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的手下換成了個中年女人,她們行話裏叫“棉”。這樣的女人偏胖,肉又鬆,麵積大,質量差,一搓起來就全身晃,可不跟棉花似的?這是小小的肉的海,這兒凹,那兒凸。搓凹的時候,凹的會更凹。搓凸的時候,凸的會四處流淌。因為肉不定型,“棉”的犄角旮旯還特別多。不過這樣的女人也有她的好處,身體既是走了樣,就很在意皮膚。就給了她機會。
“喲,你這皮膚多好啊。”她鄭重地稱讚,她的稱讚因她的鄭重而顯得越加誠懇,“這好皮膚,可是不多見呢。”
“幹。”“棉”說。
“冬天哪有不幹的?皮膚都缺水。”
“洗澡不就補水了?”
“那不一樣。洗澡補的水太淺,就像渴的時候喝了口水,卻隻在嘴裏漱了漱,又吐了出去。要補,得深補。蜂蜜,牛奶,都行。我仔細地給你按摩一下,肯定吸收得可好。”她的口氣清淡又隨意,“咱這裏有純天然無汙染的蜂蜜,要不,一會兒推一個?”
“那就推一個吧。”
她表麵不動聲色,手更加體貼地遊走著,心底卻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起先,她是不愛說話的,後來漸漸地就說開了。不說不行。一是整天悶悶的,別人看著別扭,自己也覺得和別人格格不入。合不了群,就孤單生分。二是不說話就隻能搓平常的澡,她們行話叫“普搓”,一個普搓她們隻能抽三塊錢。平日裏一晚上也就普搓十來個,周六周日再多出十來個,一個月就千把塊。可要是能說動客人推個牛奶蜂蜜海藻泥,把這個收入和洗浴中心五五開,那就能多掙個一二十塊,值多了。有那麼幾次,她還推銷出了她們能力之內最貴的美容保健套裝,提了三十塊錢呢。老話道:會說能當銀錢花。掙這個錢自然有運氣的成分,更多的卻是話裏繞的功夫。認清了這個理,她就開始下這個功夫。還特意買了幾本書研究。想向別人傳道,自己先得懂經嘛。
當然,這事也得看菜下碟。來這裏洗澡的女人要說日子都過得寬鬆,可人和人還是不一樣。有的人躺在床上,渾身上下緊緊巴巴,打眼一瞧就知道是頭一次來。給她們搓澡的時候,她們的神經也是緊巴的,總是趕趁著她的手。她的手還沒搓到胳膊呢,她們的胳膊已經抬起來了。還沒搓到膝蓋呢,膝蓋也已經彎出來了。這樣的人,她的手勁兒輕些重些,她們都不說什麼。她也不問。而有些人呢,就舒舒展展軟軟和和地躺著,一望而知是常客,等著她的手來調停。隨她搓哪兒,隨她怎麼搓,都是一副自在的架勢,就是手勁兒上有講究,她要時刻地問輕不輕?重不重?背上要不要多按幾巡?小腹要不要多按幾圈?特色補養的那個錢,多半都是賺在這些人裏。而這些人裏又分幾種:利落著口氣要補貴的,那是有人買單,自己不掏腰包,大都是官太太。花錢的時候便有一股威風凜凜的勁頭。仔細把價錢和功效問個明白才補的,是會過日子的精明老板,做生意的多些。在補不補的問題上猶豫半天才下決心的,約略都是些光景剛剛開始改觀的小家婦人。
因為眼明心亮,她隻要開口,建議的成功率就很高。熟客雖然很少,且絕大多數人都隻是一次交易,但對她來說,也就夠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隻要她這個營盤在這兒,隻要有流水的兵,隻要兵們的水能流到她的荷包裏一兩綹兒,就總能讓她和兒子的日子活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