我便自己動身去山下給老邱采辦,所以那一天我並不在山上。”

邱師娘低聲道:“發現屍體的是高餘,他來探望老邱,卻發現房間的門是鎖住的,這在平時是絕對沒有的事情。高餘直覺不對勁,他大喊了數聲,屋內還沒有人應聲,他便找來田頌飛。二人一起找來工具硬生生地撬開了房門,然後……然後就看到老邱……兩個孩子都嚇壞了,當即呼喊著下樓叫大夫,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窗戶是鎖著的麼?”清寶在一旁發問,作為一個小賊,她第一反應便是輕功好的人完全可以走窗戶——雖然三樓的高度略高了一點,不過對功夫夠硬的人而言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然而邱師娘含淚點點頭,“也是鎖著的。”

“我從山下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我根本就不能相信老邱是自盡的……明明早上我離開的時候他還好好的……”邱師娘終於沒能忍住,捂住臉泣不成聲。

謝天瀾走過去輕輕拍拍她的背。

“死者去世的時候環境完全封閉,難怪官府會認定腕上的傷口一定是死者自己割的。”林昭行沉吟道。

邱師娘的情緒太過激動,謝天瀾便將其送到了隔壁的房間休息。

她再回來時,林昭行正捏著手中的信紙,沉默地看著麵前的藥櫃。

“我記得我跟謝公子說過吧,這個方子如果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藥方,那麼它很可能是被用來傳遞什麼信息的。”林昭行低聲道,“我看和這個藥櫃很有關係。”

他凝神靜思了片刻,突然對清寶道:“磨墨。”

邱老莊主的房間中自有筆墨紙硯,林昭行看了一眼清寶磨出來的墨,他並沒有提筆,而是直接找了一塊抹布,在硯台上蘸了蘸。

“一一對應。”他低聲道,“我猜是一一對應。”

他舉起抹布,藥方上的第一個藥名是“黨參”,他便將藥櫃上刻有黨參標記的那一格塗黑。

接著是“甘草”——塗黑。

當藥櫃上對應的位置一一塗黑的時候,清寶和謝天瀾同時目瞪口呆。

這些塗黑的格子組成了一個漢字——“大”。

“難道……”謝天瀾低聲道,“難道是我大師兄……”

林昭行沉默片刻,低聲道:“這也未必,我們根據藥方塗出來的這個字很有可能是巧合,不一定能作為證據,隻是……”

隻是說起來,上官傑身上確實疑點重重。

邱老莊主的死不早不晚,剛好趕在謝天瀾出門辦事的時候,而待謝天瀾歸來,這山莊的莊主之位已經歸了上官傑。

林昭行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麵沉思,片刻後他道:“邱老莊主的房間是誰都能進的麼?”

謝天瀾思忖片刻,道:“並非如此。禦劍山莊說到底是個弟子眾多的大幫派,規矩還是頗嚴的,尋常弟子除非經過特別的召喚,否則並不能直接見到莊主。能夠自由出入房間的,說起來也隻有我們這一輩的四個內門弟子以及師娘。”

“好,那麼如果邱老莊主真為他人所殺,那麼嫌疑人的範圍就定為上官莊主,田頌飛,謝公子本人,高餘以及邱夫人。”

“鑒於謝公子和邱夫人在案發當天都不在山莊,故而嫌疑可以排除。那麼在剩下的三人之中,有誰略通藥理麼?”

謝天瀾一驚,“為什麼要問這個?”

清寶一直支著腦袋在一邊聽,聞言眨巴眨巴眼睛,“是因為那封信能夠流傳出去的緣故吧?”

林昭行笑笑,“對。”

“邱老莊主病中基本足不出戶,這封信從他寫完到送走,中間經過多道程序,凶手既然能夠費心造出這樣一個密室,必然是心思縝密的人。他會防備邱老莊主的所有異常舉動,這封信的內容他不可能不查。

“而如果這封信中真的有指向他的證據,他不會放任它被送到你的手中,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不通藥理,完全沒能發現這封信中的藥方的古怪。”

謝天瀾沉默片刻,道:“我幾個師兄弟裏,隻有二師兄田頌飛粗通藥理,別的和我一樣,都隻會練劍,醫術是一點都不懂的。”

“那麼凶手就是在高餘和上官傑之中。老莊主又留下了這個‘大’,暗示的就是大師兄的意思吧?”清寶在一邊插嘴。

林昭行沉默片刻,最終緩緩搖了搖頭。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低聲道,“即便就是如此,憑這個也無法給上官傑定罪,我們還是要想辦法找到更多證據。”

他們這一番推理做完,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晚飯的點兒。

上官傑的招待很是殷勤,說是“吃頓便飯”,實則排場鋪得十分大。吃完時天色已晚,上官傑給清寶、林昭行各安排了一個房間居住,這兩個房間都處在謝天瀾房間的對麵,便於三人交流。

入夜,清寶的房間。

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從窗戶中冒出頭來,他掀開窗戶,兩手撐住窗欞輕輕一翻,整個人便翻進了房間。

房間中寂靜無聲,黑影無聲無息地逼近了熟睡中的清寶。

然而就在他一把掀開被子要撲上去的時候,床上的清寶突然猛地翻身而起,一個晃身就從他手臂的包圍中竄了出去,靈活得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遊魚。

江湖上遊走了那麼多年,清寶的直覺敏銳得如同小獸,她睡眠又極淺,一點響動聲就可以驚醒。黑影掀開窗戶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隻不過摸不清對方的身份一時間不敢妄動。

清寶那踏雪無痕的輕功在小小的房間內自然施展不開,不過還是飛速地和對方拉開了數個身位,清寶飛身撲向門邊,與此同時高喊道:“救命!”

那黑影心急,連連撲了好幾次都沒有撲到,就在他滿頭大汗之際,房門被一腳踢開,林昭行直接飛身進入,他一個錯身把清寶推到自己身後,自己箭步而上,直接拔刀抵住了黑影的喉嚨。

“你沒事吧?!”林昭行側過頭問清寶。

然而畢竟是禦劍山莊內門的高手,黑影趁著林昭行分神的這一個瞬息,突然閃身從他的刀後倒飛了出去,接著他猛地暴起,一個後空翻翻至林昭行的後背,抄起一隻花瓶就朝林昭行的頭砸去。

隻聽“當啷”一聲巨響,價值不菲的花瓶立刻當空碎裂。

然而卻並非碎在林昭行的頭上。

千鈞一發間,一柄袖中刀從門外激射而入,直接當空將花瓶射了個對穿,清寶猛地回頭,就看到那個飛身而入的白色身影,“謝公子!”

那黑影見勢不妙,狼狽地躲開謝天瀾的一記飛踢後,他積攢起全身的力氣衝出了房間,奪路而逃。

然而已經嚇破了膽的他慌不擇路,一時間竟然撞進了邱老莊主曾經住過的房間。

與此同時,他的後領被人拎了起來,謝天瀾猛地發力,將黑影甩到了牆上。他的身體正好撞到藥櫃上,二者同時倒了下來,黑影被藥櫃砸中,痛得一時間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

下一刻,清寶和林昭行也趕到了。

“高餘。”謝天瀾看一眼被藥櫃砸倒的黑影,“你當真是色膽包天!”

高餘已經落到了對方的手裏,嚇得隻會討饒,“謝師兄”叫個不停。

林昭行冷著臉站在一邊,同時不忘衝著謝天瀾讚歎一句:“久聞禦劍山莊少莊主是傾國的劍客,原來不拿劍時身手也這樣了得。”

謝天瀾麵無表情地找來繩索把高餘的手綁到背後,同時抬手兩下封住了他的大穴,他寒聲道:“去上官師兄那裏,把你做過什麼原封不動地講一遍,然後看他怎麼處置你。”

高餘苦著臉還想求情,被謝天瀾淩空兩腳踢到後背上,“去!”

高餘走後,謝天瀾沉默著把藥櫃扶起來,一邊低聲道:“禦劍山莊有這樣的敗類,實在是丟光了祖宗的人,不求陸姑娘原諒……”

“哎呀沒事沒事,反正也沒真出事。要怪也是怪他本人而已,又不是禦劍山莊的問題。”清寶頗為爽快地揮揮手。

謝天瀾輕聲道:“陸姑娘看上去倒是不怎麼害怕。”

“有什麼可怕的?”清寶聳聳肩,“我在江湖上闖蕩這麼久,遇到的比這可怕的事情多了去了,不過虧得陸姑奶奶跑得快腦子靈,至今不是活得好好的?”

她低下頭,突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誒,這藥櫃散架了?”

林昭行和謝天瀾循聲低頭。

“不是散架了,是這藥櫃本身就是榫接的結構,裏麵的格子是由木板一塊一塊插進去隔開的,這些木板和櫃子不是一體,是插進對應的凹槽裏才固定住的,不是很緊。剛剛高餘把櫃子撞倒後它們就掉出來了。”謝天瀾蹲下身來,把掉在地上的木板撿起來,插回藥櫃。

林昭行卻突然擋住他的手臂,“且慢。”

他把櫃門開到最大,沉默地看著這個藥櫃。

木板未脫落的地方,仍然是一個一個被木板隔出來的小格子,每個大概五寸寬、五寸高,裏麵盛放著某種藥材。

而木板脫落的地方,小格子們不複存在,整個空間被打通。

林昭行墨綠色的瞳孔中猛地閃出了一點光亮。

“原來是這樣。”他低低地說。

“什麼是這樣?”清寶在一邊問道。

“所有的秘密都承載在這個藥櫃上。”林昭行從懷中掏出那張記了藥方的信紙,再次打量著這張信紙,林昭行低聲道,“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封信會沒有落款?”

“被裁掉了吧?”清寶道,“你看最底下的紙邊是毛躁的,應該是被人用小刀裁掉了一個邊。”

“可是師父為什麼要裁掉自己的落款?”謝天瀾道。

林昭行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他思忖片刻,對清寶道:“你不是想學破案麼?那麼現在回答我的問題——第一,這封信是在什麼時候被寄出的?”

清寶想了想,小聲道:“邱老莊主死前啊……”

“對,邱老莊主死前。”林昭行點點頭,竟然十分鼓勵地肯定了她的話,“那麼邱老莊主死前為什麼要寄這封信?”

“因為……因為他提前感覺到了身邊有人要殺他!”

“那為什麼不是把這件事情告訴山莊裏其他的人,而是要千裏迢迢寫這樣一封信寄給謝公子?”

清寶語塞了。

“這個從現階段來說確實沒有太多的線索指向。”林昭行安撫地看她一眼,“但是就我猜測,第一個原因是師父深知凶手的強大,害怕山莊中的其餘人在知道秘密後也被他下毒手,因此隻有離山莊最遠的謝公子最安全。

“第二個原因是,凶手的身份或者行凶的動機,和謝公子遠行時要查的事情有關,而山莊裏別的人都不懂,因此他隻能將此事告知最有背景信息的謝公子。

“在我們之前的推論裏,凶手是知道這封信的存在的,畢竟邱老莊主臥病在床,由山莊的弟子將信送出,這不是什麼多麼秘密的行動,隻要凶手多加留心就一定可以發現。

“然而他允許這封信送出去了——我們之前認為,這是他看不懂信的內容,但我剛剛想到,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林昭行低聲道,“那就是他看懂了,但是想要誤導我們。

“明白了麼?凶手的目標並不是裁掉落款,而是裁掉別的什麼東西。”

他走到桌前,邱老莊主去世後,他的遺物還沒有來得及整理,桌上的筆墨紙硯仍然按照原定的位置擺放著。

“謝公子——禦劍山莊中用的信紙是統一的麼?”

謝天瀾點頭,“都是統一下山采辦的,師父用的也是一樣。”

“也就是說,大小也都該一樣。”林昭行抽出一張信紙,然後將自己手中的信展平,比對了上去。

“看到了麼?少了大概兩指寬。”林昭行低聲道,“這封信少的不隻是落款,還有藥方上的最後一行字。”

“謝公子,如果可以的話,我需要你把你這一趟出行查的所有內容都告訴我。”林昭行轉向謝天瀾,“盜門,對麼?”

“那是察秋司的死敵啊。”他低低地歎了口氣。

“盜門是江湖中大盜的組織,他們手中掌握著一張看不見的大網,洗錢、倒賣的交易都在這張大網中完成,其實不光有害於朝廷的治理,江湖中也有很多高手因為他們給出的利益而鬼迷心竅,所以很多大門派的掌門也都很想為追查盜門的事情貢獻一些力量,隻是苦於沒有機會。”

謝天瀾緩緩道:“我師父也是其中之一,多年來他其實都在聯係一些別的掌門,暗中派弟子去江湖中訪探,比如這次他就叫我偽裝成走私墜雲散的客商,去南方運貨,看看能不能和盜門的人搭上線。但是無一例外地全部失敗了,盜門的人似乎早就知道我是假的,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會這樣?”

“是我裝得不像吧?”謝天瀾道。

林昭行搖搖頭,“如果是裝得不像,那盜門起碼在猶疑之間會來試探你。而像謝公子現在說的情況的話,是他們已經確定了你是假的——那麼最大的可能性是,有人提前把消息帶給了他們。”

謝天瀾一驚,“可是知曉此事的隻有師父和我……”

“很簡單,有距離你們極近的人盜取了你們的秘密。”林昭行低聲道。

謝天瀾眸中的波光沉下來,宛如兩彎結冰的湖,“林大人可知道是誰麼?”

林昭行微微仰起頭,緩緩呼出一口氣,“現在知道了。”

“林大人深夜把我們都聚集在這裏,所為何事啊?”上官傑問道。

此刻,所有和邱老莊主有過親密接觸的人,全都來到了老莊主死去的房間裏。

田頌飛深夜被叫起來,顯然窩了一肚子的氣,不過麵上仍然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忍耐著不發作。高餘的臉上則還帶著紅腫的鞭子印,顯然是由於行為不檢而被上官傑抽的。

“為了揭開老莊主去世一案的謎團。”林昭行坐在椅子上緩緩道。

“怎麼?我師父他不是自殺的麼?”高餘的腮幫子雖然已經高高腫起來了,但是仍然沒有影響他嘴碎的毛病,“官府確認過了的,他那個房間沒人進得去,我和田師兄都可以作證。”

“閉上你的嘴聽林大人說!就你那個人品,說的證詞可不可信還很難說!”上官傑低聲嗬斥道,顯然對這個不爭氣的東西還在氣頭上。

林昭行氣定神閑地站起來,“小高說得倒是沒錯,這個案子如果是他殺的話,那麼首先要破解的,肯定是密室這一謎團。”

他衝上官傑揚揚眉,“上官莊主說,我們這個房間現在有幾個人?”

上官傑掃視了一圈,除林昭行外,還有邱夫人,自己,田頌飛,謝天瀾,高餘在內的五個禦劍山莊中人,於是他肯定道:“六個。”

林昭行笑笑,“確定麼?”

上官傑聽到他這麼問,已然感覺到奇怪,然而目光巡睃過所有角落,實在是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了,他甚至抬頭看了看,確認天花板上也沒有人蟄伏。最終才低聲道:“……確定。”

林昭行抬起手來拍了拍,“清寶。”

藥櫃之門洞開,清寶從中一躍而出。

“怎麼……怎麼可能?”田頌飛驚道,“那個櫃子裏怎麼可能藏人?它裏麵的一個格子才那麼小!”

林昭行低聲道:“但是是可以拆掉的。”

他把櫃門打得更開,讓眾人看清楚——所有的木板都被拆了下來,所有的格子被打通,藥櫃變成了一個完整的空櫃子,藏下一個人綽綽有餘。

“也就是說,凶手並沒有從密室中出去。雖然門和窗都是鎖著的,但是田頌飛和高餘打開門的時候,其實凶手是藏在藥櫃中的。

“等他們打開門後,二人驚慌地下去叫人後,凶手再從藥櫃中飛速地出來,進到二樓的另一個房間中,跳窗出去。這樣就可以避開從樓梯趕上來的眾人了。”

邱夫人低聲道:“是誰?”

林昭行抖出那張紙,“老莊主提前察覺出了身邊有鬼,於是將這封信傳遞給了外出的謝公子。邱夫人與田公子都是懂醫術的人,想必能看出這個藥方的不對勁來——而事實上,我們根據它和藥櫃上藥材一一對應的關係,將藥方上提到的藥在對應的格子上塗黑,最後拚湊出來了一個字。”

他看向上官傑,輕聲道:“大。”

上官傑的麵色猛地變得雪白。

“大師兄,難道真的是你?!”高餘吃驚地站起,“我一直懷疑你為了繼任莊主的位置,特意選在謝師兄外出的時候將師父……但是一切證據都說明師父真的是自殺,我也就不敢再繼續多想。哪……哪知道……”

“不……不是……”上官傑咬住顫抖的嘴唇,“我承認,我一直想要接任莊主的位置,所以師父恰好死在這個時候,我就想趁著謝師弟不在……但是我沒有殺師父啊!”

然而眾人哪裏肯聽這番言論,田頌飛和高餘都站起來拔出了自己身上的刀,要給師父報仇,而邱夫人更是哭著撲向了上官傑,好容易才被謝天瀾拉住。

“大家先都靜一靜。”林昭行好不容易才控製住了場麵,他低聲道,“但是這個藥方是少了一行的。”

眾人全都愣住了。

“也就是說,‘大’並不是邱老莊主原先想要寫的字,凶手提前發現了這封信,把它裁掉了一行。

“邱老莊主原先想寫的字,是一個和‘大’很像的字,然而比‘大’的筆畫要複雜,但又不會複雜太多,一行藥材名的話,恐怕也隻會複雜出來一個筆畫。”

“天瀾師兄的‘天’麼……”高餘哆嗦著嘴唇道,“不對啊,那為什麼要寄給天瀾師兄呢……”

田頌飛低聲道:“不是我,不是小高,不是大師兄,不是天瀾……”

他的聲音輕輕地擲在寂靜無聲的房間中,“是‘夫人’的‘夫’啊。”

下一瞬,邱夫人猛地暴起,直奔窗欞。

“她要逃!”距離窗戶最近的林昭行直接一個格擋,然而那看似瘦弱的邱夫人猛地發難後,力氣竟如凶獸一般,林昭行竟然沒有擋住。

一道清光在室內暴漲。

坊間有詩形容傾國公子謝天瀾的劍——“白虹時切玉,紫氣夜幹星。鍔上芙蓉動,匣中霜雪明。”(注:節選自唐代詩人李嶠的《劍》)

而今,這把劍終於亮相在了世人的眼前。

謝天瀾一劍揮出,旁人隻覺滿天星鬥的光芒都凝在了這一劍上,而持劍的公子雙目燦若寒星,一頭墨發被劍光激起在空中飄揚,風姿蓋世無雙。

而此時邱夫人已經從窗中跳出,林昭行和清寶沒有猶豫,跟著跳了出去。

清寶的身影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幾乎連一個停頓都沒有,直接飛身追了出去。她知道自己沒有武功,故而也不做出什麼攻擊性的舉動,隻是遊走在邱夫人的身側,拖慢她的速度,而當她想要對自己出手的時候便又飛快地退走。

而此時謝天瀾也趕到了。

他身形一動,恍若驚鴻遊龍,長劍直接從邱夫人的右肩處貫穿了進去,邱夫人承受劇痛,猛地咬緊舌尖,噴出一口血來。

清寶快步而上,指尖直接觸到了邱夫人鬢發與麵龐的銜接處,她狠狠一使勁,隻聽“刺啦”一聲響,一張人皮麵具被完整地扯了下來。

此時此刻,上官傑、田頌飛和高餘才匆匆趕來,他們看到邱夫人的麵孔,忍不住同時吸了一口氣。

那根本不是邱夫人,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你是盜門的人。”林昭行緩緩走到他身邊。

那男子冷冷一笑,目光卻瞥向了清寶,不再偽裝後,他的聲音由沙啞的老婦聲轉為了奸細的男人聲音,“有什麼可驚訝的?你身邊這個小姑娘不也是麼?行雲踏月腿……真是絕世的輕功啊。”

清寶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悄悄抬眼看向林昭行,林昭行卻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直接將話題扯了回來。

“真正的邱夫人去哪兒了?”

男子冷笑,“當然是已經被我殺了。”

禦劍山莊的眾弟子臉色俱是一片慘白。

“邱老莊主探查盜門的用心讓你們感受到了威脅,所以就派你過來除掉他,對麼?但是畢竟是相處多年的夫妻,邱老莊主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於是想要秘密傳信給正在試圖和盜門接頭的謝天瀾,但是還是被你發覺了,於是你想要轉而嫁禍給大弟子上官傑。”林昭行道。

男子冷笑了一下,看向上官傑,“我還沒進山莊的時候,就聽說這家夥平庸無能但又一直不甘人後,那我就給他個機會上位好了,左右他上位隻會對我們有好處。”

他看向謝天瀾,“你小子命很好,如果我還能多在這山莊上呆幾天,那麼下一個殺的肯定是你。”

林昭行一把掰過他的肩膀,“盜門像你這樣安插在各大門派裏的還有多少人?”

男子被他動到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他掙紮道:“我不知道。盜門有四支力量,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我是朱雀手裏的人。”他低聲道,“但是你問我也沒用,我隻是個最底層的殺手,上一級的人見我們從來不會暴露身份。”

“你叫什麼名字?”

“盜門底層的殺手,不過是命苦的孤兒罷了,哪有什麼名字?”男子挽起袖子,在大臂的最上端,有一隻鳥形的刺青,“我的代號叫鷯哥——我模仿莊主夫人的聲音像不像?”

林昭行將鷯哥的雙手反剪綁起來,打算交給地方官府後,再一路押送到京城察秋司。

事不宜遲,他即刻便出發,連夜帶著人趕往地方官署。

林昭行走後,上官傑滿臉愧疚地走到謝天瀾麵前。

“謝師弟,”他低聲道,“是我的錯……我不該動這個心思,事到如今,我也不求你再叫我一聲師兄了。我的能力的確不如你,明天我就把莊主的令牌轉交給你……”

謝天瀾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沒有回答,他轉身離開,一身白衣在夜色下飄揚,仿若謫仙。

他走到禦劍山莊背後的竹林裏,大雪覆蓋著竹林,白色與青色交織著,在夜色下看來分外地清寂。

清寶叼著一片枯黃的竹葉,倚在一根竹子邊,默默看著他。

“謝公子有話跟我說?”

“行雲踏月腿,鷯哥說得沒錯。”謝天瀾輕聲道,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暈開一片玉質的光暈,他的劍眉極鋒利,眼角的弧度卻又極柔和,作為男子則清秀陰柔,作為女子則犀利英氣,一張麵孔美得驚人,“你真的是盜門的人。”

清寶輕輕地“哼”了一聲,吐掉了嘴裏的竹葉。

“林大人知道麼?”

清寶靠在竹子上,抬頭看著月亮,“誰知道呢?”

謝天瀾沉默下來。

“謝公子,我們每個人都有點秘密,不想讓別人知道。”清寶平靜地看著他,“我有,林昭行也有,光風霽月如你謝公子這樣的,一樣有。”

謝天瀾挑一挑那對斜飛入鬢的劍眉,“我有什麼秘密?”

清寶沉默了片刻,走過來,猝不及防地,她抬手撫上了謝天瀾的鬢角。小女賊的手快得像一道閃電,隻是一瞬間的工夫,謝天瀾頭上束發的玉帶就被她扯了下來。

一頭潑墨樣的長發散下來,謝天瀾和清寶靜靜地對視著。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良久,謝天瀾輕聲說。

“一開始。”清寶用同樣的輕聲回答。

時間回到他們初遇的那個晚上。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的謝天瀾,林昭行站起身來道:“我先出去一下,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雪浸濕了,櫃子裏有幹淨的衣服,你幫他換一套。”

清寶剛應了一聲,就反應過來不對勁,“等等……”

為什麼是你出去?!

林昭行已經起身走到門口,他回過身來,悄悄地在清寶耳邊說道:“你看不出來麼?這家夥是個女的啊。”

寒風吹起謝天瀾的衣角,那一襲無雙的白衣在風中發出颯颯的聲響。

謝天瀾看向清寶的背後,落了雪的竹林在北風的吹拂中屹立不倒,清峻如同無數把瀟瀟的君子骨。

“我哥哥在這裏。”半晌後,謝天瀾輕聲說。

她的聲音清冷幹淨,放在女孩的嗓子中就是低音,放在男孩的嗓子中又偏高。

清寶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不用看了。”謝天瀾拂了一把被北風吹得四散的潑墨長發,“他葬在這裏。”

清寶猛地愣住了。

“我常常想著,如果他能活到現在,想必天瀾公子榜的榜首是他的。”謝天瀾道,“他是我心裏唯一的……無雙公子。”

“回去吧,陸姑娘。”謝天瀾右手持劍,左手扶在右手之上,衝清寶微微彎腰,“多謝為我師父沉冤昭雪,山高水長——我們必將再會。”

清寶已經離開了。

謝天瀾一個人站在落滿雪的竹林裏,望著遠方青與白交織的純淨世界。

良久,她半跪了下來,俯下身去,叫自己的臉貼在落滿雪的泥土之上。

“哥哥。”

她輕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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