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是誰？

五分鐘後，秦夢微坐在餐桌邊，一臉慌張地盯著對麵的人。

這是開在公司樓下的一間西餐廳，裝修成花園般的樣子，店名是長長的花體法語單詞，門口的餐牌上又是brunch又是bistro，秦夢微看不太懂，隻知道隨便一個工作日午市簡餐都是三位數的價格，對她這種點外賣還要搶優惠券的貧民窟女孩而言，基本等於平行宇宙。

她小心翼翼地問：“這裏會不會……有點貴？”

“東西很好吃，值這個價，”黎楓說完熟練地點了餐，把菜單遞給她，“看看想吃什麼？”

秦夢微看到一堆鬼畫符似的英文單詞，隻覺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想也沒想就對服務員說：“我跟他點一樣的！”

等服務員離開，她再次打量黎楓的臉。黎楓看起來還很年輕，但坐在如此昂貴的餐廳裏，神態卻淡定自若。難道他其實是個富二代？住在幾百平米的大別墅裏，上班隻是為了體驗生活。這樣的人為什麼要請她吃飯？難道她今天撞大運了，即將從一個默默無聞的NPC晉升為主角？

黎楓沒有注意到她豐富的內心活動，開門見山地問：“你覺得在奧瑞工作感覺怎麼樣？”

秦夢微愣了一下，一時猜不透對方提問的用意，但她想既然黎楓也被裁員，想必心裏也有怨氣，於是撇嘴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表麵光線亮麗，實際上也就那麼回事，做事的流程特別複雜，一堆條條框框，每個人都是螺絲釘，可有可無的。哦，工資倒是比我之前高一點，但是加班也多，每天忙成狗，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劈裏啪啦說完一堆，她停下來觀察黎楓的臉色，見對方沒有生氣，才把心裏的問題付諸於口：“反正都被裁了，你還問這個幹嘛？”

“隻是好奇。”黎楓回答，“順便說，我是主動離職的。”

“啊……”秦夢微的臉頰頓時漲紅了，本以為對方和她同病相憐，結果小醜隻有她自己，她低下頭說，“不好意思哦，我誤會了。”

“沒關係。”

還好服務員及時把菜端了上來，沾滿醬汁的意麵搭配大蝦和蛤蜊，配餐還有剛烤出爐的蒜香麵包和莓果氣泡飲料，色香味俱全，看得她兩眼發直。

黎楓似乎聽到她吞咽口水的聲音，便說：“吃吧，不聊工作了。”

她的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麵對美食的誘惑，全然忘了矜持，當即拿起餐叉和餐勺，狼吞虎咽，末了忍不住評價：“你說的不錯，這家店真的好好吃哦！”

黎楓倒是完全不急，端起飲料抿了一口，變戲法似的從桌下抽出一個活頁本，問：“我能看看麼？”

秦夢微這才想起，剛才她幫黎楓搬箱子，自己的紙袋就交給黎楓拿著。活頁本是她的隨身物品，平時拿來摸魚塗鴉用的。她有點抗拒，畢竟塗鴉本裏有很多看小說時的隨手塗鴉，內容比較羞恥，她隻給黃瑞琪私底下看過。但畢竟黎楓請她吃飯，如果這點要求都不答應，未免顯得她很沒情商，於是她咬著牙點頭說：“可以啊……不過裏麵的東西很雜，也沒啥好看的。”

沒等她說完，黎楓已經開始翻閱，檢查作業似的表情讓她緊張極了。

但黎楓顯然對她筆下的男男女女缺乏興趣，快速翻過前幾頁，目光停留在一張彩色草稿上。

草稿裏用馬克筆上色的珊瑚和魚群，數量眾多，形態各異，整體上組合出城市的公路和建築的形狀。

“這是什麼？”

“哦，是濱城環保局的項目，公益海報，不過是廢稿，最後沒采用。”

她不由得想起交稿時的場麵，為了勾畫出每個部件的細節，她下了很大功夫，但王歆卻隻草草看了一眼，就批評她沒有按照參考圖來設計，畫麵太亂不規範，直接把她的方案打回了。

但黎楓似乎對這張草稿很感興趣，仔細看了一會兒，又問：“講講你的設計理念。”

“就是……我想表現出城市和海洋共生的感覺，讓它們字麵意義上融為一體，而且我覺得地鐵海報印刷的畫幅比較大，如果把輪廓和細節分開，整體會很有衝擊力……可能有點太冒進了吧。”

“沒有，我覺得挺好的。”

秦夢微沒想到會受到誇獎，受寵若驚，還想再多問幾句，但黎楓已經把本子放回原位，轉而拿起刀叉，緩慢卷起麵條往嘴裏送。他的吃相很斯文，給人以紳士的感覺，雖然一隻手還裹著繃帶，但絲毫不影響他熟練地使用餐具。

秦夢微盯著他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一件尷尬的事。兩人之間擺著一隻小菜碟，裏麵本來盛有奶酪塊和酸黃瓜，不知何時都被她一個人吃光了，剛才黎楓抬眼去看的時候，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太丟人了。

她不敢說話，隻能埋頭把剩下的東西往嘴裏送。而黎楓已經放下刀叉，從錢包裏掏信用卡。

卡麵是黑色的，名字拚寫還燙了金，閃得她不敢正眼去瞧。

“謝謝你請我吃飯啊。”

“不客氣。”

“待會兒你要去哪兒？”

“回家。”

“哦，我幫你把箱子拿到地鐵站吧！”

她的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響亮的刹車聲，一輛黑色高級轎車滑停在路邊。從車裏走出一個高跟鞋美女，長發披肩，身材姣好，走起路來裙擺生風，活脫脫的白富美禦姐。

美女徑直走進餐廳，毫不猶豫地停在黎楓身邊，纖長的食指落在桌麵上，不急不慢地敲了三下：“今天辦離職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黎楓連正眼都沒看她，邊起身邊抱怨：“我都說了不用來接我。”

“得了吧，你這爪子包得裏三層外三層，怎麼搬得了東西。”

“她幫了我的忙。”

美女順著黎楓的示意，把目光轉向秦夢微，眯起眼睛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圈，說：“小妹妹，謝啦。”

秦夢微聞到美女身上的香水味，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不不不用客氣，應該的。”

黎楓淡定地起身去吧台刷卡結賬，仿佛被美女用豪車迎接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

美女搬起她的箱子，轉頭問道：“小妹妹，要送你回家麼？”

“不用了不用了，”秦夢微急忙擺手，“我坐地鐵。”

美女莞爾一笑，擺了擺手轉身離開。黎楓緊隨其後，拉開車門鑽進副駕駛席。

秦夢微目送黑色轎車揚長而去，獨自拎著紙袋站在路邊，仿佛做了一場夢。

地鐵上，她習慣性地縮進角落，打開微信界麵，發現部門同事群裏隻剩下一條消息——“你已被管理員移出群聊”。

在奧瑞就職的短暫時間裏，她沒有交到什麼朋友，畢竟外包和正式員工身份有別，不僅不能一起去食堂，團建經費也時常沒有她的份兒，除了王歆拉她進群的時候和她交換了微信，其他同事的聯係方式她一概沒有加上。

她歎了口氣，轉而打開手機公眾號消磨時間，卻在今日推送的業界新聞裏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奧瑞傳媒管理層內訌，創始人之一黎楓主動離職》

秦夢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點進正文，果然在配圖裏看到黎楓的照片，和他今天看到的工卡照一模一樣，隻是多了一連串的頭銜——創始人，資深策劃經理，客戶事務群總監……

她隻覺得腦袋嗡嗡響，原來黎楓不是普通的富二代，而是她的前老板。她不僅蹭了前老板的飯，還當麵罵了人家創辦的公司。

太丟人了，她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

美食帶來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她回到出租屋，把自己摔進狹窄的小床，這裏才是她的舒適區，是她該呆的地方。

太陽逐漸西斜，屋裏的光線愈發暗淡，她眯眼淺睡了一會兒，拿起黃瑞琪給她的雜誌準備享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來電竟是韓一飛。她迫不及待地接聽：“你去哪兒了？怎麼一直不聯係我？”

“別急別急，我這不是給你打電話了麼。”

想到自己最困難的時候男友人間蒸發，沒有給她半點支持，她就覺得委屈，聲音也帶了哭腔：“你說得倒輕巧，催債的不停打我電話，我都要嚇死了……”

“我不就是去擺平這件事了麼，放心吧，錢都還上了。”

對方輕鬆的口吻讓她十分驚訝：“怎麼還的？”

“見麵再說唄，”韓一飛聽起來心情很好，“現在有空出來玩麼？”

她想了想，與其悶在家裏，不如出去散散心，況且她已經很久沒有約會過了，於是問道：“去哪呀？”

“唱K。”

“可以啊。”

“地點發你，速來哦。”

她當即從床上跳起來，脫下T恤牛仔褲，換上漂亮的裙子，重新補了妝，把頭發梳好，還特地用卷發棒做了造型——這門技術也是韓一飛教給她的。可惜情人節送她的包不見了，她隻能背了自己的舊包，在心裏祈禱男友不要因此而生氣。

雖然失去了工作，但男友回來了，生活還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