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曉薇剛好打電話過來,晨璐順便也把她約上一塊兒了。
這一年多來,她已習慣了和雲鵬的相處模式——直到那晚上的“突發”狀況。她突然之間對他們的見麵有莫名恐慌感。
曉薇對雲鵬自然並不陌生,隻是兩人陰差陽錯還從未見過麵。對他,她最初從好友口中得知的信息僅限於:相親對象,媽媽很滿意,自己感覺一般。
這類人物她早已見怪不怪,當事人一如既往感覺淡淡,她也無興趣過多打聽。鑫正公司出事後,聽說他跑上跑下極力周旋。晨璐這樣解釋:對我確實很好,不過純屬道德使然,別無他意。再以後,對他在“道德使然”之後,仍舊不離不棄相伴左右的行為,她又解釋說:喜歡我沒錯,但主要可能是憐惜弱女寡母,當妹妹對待,別無他意。
在曉薇眼裏,晨璐在人情世故方麵一向幼稚得可以,唯在感情方麵,她一貫模棱兩可的態度,周旋巧妙的手段,總讓她有霧裏看花揣測不透的困惑。
曉薇從小縣城出來,大學畢業後獨自留在這座城市打拚,談過幾次不甚成功的戀愛,最近這位,雖有諸多不如意,但是有車有房,已算作別人眼中的佳偶。她深知自己年紀不小,條件一般,不敢再做挑剔折騰,也就隨雙方父母意見把婚事定下——對於人情冷暖和愛情的吹彈可破,她自認比晨璐體會深刻。
曉薇自然知道,晨璐如今的境遇與昔日不可同日而語,她所解釋的這兩個“別無他意”,倒讓她這個局外人細忖出另外幾層意思。今天中午,也許晨璐內心已有定奪,有意想讓她見他一麵呢。
飯店定在紅星美凱龍商場對麵的一家粵式餐廳。雲鵬下飛機後,直接到單位開會,結束後又趕緊開車趕過來,沒顧得上換下警服。他先對兩位美女道歉:“不好意思,時間太趕,沒顧得上換裝。”
曉薇一邊打量,一邊笑說:“男人穿警服似乎比穿便裝更加英俊威武,氣度不凡。晨璐,你認為呢?”
晨璐隻好匆匆打量——她不是第一次見他穿警服,但並不太留意,這會兒細看,果然與平時不大一樣,似是在溫潤灑脫之外,另有一種端正英氣——她含糊應了句:“是呢。”
雲鵬不理會兩位女士的點評,笑道:“這位就是傳說中的曾曉薇吧?”
晨璐忙對兩人相互介紹。
菜陸續上來,雲鵬邊添水斟茶,邊對曉薇說:“你是小璐最好的朋友,我一直要找機會請吃飯,小璐嫌我不夠優秀,不肯介紹,所以怪不得我。今天倉促了些,改天我大請。”
晨璐暗暗讚歎這話說得有水平。因為曉薇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一定要請她吃飯。不肯介紹和肯介紹之間的關聯可任由聽者自己理解。以後大請也是有原因。他不動聲色把兩人關係亮明。
曉薇也講得漂亮:“小璐挑剔得很,輕易不會把不相幹的人帶給我看,今天見到蘇警官,我猜想她不早點介紹,或者還有別的原因,比如說,怕我羨慕嫉妒。”
雲鵬哈哈笑了,看著晨璐別有深意地說:“我真希望有這層原因呢。”
晨璐無視他的目光,對著曉薇眨巴眼笑道:“看來你們倆相見恨晚,是我錯了,不該這麼久才介紹。”
“不,小璐輕易不會有錯,所以我一向尊重她的決定,聽話著呢。”雲鵬帶著三分玩笑三分認真,眼睛看著她,話卻是對曉薇說的,“不過,我以後會嘗試發表建議,希望她有些地方可以聽聽我的。”
雲鵬看到晨璐今天穿深寶藍半大衣,外套脫下後,裏麵是最簡潔的黑色高領毛衣,黑色長褲,隻在頸間掛了一個寶藍色的鋯石掛墜作為點綴,頭發在後麵高高紮了一個馬尾。她上班後一直刻意穿戴樸素,反讓她看起來像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不過倒更顯得她腰身窈窕,他能清晰回憶起不久前她的柔軟。
他對她的感覺經過短暫離別的思念發酵,又加上這幾天剛做出決定的催化,此刻免不得與往常更有異樣,注視她的目光愈發溫柔癡纏,也毫不避嫌——他存心不去避。
晨璐在他的目光籠罩下無可逃避,索性一歪頭,對著曉薇:“曉薇,你能感覺出來吧,他會說話得很,最能討女孩子喜歡。可惜我比較笨,悟性又差,怕不在一個層麵上呢。”
曉薇心中暗笑。蘇雲鵬毫不掩飾的深情款款,話中有話,談笑間帶著明示暗探;晨璐雖左閃右避,但麵容嬌羞,態度較之前結交的異性大有不同。兩個人都對著她說著一些含糊其詞的話,看來今天自己身負大任,地位特殊。
念及此,她拿腔作調嗔道:“傻孩子,關鍵看人家最想討誰喜歡。在電視劇裏,聰明的男人不都是喜歡不諳世事的傻白甜嗎?蘇警官,你說是不是?”
晨璐聞言不由麵生紅暈,心知這樣再說下去有欠妥當,趕忙轉移話題,問雲鵬出差見聞,又講自己調換的工作。雲鵬見狀也適時打住,配合她另選聊資。
飯後三人走出餐廳,曉薇有意走在前邊,讓兩人可以道別私話。雲鵬今天中午因為曉薇的參加,感覺不夠暢情達意,這頓飯又似乎吃得太快,臨走時竟微微有點依依不舍。他低聲喚:“小璐!”她轉臉望著他,“我給你帶了禮物,在車上。”頓了一下,“不過這會兒我改變主意了,晚上帶過去再給你看。”
他的聲音不似之前一貫的清爽利落,帶著點柔膩甜蜜,笑容也變得莫測高深。這讓她立時變得不自然,低頭:“你先回家吧,不急於一定今天給我呀。”
未及他回答,她聽見曉薇的聲音:“師總好,也過來吃中午飯啊?”
她抬頭,看到前麵師磊一行四五個人正朝她這邊走過來。她聽到他回複:“是啊,你們剛吃過?”說完,他向她這邊看過來。
她忙對他頷首,學曉薇:“師總好!”他停下,對她,也對她身邊的雲鵬點頭示意,打無聲招呼,然後引領眾人從她身邊走過。
看他們進門,曉薇帶點八卦解說道:“瞧見師總身邊的女伴了嗎?徐夢,銀行副行長,年輕、漂亮、能幹,都說和我們師總挺登對,沒錯吧!”
“徐夢,”雲鵬臉上似有玩味,“光大銀行的美女行長,你們師總的女朋友?”
“是啊。”曉薇臉上露出促狹笑容,“怎麼,你也為之驚豔?”
“當然,才貌雙全,確實被驚到。”雲鵬打了個哈哈。
晨璐有點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這種略帶不恭的語氣神情,可不怎麼符合雲鵬對女人的一貫態度。
等她回到辦公室,才坐下把剛才對徐夢的驚鴻一瞥拿出來細品:明眸皓齒,顧盼生輝,身材高挑,氣質不俗。這是她所能概括出來的,能供她描述的幾個最恰當的詞語。她一貫喜歡去欣賞美的東西,又因對服裝搭配的熱愛,尤喜在人海中去觀察搜尋美女。漂亮的女人不少,但美得這樣全方位的確實不多。難怪雲鵬也會被驚到。
她再回味——她有一雙深邃大眼睛,沉靜、冷靜,既星光閃爍,又煙水迷蒙,讓人有沉浸其中的欲望。她是女人尚有這種感覺,何況男人?但是,他大學時的那個女同學呢……這麼說來,他看女人一向都這麼好眼力了。
她一時內心百味雜陳。明知他身邊會有女朋友,甚至是,即便以為他已經結婚——當時她不就是這樣的念頭?——她還是要執意地想方設法到他身邊來,僅僅為的是要他親口對她當年的困惑做個解釋?
她沒想再和他怎樣怎樣——她還不至於那麼天真吧?她不是已經準備去考慮雲鵬了嗎?可是,在看到他身邊的女友,僅僅因為她那出眾的漂亮,她馬上就變得這樣灰心失望,甚至開始對自己的行為表示懷疑?!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很無聊!她,許晨璐,早不再是過去那個富貴閑人,她需要工作,需要掙錢,需要有自己賴以生存的事業,需要有明晰的生活目標,她得是她現在家庭的支柱,是媽和張姨的依靠!
在可以全神貫注去兒女情長的時候,她從來都不肯用心投入,現在,她需要做百般思量、萬種考慮的時候,卻猛然明白,她似乎已經沒有了這種資格和資本。
好吧好吧,找個適當時候,和師磊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聊聊。細想一下,這絕非什麼難事,也根本沒有想象中的複雜啊。她既然已經在這裏上班了,不妨做到年底。這樣,既學了一些最起碼的職場經驗,也算對陳年往事有一個了結——她如是開導自己。
這樣思緒萬千一會兒,已有一個多鐘頭光景,同事們都陸續就位開始工作。她正想起身給自己衝杯咖啡,看到師磊推門進來。他經過她身邊時,她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孫經理在一旁整理報表,對她提示說:“晨璐,給師總倒杯茶端進去,看樣子中午喝酒了!”
她在茶水間先為自己衝了杯咖啡,喝了一會兒,這才泡了一杯普洱,端進師磊辦公室。
他正靠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閉眼假寐,她把茶杯輕輕放下,沒打算驚擾他,正要扭身離開,他眼睛睜開。
她看著茶杯對他說:“我泡了普洱,慢用。”
“中午——”他開口,略一停頓,“是你男朋友吧?”
她表情從稍有錯愕到平靜微笑,然後回答:“是的。”
“哦,有人在你身邊,我就放心了。”
他酒後麵色稍紅,濃眉微蹙,眸色沉沉,語氣顯得平靜、溫和、寬慰。她臉上的鎮定立即受到驚擾,她的眉毛不自主地挑了一下,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嘴唇緊抿,口中霎時間有千百句話要衝口而出。然而,下一刻,她暗暗穩神,努力恢複麵部表情,開口道:“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讓人放不下心的人,謝謝關心。”
他捕捉到她麵部神情的一連串微妙變化,看她轉身而去的背影,不由苦笑,她還是像過去一樣毫不掩飾地表達喜怒哀樂,但是居然可以按捺自己迅速調整好,她到底是長大了,有變化了。十一年的光陰足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
晨璐內心又起波瀾。噢,他終於正常一點了,認得她了,想起前塵往事了?!因她身邊有人了,他便可以放心了?!他不覺得這句話很諷刺嗎?她覺得她應該馬上回複一句:“你現在能曉得不放心,那過去就可以很放心了?”——這種鬱悶心情直到她回到家裏也未得到緩解。
聽到敲門聲,她才記起雲鵬說過晚上要來的。
已經是晚上九點鐘,張姨知道雲鵬剛出差回來,不容分說把她從媽的房間趕出來:“雲鵬剛回來,你趕緊去招呼,這裏有我呢。”
雲鵬身上也有些許酒味。她一邊倒茶一邊說:“你怎麼喝酒了!已經這麼晚,就不該再過來。”
“老爸親自拿酒來,不過我隻喝了幾杯。我說過來就一定過來,你不歡迎我會很傷心。”他做出傷心的表情。
“不是不歡迎,是擔心你嘛。”她注意到自己剛剛的語氣,馬上修正。
他從背後拿出一個首飾盒:“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她打開,是一套首飾,Folli Follie當季新款,玫瑰金色,標誌性的四葉草團,足夠時尚新潮,價格又算不得貴——他讓她找不到推辭的理由。
“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她還是要給他客套。
他皺眉頭:“這話我不愛聽,給女朋友帶件禮物,什麼破費不破費的。”
看來他鐵定要把他們的關係明確,她有點忐忑,不敢多說話,微笑不語。他一定要幫她戴上,說審查自己眼光如何,她隻好由他去。
他幫她戴耳環時,她感覺到耳畔他的呼吸濃重灼熱,暗叫不妙,正要推開他,他的唇已落下。
男女之間一旦有肢體接觸,關係馬上會有質的飛躍,很多事未必是自己能夠掌控。這點上,晨璐一直曉得。
他這次的吻,很溫柔,卻又極纏綿,他唇間有酒的醇香,竟令她微醺欲醉。
他一隻手悄無聲息穿過她的衣服,遊走在她光滑的背部,又到胸前,輕輕握住。她驀然醒來,驚叫:“蘇雲鵬!”
他緊貼她的臉頰,上下摩挲,低聲,坦蕩而熱烈:“親愛的,我愛你,我想要你!”
她一邊盡力撐開他,一邊脫口而出:“別這樣,別這樣!我一直把你當哥哥!”
他聞言稍愣,遂一手向下,打橫抱起她,向床前走去。
她一手遮臉,驚呼:“蘇雲鵬!”
他把她放在床上,手支在她身體兩側,俯身向下,對著她:“許晨璐,這句話我不希望再聽到,我從不缺一個妹妹!”
她從手指縫中看他,他揚眉蹙目,語氣中有惱怒成分,但遮不住神色溫柔,眼中有碧波蕩漾,額頭有微微細汗。她在心裏說自己:許晨璐,一個萍水相逢的男人,一年多來鞍前馬後,隻為認個好妹妹?你可以糊弄自己,豈能去糊弄別人?
她柔下聲來,可憐兮兮地示弱:“好哥哥,我再不了,你饒我這一次吧!”
他撲哧笑了,俯下身在她胸前。
她竭力抵擋,咬住他的肩膀,一點點用力,直到他吃痛放開。她邊用手替他搓揉肩膀,邊軟語正色:“雲鵬,咱倆需要再好好想想。再說,你得給我一個適應過程啊,好不好?”
雲鵬頹然倒在她身旁,挫敗道:“許晨璐,你就這樣折磨我好了!”
她趕緊獻殷勤:“快看看你手機,你設的振動吧?一直有電話呢。”
他拿過手機,才短短這一會兒時間,調至振動的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七八個未接電話。
來電均來自一個人,他母親——李誌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