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不止一個,有多少人見證過就有多少真相,如果不相信曆史的話,就親眼看世界吧。
——《07-GHOST》
“哦?那你認為呢?”薑來的話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像是個笑話,天方夜譚,甚至一些心胸狹隘的人,可能認為這是薑來在質疑自己,一些脾氣不好的人,甚至早就借題發揮,認為這個人是在挑釁了,就仿佛在科技革命之前,有人問那些滿口“子曰”的人,先生你說人可以飛天嗎?先生估計早已經麵紅耳赤、聲色俱厲地教訓他了。但是此時的陳延庭已經是個“真正的老人”,不隻是年齡,更多的是被磨滅的心境,還有就是,他真的蠻喜歡眼前這個愣而不自知的小孩。
“我不知道,也不確定,所以才要請教老師。”其實薑來並沒有想那麼多。至於薑來這樣的理性至上主義者,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隻是因為這對他來說單純是個問題,他想要個答案,並且他寄希望於他的老師、博學的陳延庭給他的是他想要的答案。
陳延庭:“我認為你剛才並沒有認真聽講。”
薑來:“不,老師,我聽了,聽得很清楚。”
陳延庭:“那你為何還會再問,我又說了什麼?”
薑來:“陳老師說全世界範圍內沒有,也不會再有機器人的研究了,但我怕是我聽錯了,怕老師的話本不是此意。”
陳延庭笑了,他這下大概明白了,眼前的人是個呆子,可能未來會是個瘋子,但他喜歡這樣的人,因為這樣的人往往都很純粹,這樣的人往往也能做出一些成就來。陳延庭目光突然又閃過一絲留戀和失落,似乎是想起了年少時,甚至沒有給他勇氣的人,能創造未來的話,誰又甘心銘記曆史呢?
“孩子,你聽得很清楚,但我不覺得你是個愚蠢的人,如果放在第六次科技革命前夕,這樣的想法或許才是時代的主流,我們可以飛天,機器人為何不能擁有自己的生命?我記得你很喜歡天文,也許是星空太平靜了,才會讓你把目光放在了已知的這片土地。”陳延庭顯然不願意給這個瘋子一個過於肯定的答複。但事實上不隻是他,每個人都知道,經曆了那樣一場大的持續性的變故,生命科學,人類倫理學,從科研到人文,人們的注意力已經在那次“黎明共識”的持續影響下,徹底“逃離”了地球,漂流到了廣大的太空中,而那些永遠無法回答的科學議題,也已經埋在眾多科學家心裏成為他們不願意揭開的傷疤了。曾經該領域的科學家,被迫徹底告別自己窮盡一生心血的研究,這當然很難令人接受,有人調整研究方向,名利雙收,有人從此隱退,不問世事,有人則隨著固執的一腔熱血,無聲無息泯滅在了曆史長河之中。而陳延庭這樣說,也是他敏銳察覺到了,薑來身上無疑有那些偉大科學家幾乎都有的特質,但也包括了他們特有的固執。
出乎意料的是薑來並沒有表現得多麼沮喪,隻是簡單思索了下,就很有禮貌地朝陳延庭點頭致意,“感謝陳老師,我知道了。”便告別了陳延庭。
陳延庭暗暗嘀咕道:“孩子,那些走在時代前沿,引領時代方向的驚才絕豔的科學家,是時代真正的寵兒,但也理應擔負起一個時代的未來,下個時代的責任。”
駕駛著飛梭從應天高中回家的薑來,顯然是心不在焉的,每次過空中紅綠燈的時候都要被身後的一陣鳴笛聲叫醒,這些被命名為“飛車”的空中載具再次引起了薑來的沉思,不過更多是惡趣味式的吐槽,因為方才,他在21世紀初的櫥窗裏,看見了許多以“飛車”命名的遊戲,顯然這些車是飛不起來的,而盯著身後的“飛車”,他總感覺它們像是馬上就要被一個漂移給撞飛了,思及此處,他止不住打了個寒戰。
薑來的住所是獨棟的二層帶閣樓的平房,每層占地100平方米,還有一塊空地作為院子,非常普通的建築風格。事實上,這隻是一棟經曆了“生化革命”後在人口飛速減少的社會中很普通的住所。這個時代,最不值錢的就是地皮和房子了,在聯盟,人均有一棟房子居住已經成了標配,高度發達的經濟社會中,人們的生活比起之前好得太多。
薑來進門,換上拖鞋,把鞋子規整地放進鞋櫃,事實上,他雖然是一個理性到極致的人,但他並不像陳延庭心目中純粹的科學怪人那樣。他熱愛著科學,熱愛著航天事業,但他首先是一個人,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在他不能自立之前,他都是在陶白家裏,由陶白的父親陶海撫養長大的,而在他能逐漸獨立的時候,卻知道了陶海並非他的親生父親,陶白也不是他的親弟弟。事實上,理智的薑來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畢竟陶海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大胖子,而站在陶白和陶海中間的薑來總顯得格格不入,與對陶白的“不開心了就給一腳,看不過眼就臭罵一頓”完全不同的是,陶海完全區別對待薑來,薑來無論做什麼,陶海從來都沒有限製管教過薑來。薑來心裏清楚,這是份很微妙的克製和距離感。陶海親自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薑來,並且轉交了他塵封多年的“家書”,告訴他,他的父親叫薑浩天,母親叫孟雅,曾經他們三個人在大學是一個班最好的朋友,父母為了國家航天事業,不得不將薑來托付給自己,毅然決然投身國家航天科研工作。薑來接過信件翻看,看得很仔細,似乎要從信件上手寫的筆跡裏把對父母所有的念想看個精光,看個通透,把過去的人生中從未得到的東西,通過目光牢牢鎖進心房。但他看過之後,又出奇的平靜,一貫的超越年齡段的平靜,隻是將自己鎖在了房間裏。陶海他們放心不下,多次或自己或差人叫薑來出來,薑來一到飯點,把門開一條縫,拿了陶海事先放在門口的飯菜進來,吃完又將碗筷放出去,房間內洗浴如廁一應俱全。就這樣過了三天。在陶海幾乎扛不住壓力,要破門而入開導薑來的時候,連小胖子陶白都瘦了一圈,薑來自己從房間裏出來了,神色與平日無異,舉止平和。他同陶海私下溝通,說了父母留給他一棟小樓,把樓拜托給了陶海,他希望自己可以選時候住過去。陶海出於對薑來的關心,還是希望他繼續同自己住在一起的,但拗不過薑來,還是隨他去了。自此薑來便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裏,每月陶海會按時打來生活費。而住所偏僻,薑來也隻會在交叉口等著與陶白一起上課,有時候陶白放學了會到家中做客。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的薑來,雖說不是什麼“老油條”,但精通聯盟的法律條文,更是深諳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
他一路上都在認真思考,但並不是消化那些波瀾壯闊的地球發展史,因為這些都寫在曆史課本上,閑家雜談,野史裏的故事。對於從小博覽群書的薑來來說,它們太熟悉了。他一直在回味的是陳延庭的話,尋找著話裏可提取的信息和有用的“疏漏”,他知道,讓陳老師失望的是,對待科學他是無比純粹的,但他也留有自己的小心眼在為人處世這方麵,這不是他能選擇的。早早獨立的他,從小就被迫裝進了太多的心事。這些心事成就著他,也同樣製約和困擾著他。
剛進門,就傳來了客廳電視的聲音,但一直以來一個人居住的薑來卻沒有感到很困擾,仿佛早就知道一樣,他懷著去抓“做壞事的好友”的心態衝進客廳,可當門“啪”的一聲合上的時候,客廳電視的聲音卻戛然而止,等到薑來衝進客廳的時候,純透明化的電視早已經呈關閉狀態,還在緩緩被收進牆體。保管艙的過程就這樣伴隨著機械工作的細微聲響,完全顯露在薑來麵前,“人贓俱獲”,而主人公,此刻正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著一本倒過來的《海底兩萬裏》讀本,它的腦袋小而方,關節都是由可伸縮管連接,身體外部覆蓋著一層光滑的“鐵皮”。眼前的人一臉認真地盯著手中倒拿的書籍,似乎看得很入迷,沒能注意到薑來的歸來。事實上,薑來眼前的人,更確切地說是一個“機器人”,徹頭徹尾的機器人,和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當代智能機器人一樣,有軍用的,有民用的,各種用途的,通過提前的程序設定,來固定完成單一化的工作。而其智能性也完全體現在其可以完成的工作種類的多少,從而盡可能智能,但也完全是程式化的流程,被出廠調試好的程序,所有智能機器人都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外觀,依靠一些持有者的“染色潮”和頸後的編號來識別。而完全相同的外觀,編號區分,無論軍用民用,由國家統一組織生產的智能機器人,也是“黎明共識”後的全球法則之一。
薑來隻有麵對極少數的人才會卸下出於戒備心的“正經”,顯露出本還是小孩子的那一麵,陶白和陶海算兩個,眼前的機器人也算一個。薑來盯著小動作不斷、看起來十分慌張的機器人,開口道:“小六,你幹嗎呢,你看什麼呢?開啟。”不等默不作聲的機器人解釋,隨著開啟的語音指令,識別到語音解碼的電視屏幕又緩緩降下來,視頻圖像、聲音傳來,畫麵上赤裸著身體的男人和女人……“關閉!”薑來又趕忙關掉電視,沒好氣地瞪著恨不得把臉埋進書裏的機器人小六。
薑來:“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到底都在幹些什麼啊?”
小六:“我……我……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
薑來:“不是嗎?我想的哪樣?你快去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現在的心虛樣子吧!”
小六把書放下,摸了摸頭,感覺解釋已經沒什麼用了,便不甘示弱地說道:
“喂,薑來,這個21世紀的光碟,我可是從你的房間裏拿來的!”
薑來一聽,更加生氣了,拉長了語氣說道:
“你偷偷進我房間?”
小六一副惡人先告狀、誰先誰有理的臉色說道:“喂,不是偷偷地好吧,我是正大光明地看見了。在你來這裏之前我才是這棟樓的唯一主人好吧,你是鳩占鵲巢,而我見你一個人可憐才收留了你好吧?我進我家房間還需要偷偷地嗎?而且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光盤啊?”
這下薑來也紅了臉,趕忙說道:“喂,這是我拿來收藏的古董好嗎?還有這棟房子是我父母留給我的,信件上麵也說得很清楚,我們倆擁有同等的使用權,搞得好像我搶你家一樣。”
小六一臉得意道:“你敢說你自己沒看過嗎?”
“你……”薑來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但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知道光碟記載的內容,當時確實拿來放映過,隻是很快就被他收起了。可能當時這一幕被小六察覺到了,才有了最近小六的偷偷摸摸和他現在的騎虎難下。索性也就不解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但與之前的很多次一樣,很快滿屋跑的兩個人累了,便停下了互相攻擊,躺在沙發上,宣布“停戰”,重歸於好。
薑來:“小六子,薑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和你計較了。”
小六:“哼,今天六爺我寬宏大量,放你小子一馬,切莫得寸進尺!”
“哈哈……”
在一片歡笑中,兩個人的鬧劇這才收了尾,各自打道回了各自的房間,而也正是小六子的存在,給薑來的生活增添了幾分煙火氣。
事實上,如果這一幕有第三個人,任何一個人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會用手仔細擦拭眼睛,反複確認後,才敢驚訝地大叫出來,膽小的,應該拔腿就跑了。他們會反複懷疑看到了什麼,機器人宛如人類一樣自然地獨立地思考和表達,我想沒人不想把他的鐵皮腦袋打開,看看裏麵究竟是怎樣的程序和芯片構造。但是又應該沒有一個人敢,這個星球上,恐怕早已沒人敢公然違抗淩駕於道德和法律之上的第三準則——“黎明共識”,那必然是一場血腥的清掃和屠殺行動,這是全人類的底線。每個人都很清楚,無論“小六”是否真正有比擬甚至超越人類的自我意識和思考能力,其現今表現出來的智慧和自主程度,已經遠遠超越了機器人所能研發的範疇,沒有一個組織和機構的科學家,更沒有一個軍用或者民用的公司,有這樣生產條件的同時還具備這樣的技術,就算是以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形式出產成功,那又如何會出現在這一並不發達甚至落後的小城市中毫不起眼的小樓裏呢?
薑來的理性從小就過分超出年齡了,很多人從未敢想象也不會知道的是,即使是在初步知道身世的時候,他在接過陶海給自己的父母信件之前,就已經將這一切情緒——對被父母拋棄的不解和悲傷,對與陶海一家如何相處的複雜情感,對自己如何麵對這一現實的矛盾——盡數壓在心底。調整好情緒,拿到信件閱讀後,他的完全禁閉,是對當前情況和情緒的消化反應,更多的是如何去完成信件中狠心拋下自己的父母的“要求”,甚至連薑來自己都不知道,陶海的克製,父母拋棄幼子離開的狠心,他對於“父母”這一概念已經陷入了難以體會的自我懷疑中。陶海做得足夠優秀了,他給了薑來一個傳統意義上所有的父愛,甚至給心思細膩的薑來的疼愛,還要多過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陶白。但是他的父母是“那樣的兩個科學家”,薑來又豈是正常的孩子啊,越是這樣的父愛,越讓早有預知的他內心封閉和無感,他自己也不知道,從那以後,他對於“父母”留信中的要求,對於他們事業的不斷努力追求,想要在航天科學上有所建樹,去尋找自己的“父母”,到底是出於“對父愛母愛缺失的想念,對父母的思念”,還是“對拋棄的疑惑,對所謂父愛母愛真正含義的重新解讀和尋覓”。但對他來說,無論哪一個“課題”的第一步都是相同的,他要去到那個聯盟的最高科研核心基地之一——聯盟航天科技研究院。他願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和不懈努力,而對於當時的他來說,從小背誦的“黎明共識”與父母信中摧毀他世界觀的衝突,三天,僅僅用了三天,他便想到了初步的計劃和接受了既定現實。
與信中前麵長篇訴說對兒子的愧疚和可想而知的離開後會承受的思念痛苦不同,提到“小六”幾乎是在混亂情緒中恢複了獨屬於偉大科學家的理性和淡漠:茲事體大,來不及解釋,不可再多任何一個人知道,無論是誰,小樓裏的機器人,務必如同愛護自己一樣珍視和信任,這是我們留給你的改變世界的最偉大的禮物。你不需要去理解他,他會幫你,你也會幫他,這是你們的宿命,對外它隻有一個身份,語言類機器人,編號DM666,鑲嵌了設定好的語言程序,可以陪主人聊天解悶。
薑來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不得已撒謊騙了所有人,包括陶海和陶白。他謊稱信中是要他獨自在小樓居住,他那三天情緒不穩定的崩潰狀態,成功讓陶家出於對薑來的保護,完全任由他做出這樣的選擇。而當薑來第一次踏入小樓,看到自己哼著小曲收拾家務的小六,即使是冷漠如他,還是如同所有人一樣難以置信,他對於找到“父母”更加偏執和渴望了。小六的存在本身就是世界性的謎題,他終於理解為什麼“黎明共識”會以軍事手段去零容忍地執行,這些被嚴令禁止的非人道的偉大研究,對於任何一個人,尤其是有科學素養的人來說是一劑毒品,一朵罌粟,明知道危險,還是讓人無法抗拒,趨之若鶩。而這樣的機會卻降臨在薑來的身上,再冷靜,他也仍是少年心境,當時的薑來是真的有拆了它的心。
“你個混球,那是什麼目光?你在想啥呢?”這是小六和薑來相遇時,所說的第一句話,一個拿著掃把掃地的鐵皮人,突然以詫異的眼光望著你,仿佛你才是那個奇怪的不該存在的鐵皮人一樣,這副形象讓還是孩子的薑來笑了出來,無可抑製地笑了出來。
“喂,小子你笑什麼?你爸媽不要你了,但他們創造了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六爺我還是非常感謝他們的,所以六爺屈尊答應了他們照顧好你。你以後就跟著我混,叫我六爺,首先以後家裏的家務就都交給你了,六爺先去歇著了。”小六拎著掃把坐在沙發上,一本正經說道。
“哦?那不就是說你得管我爸媽叫主人?那我也就是你的新主人,你得叫我少爺。算了,看你難為情,以後就叫我薑公子,好了小六,快去接著掃地吧。”
“你……胡說,我可是先來的,你父母讓你聽我的。”
“少騙人了,信裏寫得很清楚,你可沒資格指使我,這是我家!”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索性不再口頭爭執,幹脆扭打在一起。一個固執的人和一個固執的鐵皮機器人,兩人難解難分,打累了就趴沙發上休息。
最終小六以微弱的劣勢丟掉了手裏的“武器”,宣告投降,通過和談簽訂了往後讓其一直抱怨的終生不平等家務條約。此後多年,小六致力於重新談判和解除條約義務,都被眼前的薑來駁回:贏了一次能頂一輩子的,傻子才要再比,萬一輸了呢?
而也就是那時,薑來第一次了解到,小六居然會疼,而且真的很弱,人類這麼擔心的有意識的機器人就是這樣?也太丟人了。
小六也第一次了解到:我一個機器人居然會疼?而且真的很弱,也太丟機器人臉了。
二人當時、此時、未來也不會想到,在這樣小孩子般的爭鬥下,無聲無息陪著彼此度過了隱瞞全世界的漫長歲月,而這段感情,起於薑浩天和孟雅對薑來的留信和對小六的囑托,但又遠遠超過了這份彼此的協定,那是獨屬於人類文明的,時間鑄就的感情紐帶。兩個孤獨的、懷揣秘密的人,注定隻有彼此能走進彼此的內心。
格利澤667Cc行星。
一眾健壯的土著人正在草地上休息,這是顆淺綠色的星球,整個星球基本都被陸地覆蓋,伴隨著陸地上的一條條小溪和河流縱橫分布。能在星際間驅馳的神奇戰馬在大地上肆意奔馳,累了便低頭吃草,整個星球就是一片完美的牧場,也正是瑪雅戰士麾下戰馬的產地。在這樣的獨特太空區位環境中,星球上類似於地球的生物其實都麵臨著太陽係內最大的壓強,最稀薄的氧氣,以及遠低於地球的引力,而在這種環境下生長進化,適應自然的戰馬們早已可以麵對太陽係內任何複雜的環境,簡單來說,整個太陽係的其他空間對生活在這裏的生物來說完全是高速賽道。與其說這是一片天然牧場,不如說是生物進化的完美場所,生存在這裏的戰馬在身體上甚至是超過瑪雅人的存在,也因此在瑪雅人發現這個星球的時候,這裏也成為瑪雅人進行自身鍛煉和再進化的試煉場。
在這些土著人的最前方是一個戴著凶神惡煞麵具的戰士,後麵的土著們七嘴八舌向他說著什麼。這群土著人正是剛和地球科技最高結晶和地球文明最出色的戰士們戰鬥過的難纏的戰士,事實上這群戰士並不像離開時那樣輕鬆,很多人身上都有血跡和傷痕,甚至一些人有脫力的情況,更有甚者,似乎在高強度的作戰中,已經失去了對手臂的感知。為首的土著人盯著前方的小河,摘下了臉上的麵具,這個在帝國獵鷹軍團重點觀察名單上,曾帶隊給獵鷹軍團的前進帶來諸多麻煩,甚至開啟了首次主動出擊和埋伏的危險人物,這副凶神惡煞的麵具下竟是一個看上去稚氣十足的少年。
隨意向上生長的頭發,臉部的閃電刺青,以及赤裸著的滿是肌肉的上身上有各種食肉動物的文身,但與那陽光下未脫稚氣的臉龐卻顯得格格不入。事實上隻有無遮蓋的才是無法騙人的,庫洛姆確實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而他卻已經是這支土著精銳小隊的隊長和領袖。在這支小隊中,隻有拳頭的大小來決定話語權,他無疑是小隊中最年輕的一個,但也無疑是最善於戰鬥的一個,他擊敗了每一個輕視他的戰士,他沒有修長矯健的四肢,也沒有最霸道的力量,體形上更是充滿了劣勢,但他確實是最強的,他用一次一次鮮血淋漓的挑戰生生打出來了榮譽。
當然,對於實力的認可讓這支小隊團結在庫洛姆身旁,但是這並不代表這群戰士會同樣地認可少年的閱曆和戰場經驗,而在不成功的遭遇戰之後,這一切展現得更加直白。針對與那些超過戰士們認知的外來物種在星際間的遭遇戰,甚至從未敗績、令小隊戰士引以為傲的個人戰也被那個“令人讚歎的少年”打破紀錄了。他們顯然沒有辦法驕傲地回到家人身旁,回到自己的祖國,更讓戰士們難以理解的是這樣的打完就跑的戰法,大大損傷了屬於戰士們的自信,隊伍中已經有很多不同的聲音出現。
“我想庫洛姆隊長畢竟隻是個孩子。”
“我不知道我們在做些什麼,如果不是隊長下令撤退,我會把那個臭小子幹掉的,讓他後悔敢直麵真正的戰士。”
“我想我早就已經登上他們的飛船,砍下他們的頭顱作為紀念了。”
“就這樣回家鄉,是恥辱的!”
麵對隊伍中的議論,人群中最顯疲態,也是在小隊時間最長,年齡最大,某種意義上比庫洛姆更有聲望的精神領袖紮卡洛走向不動聲色的庫洛姆,開口說道:“隊長,現在大家的情緒都不是太高。”
庫洛姆回頭,對上了紮卡洛的眼睛,短暫的沉默後,他起身,用稚氣的聲音,盡量大聲地喊道:“你們是不是都感到很困惑?”
躁動的小隊突然陷入了沉默,原因倒也很簡單,無論再如何不滿,眼前的這個小孩子,他們確實誰也打不過。
庫洛姆:“我知道大家都是最英勇無畏的戰士,我們的家園期待著我們的捷報,但我認為你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我們根本不知道這些家夥的具體情況,他們使用著我們未曾見過和擁有過的武器防具,我們這次的出擊並不是要殲滅,而是要試探,看看他們真正的實力和意圖,要得到更多的情報,並且我認為敵方也沒有真的殊死一搏,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有所保留,在畏懼,或者說一直在等待些什麼。”
聽到庫洛姆提到“我的直覺”,所有人的情緒似乎得到了安撫,因為他們知道,自從庫洛姆帶領這個小隊以來,他的直覺從來都沒有出錯過,或者說這才是庫洛姆真正的天賦,他對於戰鬥的擅長也是如此,他總能通過自己的直覺提前判斷對手可能的走位和攻擊,並可以更早地做出應對和反應,當然他在帶隊以來的戰略意圖和戰鬥方式也是如此,他的直覺幫助他支配著整場戰鬥。
庫洛姆接著說道:“我在跟他們戰鬥的時候,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我們。在剛才的戰鬥中,這樣的感覺尤為強烈,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被盯上了,甚至可能再晚一點就會被吃掉了,那種壓力讓我選擇了後撤,同樣的在我後撤的時候,我一度感覺馬上,我們馬上就要揭曉這種感覺來源於什麼了。但敵人出奇的狡猾,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也有這樣的直覺,但最終我們什麼也沒能發現,但我始終認為,我們的所有戰鬥都是在敵人的監視之下的。”
這番話給了土著們很大的安撫,但顯然無法完全解除他們的疑惑,包括一直以來幫庫洛姆穩定小隊間關係的紮卡洛,他悄悄問道:“隊長,我們的人並沒有看到有敵軍的眼線或者伏兵,會不會這次您的直覺……”
不等紮卡洛說完,庫洛姆打斷他說道:“我相信我的直覺,它能帶給我成功,我也接受我的直覺可能帶給我的失敗。”
接著,他便自顧自沿著溪流奔跑,一直到剛才肉眼可見的溪流盡頭。紮卡洛緊跟著突然奔跑的庫洛姆,站在停下的庫洛姆身後,一言不發望著溪流後方無數的看不到盡頭的支流,庫洛姆雙手叉腰,打了個哈欠,回頭給了紮卡洛一個自信的微笑,說道:“紮卡洛,有時候我們沒能看到的東西,並不表示它就真的不存在,隻是我們看得不夠遠。我們需要的是親自檢驗,不斷提高,又或者等待,隻是再多一點耐心的等待,時間會給我們答案。在答案到來前的那一天,我們能做的就是做好充足的準備。”
“傳令下去,讓大家原地休整過後,接著開練吧,我們還得變得更強大!”
與此同時的帝國獵鷹軍團母艦內也並不安寧,原本偌大但空無一人的監獄裏卻迎來了離開地球後的第一個“犯人”。剛剛被押來的肯特無精打采地靠牆思考著什麼,事實上因為隻有一人的緣故,大通鋪變成了私人大床一樣的存在,各種設施一應俱全,但肯特卻並沒有選擇躺下休息,反而是在角落裏默默思考著什麼。
一旁負責看守的士兵是安德森的超級迷弟,麵帶不屑地譏諷道:“知道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嗎?我想也就隻有你這樣被安排進來的傻子才會質疑和頂撞偉大的安德森長官的決定,天啊,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嗎?從未有你這樣的士兵敢違抗他的軍令,這是對整個軍隊的褻瀆。”
肯特看上去像丟了魂一樣,並沒有理會士兵。
剛來到門口就聽到各種譏諷聲音的副官佩魯叫停了看守的嘲笑:“士兵,你先下去吧。”
眼見是佩魯到來,士兵們趕忙聽令離開。
佩魯走進敞開著的大門,走到肯特的身邊,開口道:“年輕人,很沮喪嗎?你們看不到的東西還有很多,但起碼我看到了許久沒看到的東西。”
肯特見是佩魯,終於開口說話,強撐的冷漠麵容也開始逐漸崩解,他的眼角垂下去,眼眶開始濕潤:“很好笑吧,長官,我看上去是那麼的自以為是。”
佩魯安慰道:“隻是所站的角度不同罷了,站在你的角度上,你很有勇氣,也說出了內心的想法,不見得就是錯的,畢竟‘天眼’是你們這些人的心血。”
肯特接著說道:“我想我確實不是個,也不配是個合格的士兵。”
佩魯:“對,起碼現在看上去還不是,但你身上有成為獨特的優秀士兵的潛力,我想你應該離開了。”
肯特:“去哪兒?”
佩魯:“回到地球。”
肯特:“我會直接接受我的任何懲罰,不會再起訴到軍事法庭了。”
佩魯:“我想你誤會了,你不用去什麼軍事法庭,回到軍校吧,或者回到裝備部,那裏需要你,需要你這樣敢於發言的人。我們都有預感,星空短暫的平靜維持不了太久的,地球文明是不會坐視不管這樣充滿威脅的種族的,總有一天,戰爭會來臨,並且我感到這樣的日子已經快到來了。將你的這份感悟和愧疚帶回去吧,然後等到需要你們的那天,再帶著全新的你,和全新的士兵們回來,我們和星空都等待著你們的歸來。”
此時肯特的臉上已經滿是淚痕。他開口說道:“安德森長官知道嗎,您這樣做?我這樣的人配嗎?”
佩魯笑著說道:“你還有夢想未實現,我們的使命也還未實現。鼓起幹勁來啊!至於安德森嘛,在這個軍隊,沒有人會在未經安德森允許的情況下做出任何決定,包括我。”
肯特原本動搖的心突然湧上了無盡的暖流,他越是用力讓自己看上去沒有悲傷情緒,眼淚越是不自覺地在傾瀉,他臉上的肌肉糾結在一起。盡可能標準地站直,他朝著話音未落就已經離開的佩魯敬軍禮,又顫抖著用不太標準的軍姿,朝著作戰指揮室的方向敬禮立正,高喊道:“遵命,長官!”
一個年輕人離開了,另一個更年輕的人還在關禁閉。
在安德森的命令下是沒人敢同被關了禁閉的尤塔聯絡的,但士兵們口中,一個神秘的女人卻拿著同行的命令見了尤塔,並和其有過一段較長的交流。而在那之後,第二個拜訪者也成功被“放”了進來,同前一個訪客一樣,這名來客也是個女人,並且也是個無法阻攔的女人:一頭精幹的短發,立體的五官,颯爽矯健的身姿,不著雕飾,微微敞開的軍裝給整個人增添了活力,還有讓人難以忘卻的幹淨而溫柔的笑容。
她是尤塔最信賴的夥伴之一,更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無論尤塔去到哪裏,她都會跟著去,也會支持尤塔所有的決定,當然也是為數不多會讓尤塔改變主意的人,尤塔一直以來的參謀——凱特琳。但凱特琳是以另一個身份出入禁閉室的——在這個軍隊中一人之下的副官佩魯的獨生女。
凱特琳走進禁閉室,差走了看守的士兵:“喂,士兵們,今天的事情不準說出去。”然後指向自己肩上的軍銜,接著說道:“我是你們的上級,這是獵鷹的規矩,也請你們至少先服從我的指令。”
“是的,長官!”士兵們齊齊答應,就一起幾乎是逃一樣離開了這裏,對於他們來說多待一秒都是一種折磨。看管著最年輕的新“傳說”,還麵臨著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法阻攔”的探監,這幾天的生活他們早受夠了,這已經遠不是他們可以看清的局勢了。
凱特琳關上門,走到坐在一旁看書的尤塔身旁,看了眼桌上的水果,開口道:“阿姨來過了吧?”
“嗯。”尤塔放下手中的書,有些意外地說道,“你怎麼也來了?”
凱特琳笑著說道:“這不是阿姨來過了嘛。我跟我爸說了,他知道的,沒有攔我,估計知道你心情不好。”
尤塔:“辛苦佩魯叔叔了,跟在那樣一個人身邊這麼久。”
凱特琳:“尤塔,或許這次你也應該從自己身上找一下原因,你有些過分的個人英雄主義,甚至你違反了軍令。這兩天你大概也應該聽說了,肯特被送回地球了,安德森將軍的做法也因此得到了大家真正的理解,他總是有他的考量的。”
尤塔:“我想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勸我,你知道我可以的。”
凱特琳罕見地打斷了尤塔的話:“安德森將軍並沒有為難肯特,反而給了他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如果你願意,也會有這樣的機會的,我的父親跟著他並不後悔,我跟著你也不後悔,因為我們都對所忠誠的人充滿了信任。”
尤塔:“我也信任著你凱特琳,隻是我迫切地需要去做一些事情,不管是對我,還是對整個軍隊,甚至是整個人類。”
凱特琳的臉蛋突然添了幾分紅暈,她接著說道:“但就像我的父親勸安德森將軍,我也需要在應該這樣做的時候攔下你,沒做到是我的問題。我不應該眼看著你違反軍令,下次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無論如何我會做好一個參謀該做的事。”
“無論如何,我會一直等你的,等你想清楚,等你重新再來,尤塔。”不等尤塔反應和回複,凱特琳像是暗暗下定決心,隻是單純來向尤塔說出自己的宣言和決定一樣,留下尤塔一個人回味,轉身離開。
尤塔沒有挽留離開的凱特琳,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書,舉起放在臉前遮擋住了麵部,不讓人看到任何表情,沒人知道此時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與此同時,地球上準備複仇的少女,一直在偷偷減肥的少年們,土著主星球上,王宮裏的一片嘈雜聲中,年輕的公主正騎著自己的小馬任性地踏上自己的旅程。無數少年都在積累著,或者經曆著,或者期待著,或者踐行著,他們迫不及待地去迎接、去催促屬於他們的時代,他們已經迫不及待要登上大人們口中說的,在書本中描述的,無比誘人的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