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姓花,是她一個廠裏的推銷員——已經是前夫了,她還習慣把他當成丈夫。當初找他的時候,母親不太願意,先挑剔工作,說推銷員沒幾個本分的,完了又挑剔姓,說:“姓什麼不好偏姓花?花不棱登的。將來有了孩子,取個什麼名兒好?花燈?花邊?花粉?花卷?花磚?花菜?花椒?花柳病?怎麼叫都難聽。”瞧瞧,連花柳病都謅出來了。她的心已經對花開了花,就不樂意了,頂撞母親道:“不是還有花雲嗎?還有花木蘭呢。還有花木蓮。”她就是要欺負母親不識字。
“花雲、花木蘭我知道,那花木蓮是哪個?”母親果然糊塗了。
“花木蓮嘛,是花木蘭的姐姐。”她笑了。
要死要活地跟了姓花的,心甘情願地被他花了,沒承想他最終還是應了他的姓,花了心,花花腸子連帶著花腔花調,給她弄出了一場又一場的花花事兒。真個是花紅柳綠,花拳繡腿,花團錦簇,花枝招展,把她的心裂成了五花八門。起初都是她鬧著要離婚,他不肯。到最後一次,他先提了離婚。他一提她就傻了。雷打千遍,要下真雨,她這才知道自己沒有雨傘,沒有雨衣,連屋頂也是漏的。但她硬生生地賭著一口氣,在協議書上簽了字。兒子房子都歸她,另加三萬塊錢的存款。他說他淨身出戶。——連廠裏的工作都辭了,說去開店做生意。可他們離婚剛剛一個月就聽說他又買了房子結了婚,那女人比她小十歲。後來她才拐彎抹角地知道那個女人早就跟上他了,他們結婚的時候,他們的女兒都上幼兒園了。
兒子叫花岩,那個女孩兒該叫什麼名字呢?花朵?花瓣?花籃?花蕾?花鼓?沒事的時候,她會瞎想。想著想著便會笑自己,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不錯了,還尋思人家。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喂,你知道嗎?老八的男人也有人了。”三床說。
“知道。”她昨天就聽說了。老八是八床。丈夫是個出租車司機,搭上了個開衛生用品店的女人。
“一個賣衛生紙的,他一個男人家,怎麼就和她混到一起了!我說老八:我要是你,就一把火把她的店給點了。都是紙,好燒著呢。把那個小婊子的毛都趁勢燒幹淨!對這些人,不能手軟。你就是太軟。離什麼離?揪住他,別丟,拖也拖死他!”
“那不也拖死了我?”
“傻呀。他找,你不會也找?你就是不找,也得和那個女人當麵鑼對麵鼓地鬧一場出出氣才是!就這麼鴉沒雀靜地離了,我啥時候想想都替你窩囊!”
她笑。是啊,她也覺得自己窩囊。知道丈夫給自己藏了這麼多貓膩,她也沒有去鬧。她對自己說:你就是去鬧了又能怎麼樣呢?能把丈夫鐵了的心回回爐熔回來嗎?當然,也是不會鬧,不敢鬧。這場拔河比賽,那母女兩個贏了他們母子兩個。她沒分量是自然的,可兒子終歸是個兒子呢。能讓丈夫狠下心撒開手,可見那女人有多麼厲害。
就這麼著,她就輕輕易易地放過了丈夫和那個女人,直到現在,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一麵。好事成雙,禍不單行,離婚不久,她就下了崗,五萬塊的包賠費拿到手,她趕緊存到了銀行,三年期。兒子今年才上的高一,三年過去考上大學,這筆錢正好派上用場,還能多出萬把塊錢的利息。沒了遠慮,還有近憂。五百塊的生活費就是吃饅頭配蘿卜條也不夠,虧得她還能打能跳,就使出了渾身解數去掙。兒子一天三頓飯少不了,這三頓飯也把她的時間切成了三截。於是她上午去做鐘點工,下午去超市賣菜,晚上來這裏搓澡。
放過了別人,她沒有放過自己。有一段時間,兒子迷上了網吧,三天兩頭偷她的錢逃學去上網,她怎麼苦口婆心地勸都沒有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又恨兒子又恨自己,留了遺書,暈著膽子用水果刀割了腕。剛好母親去給她送餃子餡,把她搶救到了醫院。來看她的人說得最多的就是三個字:“想開些。”母親也是這三個字。她耳朵都聽出繭來了。那天她對母親嚷:“想開些,想開些,誰不知道想開些?!你們告訴我怎麼想開些!”母親不說話了,嗚嗚地哭。她也嗚嗚地哭。天知道她是多麼想想開些啊。可挨個兒去找碰到這種事的女人們問問,哪個是想想開就能想開的?誰有這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