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姐姐再救我一次

秦夢微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約定的地方，是位於海濱廣場附近的一家連鎖KTV，她以前也來過幾次，她熟練地在前台報上手機尾號。服務員問：“是韓先生訂的房間吧？”

“對。”

“在A01，我帶您過去。”

“咦，A01不是大包麼？”

“是呀，我們店裏最大的包間，能容納二十人以上呢。”

秦夢微心下一沉：“今天客人很多麼？”

“是呀，已經來了十幾位了，”服務員滿臉堆笑，“都在等著您呢。”

原來今天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兩人世界，她心中有些失落，但還是跟隨服務員的腳步走進包間。

包間裏煙霧繚繞，酒氣彌漫，十幾個人聚集在韓一飛周圍，其中有些是理發店的工作人員，她勉強能記住臉，有些她根本沒見過，完全是陌生麵孔。

韓一飛正舉著麥克風唱得投入，沒有注意到她，倒是幾個認識的人起哄道：“今天韓老板做東，老板娘怎麼才來呀！”

她心頭又是一緊，這麼大的包間，晚間時段一定價格不菲，韓一飛哪來的錢請客？她很想抓住後者問問，但又不能掃男友的興，隻能賠上笑臉，跟眾人打招呼。

韓一飛唱完一曲，擺出一副東家的派頭四麵招手：“別跟我客氣啊，我已經不做老板了。”

“對啊對啊，”眾人起哄，“以後要當大明星了。”

秦夢微更是摸不到頭腦，隻能在沙發無人處坐下，找了一個還算臉熟的夥計問：“怎麼回事？”

“你還不知道麼？”那人麵色詫異，“韓總把店賣了。”

“賣了？”

韓一飛終於來到她身邊，臉上還帶著醉意，一把摟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說：“不用擔心，我找到新的門路，就把店轉手了，以後做簽約直播，更有前途。”

“簽約直播？”

“嗯，”他亮出自己的手機界麵，秦夢微一眼便看到他的賬號上掛著明晃晃的金V標誌。

“這是什麼APP？”

“這都不知道？漂流星球啊，不過馬上就要改版了，以後應該叫奇跡星球。”

秦夢微在網上是個專業潛水員，基本隻看不發，對行情也不太了解。她記得姐姐在銀河科技工作，似乎就負責這個產品。她想湊過去仔細看看，但滿屋的人都提著啤酒圍了上來，一陣又一陣地起哄，她不擅長拒絕別人，隻能一杯接一杯地回應，不知不覺便喝了很多，腸胃火燒火燎，她小聲對韓一飛說：“咱們能不能叫點吃的？”

“我點了外賣，很快就送到。”

秦夢微心想，ktv裏的食品貴，外賣總歸能省點錢，等一會兒就等一會兒吧。

醉酒的人群又吵又鬧，麥克風完全到不了她手裏，她也沒有唱歌的興致，索性坐在角落刷手機，瀏覽韓一飛的主頁。

韓一飛的ID叫“Mr.Floyd”，頭像是一張黑白色調的側影，首頁九宮格裏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在店裏拍的，衣服和景色搭配得都很好，加上那張帥臉，簡直像是雜誌模特。雖然賬號裏內容不多，但已經有了幾萬個粉絲。

自己的男友要成為網紅了麼？小說一般的劇情令她感到一陣心馳神漾。

好容易等來外賣，居然都是麻辣小龍蝦，厚厚的紅油在燈球的照耀下泛著詭異的光，她勉強吃了幾隻，結果被辣味刺激得更加難受，默默地跑了兩趟洗手間才緩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盼到服務員拿著刷卡機走進來：“客人，您的套餐時間還剩餘十五分鐘，需要幫您續時麼？”

眾人已經癱在沙發上七倒八歪，沒有幾個還在認真唱歌，韓一飛擺擺手說：“不續了，結賬。”

秦夢微鬆了口氣，終於要散場了，她的耳朵已經被鼓點炸得發麻，胃裏也在翻江倒海，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充滿煙味的房間。

但韓一飛刷過付款碼，又轉身大聲問：“各位，要不要去吃宵夜？”

七倒八歪的人們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紛紛滿血複活：“好啊好啊，韓老板大方！”

秦夢微頭又痛了起來，今天她已經很累了，實在沒有力氣再折騰。趁其他人收拾東西準備動身，她走到男友身邊，低聲說：“我想早點回家休息。”

韓一飛麵露詫色：“怎麼啦？”

“胃裏不太舒服，有點想吐。”

誰知旁邊有人聽到他的話，揶揄說：“嫂子不會有喜了吧？”

“放屁吧，我們都半個月沒見麵了。”韓一飛踹了那人一腳，轉身對她說，“走吧，我送你出去。”

兩人來到門口，韓一飛伸手攔車，秦夢微拉住他的袖子，問：“你用賣店的錢把欠款還了？”

“對呀，”韓一飛拍拍口袋，神情頗為得意，“不用勞煩你高貴的姐姐了。”

秦夢微不喜歡韓一飛譏諷的語氣，換做平時，她一定會提出意見，但出租車已經在兩人麵前停下，她正難受著，也沒有餘力計較，索性拉開車門，鑽進後排靠裏的位置。

但韓一飛並沒有上車的意思，隻是扒著車門衝她擺手：“路上小心哦。”

她一臉難以置信：“你不送我回去麼？”

“今天是我組的局，那麼多朋友還等著我呢。我看你臉色也好點了，自己坐車總能回去吧？”

“好吧，”秦夢微知道韓一飛最愛麵子，自己也確實不能掃其他人的興。況且吹過晚風之後，她感覺確實好了一些，她點點頭說，“那我先走了，到家給你發信息。”

“好。”

她關上車門，給司機報了地址。晚上鬧市區路況不好，有很多局部區域擁堵，車子走走停停，顛得她又難受起來，司機透過後視鏡，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姑娘，你要吐的話，車門上有塑料袋啊，我車昨天才洗過，麻煩你擔待一下。”

秦夢微點點頭，強撐著忍到家，由於堵車的緣故，車費比平時還貴，要五十多，轉賬之後，她拖著沉重的腳步上樓，剛推開家門就直奔廁所，扶著馬桶吐了起來。

把胃裏的東西清幹淨，她才終於好受了些，她給自己倒了半杯清水，捏著鼻子灌進喉嚨，然後一頭栽進床裏。

躺了一會兒，微信彈出新消息提示，她以為是男友的關心，迫不及待地點開，沒想到蹦出紅點的是黃瑞琪的頭像。

「小夢夢！大事不好，我忘了今天是收租日，房東大人來催了！」

濱城的租房模式和大多數地方一樣，押一付三，每次交三個月的錢，兩人平分，她點開微信準備給黃瑞琪轉賬，係統卻提示“餘額不足，支付失敗”。

怎麼會這樣？

她打開銀行應用查看餘額，發現卡裏居然不足兩千塊，明明上個月發完工資，餘額還有一萬多，她仔細回憶，醫院的床位和藥物都不便宜，她實習期沒有醫保，隻能自費，不知不覺就花掉幾千塊。後麵四處奔走辦手續，總在外麵吃飯打車，交通費和餐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存款一不小心就沒了大半，剩下的連三個月房租都不夠。

她想跟黃瑞琪說寬限幾天，但自己現在徹底失業，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賺到工資。向男友借麼？可韓一飛才剛剛把店鋪出手，還清欠款。向家裏要麼？她又慚愧得開不了口。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她隻能硬著頭皮給自己找借口：「不好意思啊，我手機銀行轉賬好像有點問題。」

黃瑞琪很快回複：「沒事兒，我剛以為你睡了，就先墊上一齊轉給他了，你有空轉我就行。」

眼下的危機算是度過了。可明天她要去哪搞錢呢。

她不由得回想起大學畢業後第一次租房，當時她什麼也不懂，是秦南星帶著她去找房東簽合同，還替她交了半年的房租。兩人叫來搬家車，把宿舍裏的東西打包，一箱箱運到出租屋，她以為從此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心裏滿是幸福。

那時的她完全想不到，未來的兩年裏，她要換三次房子，四份工作。成年人的生活裏沒有容易二字，每前進一點兒都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她看了一眼手機，距離她到家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她還沒有給韓一飛發信息報平安，但後者也完全沒有過問，反倒是三分鐘前在朋友圈發了自拍，一群年輕男女圍著燒烤攤幹杯，火熱快活的場景裏，完全沒有她的位置。

或許韓一飛永遠無法成為她的白馬王子，甚至連合格的男友都算不上，想到這裏，她隻覺得心如刀絞——難道所有對美好愛情的憧憬，都是她的一廂情願麼？

不會的，不可能。

因為醉酒和嘔吐，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她躺在床上，把腦袋埋進毛絨兔子的身體裏。不知怎地，她的思緒飄回了童年時代，姐姐在校門口接過她背上沉甸甸的書包，然後牽起她的手，沿著公路人行道慢慢走，她一路哼著小曲，數著地磚上的格子，雖然上坡的方向有點陡，但她知道坡道盡頭就是家。

久遠的回憶化作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她迷離的視線中，看到一絲異樣的亮光，是從桌麵上發出來的。

她定睛望去，上次從秦南星包裏取出的那隻木雕人偶，竟又亮起了微光。

一個人影在人偶身後浮現出來，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姐？”

“微微？”

“姐？真的是你。”她猛地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人影還在，甚至比剛才還更清晰了一些，像立體投影似的落在對麵，“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也很想問這個問題，可惜我現在連自己的大腿都掐不到。”

聽到熟悉的口吻，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

秦南星的人影在椅子上坐下，眼裏透出無奈：“又出去野了吧，喝成這樣開心了？”

“不開心……”秦夢微咬著下巴，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嗯？”

積攢的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姐，我工作丟了，我被裁員了，沒錢交房租，男朋友也不要我了……我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嗚嗚嗚嗚，姐你回來吧，我現在知道你的好了……”

秦南星見妹妹借酒勁兒發瘋，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想要拍拍她安慰，奈何自己此刻隻是個虛無縹緲的影子，想摸也摸不到，隻能說：“別哭了，我在呢。”

但秦夢微哭得更凶了，鼻涕和眼淚一起抹在臉上：“姐，你快回來吧，我一個人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她說著向姐姐伸出手，影子也同樣回應了她，帶著略顯無奈的神情，舒展手掌迎向她，就像小時候一樣。

指尖相觸的瞬間，她感到一陣風穿過身體，下一刻，她的意識便墜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