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繼續利用我
隻要商璟想,這的確是他可以做出來的事。
桑窈覺得不可理喻。
偏偏電梯已經直達頂樓,桑窈被迫走出電梯,侍者將房卡交到她手上後便禮貌離開。
偌大的走廊就隻剩他們兩個人。
一晚上過得亂七八糟,桑窈沒什麼爭執的力氣。
好在這時候洛思雨打了電話過來,桑窈索性接起。
“今晚怎麼樣?拉到投資了嗎?”
“沒有。”
“你聲音怎麼回事?生病了?”
“沒什麼。”桑窈邊說邊刷開門,“我明天再去拜訪別家……”
“別去。”商璟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
洛思雨奇怪:“窈窈你在哪兒呢?怎麼有男人的聲音?”
“我晚點和你說。”桑窈掛斷電話。
她轉身,看向商璟:“商總對我下了酒店封殺令還不夠,又要讓影視圈也把我拉黑嗎?”
從擅自給她升房後她的敵意就很重。
商璟皺眉:“你出事我不是每次都在場。”
這是間接承認了他今晚的酒局是為她而來。
桑窈冷笑:“如果商總口中的在場就是為了看我出醜,當一個冷漠旁觀者的話,那大可不必。”
“你現在就這麼有骨氣?”商璟沉聲,“去求陳亮也不來求我,一點教訓也不吃,後麵怎麼長記性?”
“商總這麼喜歡訓人不如找別人……”
桑窈後麵的話都被商璟突然覆上來的唇堵了回去。
來勢洶洶,像是昨晚那個吻的繼續,又像是另一種懲戒。
桑窈根本無力招架。
大概是顧慮到她受了傷,這個吻商璟並沒有持續很久,他及時離開,嗓音低啞:“我還能找誰?”
桑窈微微喘著氣,又聽他說:“你也一樣,別去找別人。”
“你可以繼續利用我,反正這也不是你第一次做這種事了,不是嗎?”
*
直到洗漱後關了燈,安安靜靜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整整兩個小時,桑窈依舊沒有任何睡意。
她倉皇逃進房間前商璟那句話,像是把生鏽的鈍刀割傷手腕,疼痛不劇烈,但綿長。
她覺得呼吸都發緊。
桑窈幹脆利落起了床,給洛思雨打電話。
一晚上都在等八卦的洛思雨幾乎是秒接:“謝天謝地,你終於打來了,今晚和你說話的男人到底是誰?”
桑窈避而不談,隻是問:“喝酒嗎?”
閨蜜情就是這樣的,洛思雨主打一個有求必應。
哪怕明知道桑窈嗓音啞得不像話,喝了酒隻會雪上加霜。
但這不重要,情緒價值這塊兒她得給滿。
半小時後,兩人同時出現在一家名叫“微醺”的高級清吧。
巧合的是清吧的老板桑窈認識,在德國是金融係勤工儉學的調酒小哥,回國後不務正業轉行開酒吧。
桑窈都稱呼他趙哥。
桑窈長得漂亮,去酒吧也去得頻繁,趙哥印象深刻,主動攬了調酒的活:“你也回國了?”
桑窈笑起來,吧台暖黃色的燈光映在她眼眸,流光溢彩的,“好久不見。”
她笑起來殺傷力十足,明媚張揚,但笑容不達眼底,看上去慵懶又心不在焉。
趙哥跟著傻笑起來,舉起調酒杯晃了晃:“老樣子?”
桑窈點頭。
隻要桑窈願意,她可以是個很健談的人。
她和趙哥天南海北的聊,聊國外留學的苦,又聊德國男人的帥,聊得多了,喝得也多了,趙哥腦子昏昏沉沉的,下意識問:“你今天出來,你家祁少爺沒意見嗎?”
在德國的時候,桑窈來喝酒,十次有九次會被祁奕成捉回去。
有次他擔心跟過去看,桑窈被祁奕成拽進小巷子裏扇巴掌。
祁家他得罪不起,隻是躲在角落偷偷報了警。
但桑窈還是時常過來。
趙哥想桑窈一定是愛酒如命,否則怎麼會明知有個家暴男友,還三番五次挑戰他的底線?
但這話心知肚明就行,不該問出來。
桑窈臉上的笑戛然而止。
洛思雨瞪他一眼:“嘴巴不會說話可以送給有需要的人。”
趙哥賠笑著遞給桑窈一杯威士忌:“喝酒喝酒。”
接下來就隻是喝酒。
桑窈一杯接著一杯的喝,等洛思雨意識到不對勁想勸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桑窈靠在她身上,醉得不省人事。
把醉鬼抬回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洛思雨叫了代駕,氣喘籲籲地把人送回酒店,正要問問前台她的房號,結果對方得知桑窈的名字後麵色比她還著急,撥了通不知道給誰的電話,又安排她們坐下等,順便貼心的給桑窈端了杯醒酒湯。
洛思雨尚在感歎這家酒店服務的逆天,思考要不要退掉原來的房間和桑窈住一起的時候,有個男人健步如飛地走過來。
麵容俊朗,神情冷冽,上好的絲綢睡衣穿在他頎長的身上就像是一場絕佳的睡衣走秀。
“辛苦送窈窈回來,接下來交給我吧。”男人在洛思雨麵前站定,嗓音低沉優雅。
洛思雨上一秒還處在商璟為什麼會出現在酒店大廳的震驚中,下一秒又敏銳察覺出和晚間電話裏完全重合的音色。
她好奇了一整晚的男人,在此刻終於找到了答案。
以至於把懷裏的人給出去的動作完全不受她的控製。
換了個更厚實溫暖的懷抱,桑窈適應得很快。
她整個人像隻樹袋熊一樣掛在商璟身上,堂而皇之地把臉埋進他頸間蹭了蹭。
洛思雨再一次震驚於桑窈的大膽,然後眼睜睜看著麵有怒色的男人軟了眉眼,輕歎口氣,雙手托起她,就這麼抱著她走進電梯。
洛思雨:“……”
她現在已經確定以及肯定,名媛群裏消息保真了!
*
商璟直接把人放在自己房間的主臥。
桑窈從來不在人前暴露她的軟弱,就像此刻,脖頸間的紅痕被她用遮瑕膏遮得嚴嚴實實,任誰也看不出她今晚險些喪了命。
她慣會偽裝,說話也真假參半,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騙子。
小騙子說起甜言蜜語來天花亂墜。
他還記得她撲進他懷裏,抱著他的腰抵死不鬆手時說的那句:“就讓我拉著你,我一定會拉著你。你夠狠心,我們就一起下地獄。”
他信了小騙子的謊。
信誓旦旦說要拉著他的人卻鬆了手,走了四年也不回頭。
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今晚喝醉酒又是因為什麼呢?
有沒有那麼一點,是因為他臨走前的那些狠話?
商璟惡劣的想,最好是這樣。
他冷靜地替桑窈掖好被角,起身準備去客房,躺著的人皺著眉呢喃。
商璟彎下腰去聽,她聲音輕得快要揉進月色裏,卻還是被他敏銳的捕捉到。
“阿璟,阿璟……”
阿璟什麼呢?她沒說,隻是無意識的呢喃。
商璟卻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軟下來。
他恨自己對她的輕易妥協。
小騙子醉酒後的話,又有幾分真心?
*
桑窈做了個夢。
夢裏她回到了高一升高二的那個暑假。
商璟雖然當著欺負她的人麵承認了她女朋友的可能性,但轉頭就又不承認了。
但總歸她借此機會要到了商璟的qq和手機號,在即將迎來的暑假之際,也不用擔心因為課業問題而找不到問問題的人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商璟的確是個優秀的老師。
他知道桑窈英語發音不好,就給她推薦了一本英文課外讀物,要求她每天錄兩頁紙的英文朗讀發給他聽。
短短兩周,這本英文課外讀物就從外國名著變成伊索寓言,最後降為少兒童話故事繪本。
最後商璟忍無可忍,給她發了一串地址:“明天過來,當著我的麵讀。”
桑窈當然知道自己的發音有多蹩腳。
她難得窘迫地紅了臉,拿著手機問:明天幾點?
商璟回複兩個字:隨你。
刻苦好學的桑窈第二天一早出現在商璟樓下。
等了片刻,商璟打開門。
他穿著睡衣皺著眉,起床氣的架勢很足:“現在幾點?”
“七點”。桑窈說完也意識到不妥。
被桑家接到京城後,她平時住校,周末如非必要,她寧願呆在圖書館也不要呆在那個家。
她知道桑家人不喜歡她,那時候卻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不喜歡她還要不顧她的意願把她接過來。
寄人籬下的她過得戰戰兢兢,尤其是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桑欣妍正值暑假,從英國留學回來後,她幾乎成了這個家的眼中釘。
她習慣了起早,卻忘了這個年紀的大多數人都習慣睡懶覺。
桑窈覺得商璟下一句就是要罵人了。
誰知道他忍了幾秒,隻是歎口氣,“吃飯了嗎?”
“吃了。”隨著她話音響起來的,是不合時宜的肚子叫聲。
桑窈莫名其妙留下來吃了頓早餐。
都是富人區,商璟的獨幢卻比桑家看上去奢華得多。
偌大的家除了一個做飯和打掃衛生時會出現的保姆,就隻有商璟一個人住著。
桑窈聽說商璟母親去世後,商璟就一個人搬出來,父子倆關係一直不太好。
她識相的沒有問商璟的家務事。
安靜吃完飯,桑窈和商璟就著沙發的茶幾一起坐在羊絨地毯上。
商璟指著她那本卡通少兒英文繪本,“第八頁,讀吧。”
桑窈磕磕巴巴地讀到一半,商璟越聽越不對勁,拿過她的繪本一看,氣笑了:“你是小學生嗎?”
他這麼問無可厚非。
繪本上密密麻麻是她標的白字。
桑窈奪回繪本,紅著臉氣急敗壞:“誰規定高中生不能標白字了?”
她當時看起來一定很滑稽,否則商璟怎麼能笑得這麼開心?
眉眼彎起來,衝淡了那股矜貴疏離的勁兒,不再高高在上,是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俊朗少年。
桑窈生氣也不忘當舔狗:“笑吧笑吧,看你長得帥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商璟總算止住了笑,隻是話音裏還摻著笑意:“沒學過音標是嗎?我教你。”
商璟認真起來又是另一種帥,不過那時候桑窈已經沒有心思欣賞美色了。
音標簡直打開了她英語世界的新大門。
學會音標後英語並沒有那麼難了。
等桑窈適應了,商璟又開始帶她看英文電影,先是帶字幕的,後來又是不帶字幕的。不帶字幕的看起來十分吃力,但桑窈開始享受文字帶來的魅力了。
這個暑假有商璟的陪伴而過得十分愉快,這天上午,她照例起床要去商璟家,卻被她名義上的父親桑靖雲攔下。
“一會兒有人會來家裏,讓徐姨替你換身衣服,跟我一起見客。”
徐姨就是桑靖雲的妻子。
兩人結婚後的第五年,桑靖雲代表桑氏集團去大山學校做慈善,看上了在學校後廚燒飯的桑窈母親蘇慧。
蘇慧那時候才十八歲,像一朵沒有受過規訓,放肆生長的熱烈野花。
桑靖雲連哄帶騙上了床。
事後桑靖雲拍拍屁股走人,蘇慧卻因為少不更事,等快生了才發現自己懷了孕。
山裏人都罵蘇慧不檢點,她抱著孩子翻山越嶺去京城找桑靖雲討說法,才知道他早就結了婚。
桑靖雲臉都沒露一下,給了蘇慧一筆錢讓她走人。
蘇慧一分錢也沒要,回到大山,一個人咬著牙把桑窈養大。
直到十六年後,桑靖雲帶著律師不由分說要接桑窈回來。
理由是比起桑家,蘇慧看起來沒有任何撫養能力。
桑窈拿著掃帚趕他們:“十六年前你們去哪兒了?少放這種屁,滾啊!”
桑靖雲有律師擋著。
律師穿著和大山格格不入的高檔西裝,拿出一張支票和一張訴訟狀,語氣冰冷,公事公辦:“你們冷靜後選一個,起訴對你們沒有任何好處。”
專業的律師團隊,拿出法院的名號來壓她們。
蘇慧主動替桑窈做了決定,“錢我不要,我隻求你們善待窈窈,她不應該和我一樣,被困在大山裏。”
桑窈拿過那張支票放蘇慧手裏,“不要錢是傻子,媽媽,你等我出息了回來接你。”
拿了錢要辦事,桑窈來京城後把姓氏從蘇改成了桑,成了外界傳言中野心勃勃,要來爭奪家產的私生女。
也因此,徐姨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她。
今天實在反常。
桑窈來到桑家快一年,桑靖雲從不當眾介紹她,這回卻要她見客。
徐姨也是,難得一副和藹可親的慈母模樣。
桑窈奇怪,直到被人精心打扮後再下樓,樓下坐著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目光毫不掩飾,將她像是物件一樣上下打量一遍,最後滿意地點頭:“你的小女兒,模樣確實更出挑。”
桑窈不明所以,但她不喜歡他看她時的眼神。
一群大人有說有笑的吃完飯,桑靖雲讓桑窈送客,臨出門前,那個中年男人拍了拍她的臉,意味深長地說:“小姑娘,快長大吧,等你畢業我來娶你。”
桑窈終於回味過來。
她聽家裏的保姆議論過,桑氏集團近來資金吃緊,想要聯姻。對方財大氣粗,隻可惜四十多了,人又花心,大小姐不願意。
那時她剛好路過,保姆看她的眼神帶著憐憫。
所以,他們大費周章接她過來,是要代替她名義上的姐姐嫁過去嗎?
盛夏的季節,桑窈卻如墜冰窖。
她歇斯底裏,把家裏東西砸得七零八落,桑靖雲也隻是冷眼看著。
徐姨不痛不癢地勸她:“做個闊太太有什麼不好?沒有我們,你哪裏有機會嫁進豪門?”
桑靖雲也不緊不慢地開了口:“窈窈,做個聰明人。要麼你嫁人當少奶奶,要麼欣妍受委屈嫁過去,但你和你媽這輩子都別想好過。”
她這個所謂的父親,實在喜歡給她出選擇題。
桑窈感到壓抑又窒息,轉身就往外跑。
可京城這麼大,她能去的地方卻那麼少。
最後停在商璟家樓下,遲遲不敢敲門。
但她實在太累了,隻好坐在大門的台階下,看地上忙忙碌碌的螞蟻。
看著看著就模糊了眼眶。
背後的大門被打開,商璟的嗓音帶著那麼幾分不悅:“你準備坐到什麼時候?長了手不知道按門鈴嗎?”
桑窈身子一僵。
她不敢動,商璟卻察覺不對勁走到她麵前,蹲下身看著她:“誰欺負你了?”
他問得那樣篤定,大有下一秒就去替她出頭的架勢。
桑窈的眼淚在這一秒決堤。
他說過她可以示弱的。
她問他:“你之前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商璟替她擦眼淚,“哪句?”
桑窈沒說話,隻是眼眶又蓄了新的眼淚。
商璟妥協:“哪句都算數。”
她撲進商璟的懷裏,哭到哽咽。
商璟隻是輕拍她的背。
等桑窈哭夠了,又抽泣著問他:“我今晚可以住你這裏嗎?”
“可以。”
她不願說,商璟也就不問一句。
桑窈當晚睡在客房,但一直住下去不是辦法,第二天桑窈沒通知商璟一聲就回到桑家,迎接她的卻不是第二波狂風暴雨。
桑靖雲和顏悅色地問她:“你昨晚住商璟家裏了?”
桑窈沉聲:“你派人跟蹤我?”
“做爸爸的難到不能關心女兒嗎?”桑靖雲說得虛情假意,“商家的小少爺還從來沒有留宿過除你以外的任何女生,你不願意嫁給我安排的人,是覺得你能嫁給商璟?”
桑窈冷眼看他。
“心比天高。”桑靖雲輕笑一聲,臨走前卻拍了拍她的肩,“爸爸等你的好消息。”
桑窈承認自己的無恥和懦弱。
她沒能否認,利用商璟做了擋箭牌。
商璟在這時候給她打了電話,“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阿璟……”
“嗯?”
“阿璟……”
“怎麼了?我在聽。”
“對不起。”桑窈說。
“不用這麼正式,原諒你了,但下次回去記得和我說。”
他聽不懂她的道歉。
桑窈想解釋,可後麵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也不知道努力了多久,耳邊傳來蘋果標準的來電鈴聲。
桑窈睜開眼,入目是繁複紋路雕刻的天花板,真實地提醒她剛剛隻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