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挫越勇

管子曾說：“山不辭土，故能成其高；海不辭水，故能成其深。”細想，對大地而言，挫折、失敗等概念毫無意義。山不辭土，海不辭水，偉大的大自然不懂情緒的波動，隻懂毅力的堅持。那我們人類為何古往今來如此拘泥於事情的結果呢？成功與失敗，高分與低分等二分法歸類……我們為何不著重於謀事的過程呢？該問的不是做得好做不好，因為這都是結果，真正該問的是做得認真與否，用心專一抑或疏忽大意，樂在其中或經受艱苦。

自小以書為伴的我，受很多作者深刻影響。在歐美小學，《伊索寓言》是必讀文學。我記得有一句話說：“人們的災禍常成為他們的學問。”當時我不太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隻覺得好像有幾分道理。讀到高中，有一天英國文學老師，請我們分析莎士比亞的一些名句。其中有一句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挫折是對一個人最好的磨煉。”這句話當下使我立刻聯想到曾經《伊索寓言》裏所讀到的那句話，即使時隔十多年，我仍時時思索著這句話的智慧。

其實，在人生中，不管是生活或事業，都難免會遇到挫折，這時隻能勇敢麵對，秉持著鍥而不舍的精神，衝破難關，否則無法克服困境。我的人生，也是充滿著挫折與磨煉，但我未曾讓旁人影響我前進的步伐。如今，許多人都知道我的口頭禪是“永遠不要讓任何人打敗你”，這句話正是此意。

挫折這種東西，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課堂老師不斷地鼓勵學生要積極麵對。升學或國家考試的作文，也總愛用“”這種題目來逼著考生寫出積極卻虛假的文章，考生未必真懂越挫越勇的生命曆練，卻照樣可以寫得令閱卷人如癡如醉，給予高分。

但，你真的懂越挫越勇是什麼嗎？

你麵對一直累積的挫折次數，還能奮鬥不懈嗎？我想，更多人的經驗，正如上一代人的做法，是選擇保守安全，人生最好不要有任何挫折挑戰的路，安穩平順地過完一生。這是最多人采取的策略。所以，挫折對他們來說，是可怕的，是擾亂安穩人生的，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當然，也不具有任何正麵意義。

我要強調的是，選擇安穩不是罪過，風平浪靜也是一種人生價值觀的選擇，任何人都無權批評這種選擇。但是，若你願意走出舒適圈，且願意為某事燃燒熱情，你就有著無所畏懼、勇於嘗試的冒險精神，那麼，挫折對你才有意義。

挫折確實帶來苦難，而且挫折有時還真的毫無來由，如聖經《喬布記》所述，喬布的苦難，隻是因為上帝與撒旦的打賭，而非喬布本身有何過錯。但可肯定的是，經挫折的人生，對世事體悟及洞察更加深邃。影劇中常見宮鬥劇裏的最後冠軍，角色的人生通常不會是一帆風順，總有挫折逼著她們改變自我（雖然這種改變未必是好事）；現實生活中常見的成功案例，更不會是風平浪靜，總是經曆旁人無所知悉的艱辛。那麼，挫折到底所為何來？它所承載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我想，挫折給予人生最大的意義，在於讓人擺脫對物質世界的倚靠，轉向對自我心誌的依靠之過程。挫折可能的成因有自我不足、外在環境不佳，甚至有些可能還很不幸地來自他人操弄。挫折成因不同，但所有挫折的最大共同點，就是讓人學會不去在意物質生活，轉向定睛自我內心，從而由心底塑造出外界再難消滅的強大意誌。這種意誌，我認為才是生命來到世界的終極意義，也是人生的可貴。陽明心學常論的心物一元論，強調宇宙本質取決於人的心性，而這種宇宙本質，我認為唯有在人生麵對挫折後的一念之間，才徹底明白。

我當初到台北攻讀翻譯學博士，就是基於我對語言與口譯的熱忱。我對語言的喜愛，固然引領我去接觸功利主義下被忽略的語言，但我對語言的熱忱無法滿足於學習語言而已。我希望我能成為語言之間的傳令人，進而成為文化之間的信使。當我漸漸肯定了這個熱忱後，我便義無反顧地投入了語言的探索、語言學的研究以及翻譯的實踐。但是，盡管有熱忱成為我勇往直前的動力，不代表凡事都一帆風順。

我剛到台北不久，便有機會在某一所大學擔任兼職助理教授。我當時認為，隻要我在這個學校教書，我應該可以持續在這裏穩健發展。然而我錯了。在我嘗試爭取該校的全職教授時，他們以我的習氣與該校風格不太合為由，要再觀察我半年才評估是否給予我任教的機會。我當時氣得鼓起腮幫子，臉像陰了的天，灰蒙蒙、黑沉沉的。委員會可以針對我的學術表現評論，但怎麼可以針對我的人格呢？什麼叫作觀察半年？我不偷不搶、不作奸犯科，憑什麼以觀察我的人格為由拒絕我的應聘呢？當時我二話不說站起來握住他們的手說：“不用了，謝謝。”雖然他們不是直接拒絕我的申請，但我還是必須維護自己的尊嚴，明示我不接受這種安排。

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挫折、失敗等負麵情緒，當然全都浮起在心海裏。我離開了那所我兼職的學校，也暫時遠離了我來台灣一直渴望實現的夢想。然而，我沒有讓這件事打敗我，因為我非常清楚我的價值。

事實上，在我的人生裏，常常有這種不被看好的時候。很多人說我永遠當不成主持人，永遠無法打造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永遠無法當副教授、教授；如今卻都成了。我說話這麼直，亞洲人永遠不會喜歡我，華人喜歡聽好話，講話要感人一點，等等。但是，越挫越勇，越是聽到這樣的聲音，我越充滿幹勁堅持我的熱情，也越充滿鬥誌要推翻這些挫折。

我一生的越挫越勇，源自一個很明確的動機，就是證明我的價值。所以，很多人常問我，每一次有人抨擊我，或者有酸民想方設法打敗我，我究竟哪兒來的力量抵抗他們的攻擊？原因無他，就是我在挫折中培養出來的強大心誌，讓我不再擔憂我當下外在物質生活，不再聚焦於遇到挫折的恐懼（反正就已經深陷挫折了，還有什麼好怕的），而是專心於自己的價值。

如果不想讓挫折與失敗擊垮你，反而要讓它們成為你更上一層樓的動力，必須先培養對自我價值的信任。隻要你相信自己的價值，無論別人怎麼看你，怎麼說你，你心中自然就會燃燒起一種熾烈火焰，除非證明我的價值給大家看，不然永遠不會停下腳步來。

這把火，讓你的心如初始熱烈，讓你麵對挫折充滿勇氣，支撐你跨越再跨越，終到夢想實現那天，也不會熄滅!

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Tagore，Robindranath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將失去群星了。

——泰戈爾，選自《飛鳥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