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最後一絲氣息支撐著,母親回到了鄉間老家,那座荒涼而溫暖的庭院。
故鄉的山村,已經闊別十多年。
接到母親要回來的消息,鄉親們早早地打掃庭院。其中有遠房的親戚,更多的是並不沾親帶故的村人,還有聽到消息從外地趕回來的年輕人。
在日益凋敝的鄉村,母親的歸來,再次凝聚了濃烈的溫情。母親曾經付出的善意和心血,曆經三十多年的衝洗,依然保持著溫度。
那座荒涼而破敗的庭院,被細軟的笤帚和抹布一遍一遍地撫摸和擦拭,終於變得柔和而清潔。
母親回來了。
似乎從走進老家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人,包括母親,都放下了,安心了。連日來肉體和精神的痛苦,那些焦慮、恐懼、悲傷和絕望,都被老家那陰涼安靜的土坯牆,那帶著微塵味道的地麵和透著金屬光澤的木質屋頂吸納了、化解了、熨平了。那些過往的生活痕跡,和無數細小的回憶,都像從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伸出的觸手,把母親一下子攬入了懷中。
母親在故鄉的木板床上躺平,呼出最後一口氣,像輕輕的歎息,又像是放下了所有的重負,睡去了。
她躺在那裏,麵容異常地安詳,像個熟睡的嬰兒。
在老家的土屋裏,我為母親化了她平生唯一的一次淡妝。
我撫摸母親的頭發,第一次感覺到,母親那天生的卷發,像絲綢一樣柔軟,像葦絮一樣滑順,就像她溫柔而隱忍的一生。
我端詳睡在床上的母親,她的安詳裏隱含著淡然和驕傲,無聲地表達著她對苦難人生的超然和藐視。
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柔順而隱忍的母親,其實是一個徹底的浪漫主義者和英雄主義者。她用一生的勞苦和艱辛,換取了青春歲月裏最純真的一段愛情。即使在這短暫的愛情背後,是生活如此漫長的沉重和殘酷,她也選擇對人性中最珍貴的東西的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