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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李士強回到老家,看到全家人平平安安,一點也沒有急事的樣子,便問父親為什麼拍電報催他回來。父親說,家裏並沒有什麼要緊事,是公社的趙書記有急事找他。

原來馮營公社有一個輪窯廠,算是一個集體企業,生產的磚瓦質優價廉,不但安置了一些閑散勞力,也是公社一筆不小的收入。但在計劃經濟年代,幾乎所有的生產資料都要靠上邊批指標,磚瓦要銷出去、煤炭要購進來,自然也不例外。當然,計劃外的煤炭也有,但僧多粥少,要搞到計劃外用煤,就得找門路、走關係,並不是誰都有這樣的本事。馮營公社輪窯廠就卡在這個“煤”字上,已經熄火好些日子了。邢廠長愁眉不展,煤如何購進來?磚如何賣出去?找一個購銷能手就成了火燒眉毛的急事。

公社趙書記不知聽誰說,李寨村有個能人叫李士強,此人肯吃苦、腦子活,門路也廣,就讓村幹部領著,找到了李士強的父親,一定要把李士強從外地叫回來。在他父親那一代鄉下人眼裏,公社書記已經是大官了,人家能親自登門,是對咱孩子重視,不說是三請諸葛,也算是禮賢下士了。李士強的父親一口應承下來,這才有了那封十萬火急的電報。

經過公社趙書記引薦,李士強成為輪窯廠的采購銷售員。他滿懷信心地來到窯廠,看到燃煤所剩無幾,四下空蕩蕩的,本該熱火朝天的輪窯,早已熄火,滯銷的磚垛,縫隙裏長出了亂草,幾間破敗的草房閑在那裏,倒是嘰嘰喳喳的麻雀叫得最歡。

邢廠長上下打量著年輕稚嫩的李士強,心裏不免犯嘀咕,這個年輕人行嗎?又想到這是趙書記推薦的人才,不好拒絕,便硬邦邦撂下狠話:“你的任務主要是購煤銷磚,但哪裏缺人都得頂上,你能行嗎?”

李士強不服輸的倔強勁上來了,當即回了一句:“我一定盡力,幹不好我卷鋪蓋走人!”他知道,雖然這是一個陌生的工作,但他想,什麼事都是人幹出來的,要幹就幹好,決不給自己留退路。

購煤的事難度倒是不大,在去闖蕩湖北之前,有一段時間,李士強常去平頂山煤礦拉煤,雖然他年紀不大,但性情豪爽,為人仗義,嘴巴也能說會道,見了年長的人,該叫叔叫叔,該喊伯喊伯,見了年輕人,不是叫師傅,就是喊老哥,而且,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省錢買包煙揣在兜裏,逢人不笑不開口,不遞煙不說話,這讓他結識了一幫朋友。接到購煤任務後,李士強往平頂山跑了幾趟,很快,幾十噸煤就運到了窯場。

另一項任務就是銷磚。銷磚分淡旺季,春冬兩季,人們建房多,磚瓦需求量大,夏秋農忙,磚瓦就幾乎無人問津了。針對這種情況,李士強動了腦筋,打起了時間差,他四鄉八裏地走訪,看誰家該娶媳婦了,娶媳婦就要蓋房子,勸人家趁淡季磚瓦便宜,提前備料。鄉村最講淳樸的鄉情,農村到處都是人情世故,看李士強設身處地為鄉親們打算,都認可了他的為人。隻是很多群眾錢一時不湊手,需要等賣了糧食或年底隊裏分紅後,才能進料。根據鄉親們各自的不同條件,他把付款方式分成了不同方式——全款優惠,也可先交定金,秋收後有了收入再還清尾款,也可以分期付款。果然,五裏三鄉的鄉親們聽到這個消息,都來找李士強買磚,銷量猛增,出現了供不應求的熱銷。

於是,這就出現了另一個窘境,人工脫磚坯的速度太慢,銜接不上,造成磚窯廠開開停停,難以持續生產。李士強一刻也閑不住,工期緊張的時候,他就跟著擔水、和泥、甩坯,可一天忙下來,也隻能完成二三百塊,還累得腰酸腿疼,眼冒金星。這最原始的脫坯法,費時費勁,遠遠跟不上銷磚的速度。

“機器一響,黃金萬兩”,是該弄台製磚機了。製磚機是個新鮮玩意,而且價格不菲,廠長一時心裏沒底,可聽著李士強的分析,看到他把購銷兩條路都搞活了,也仿佛看到了廣闊前景,廠長決定上新機器。

李士強懷揣著購機款直奔鞏義。

萬萬沒有想到,好像全國磚廠的買主都來到了鞏義,買磚機的隊伍排成了長龍。李士強交了設備款,磚機交付時間卻不能確定。他身上隻剩十多元錢了,這身處異鄉,囊中羞澀,吃住怎麼辦?

李士強找到銷售科長,一番得體適當的好話換來借職工宿舍免費住宿的待遇。

當然,也不能白住人家的,將心比心,以情換情,李士強就主動幫工人們打打下手,並不時地提一些合理化的建議,讓他們工作起來事半功倍,效率提高很多。鞏義磚機廠的工人們都很喜歡他,提前交付了磚機。但這時又出現了問題,他身上的錢幾乎全部花完,連運費都付不起了。李士強找到司機,以公家磚廠做擔保,談好了貨到付款的條件。

製磚機終於來到了馮營輪窯廠,人們紛紛圍上來看稀罕。李士強催著技術員立即安裝調試,一次就試產成功。

磚窯產量頓時猛增,煤卻供不上了,又卡住了脖子。當時,手扶拖拉機還很稀缺,用馬車、架子車運煤杯水車薪,無濟於事。李士強猛然想到七峰山林場有解放牌大卡車,一卡車頂幾十輛農民的大馬車。他決定去碰碰運氣。一路顛簸來到熟悉的根據地,親切感迎麵撲來。李士強的人格魅力,換來了關鍵的友情支援,場裏的兩輛解放牌卡車全部出動,給窯廠解決了燃“煤”之急。

輪窯廠上上下下對李士強這個“能人”刮目相看,連公社領導也知道李士強是個“智多星”。

1977年冬,上級撥下專款,馮營公社決定去湖北買一批牲口。在農業機械還沒有廣泛普及的年代,牲口是重要的生產工具,款盡其用,花小錢辦大事,是公社領導的初衷,也是全公社群眾的殷切期盼。為此,公社領導專門點了將,抽調李士強帶隊,一行7人坐著綠皮火車直奔草埠湖。

一路前行,20歲的李士強成為大家的主心骨。他們來到牲口市,經過輪番的討價還價,最終買了馬、牛、驢、騾共28頭牲口。這麼多齜牙咧嘴的活物湊到一起,要在這冷天冰地的季節,跨過群山,用火車運回馮營,實非易事。可領導的囑托,幾萬群眾的期盼,決不能出半點閃失,一頭牲口也不能掉隊。李士強頓時感到壓力巨大。

買完牲口,剩下的錢滿打滿算,全買成草料和飲用水也隻夠三天嚼頭。人與牲畜同乘悶罐車廂,一抱幹草權當鋪蓋,咣當咣當衝進寒夜,一走就是7天。人餓了尚且能忍,可牲口到第四天斷了頓,頓時驢嚎馬嘶騾子叫。李士強他們自己不舍得吃,將口糧喂給牲畜,最後,連做攔網的草繩都成了牲口咀嚼的“嘴邊食”。

終於挨到下車,李士強用身上僅剩的那點錢緊急買了百十斤牧草,好歹總算穩住了這28頭張嘴貨。北風吹,雪花飄,寒冷徹骨,李士強的身體已經嚴重透支了,凍餓間患上重感冒,頭重腳輕,不是他趕著牲口,而是被牲口拉著走的,他渾身直冒虛汗,眼前金星亂舞,卻咬牙強撐著。7個人、20多頭牲畜步調淩亂,在雪地上一步一滑緩慢前行。一不小心,一匹馬前蹄踏空墜進深溝。大家手忙腳亂,挖刨了個把時辰,雙手紅腫,凍成了氣蛤蟆,總算把那匹馬弄了出來……他們日夜兼程,終於到家的時候,李士強身子一晃,一頭栽倒在地上。

牲口買回來以後,李士強仍舊回到了輪窯廠。

磚機開,燒煤足,輪窯爐火通紅,日夜繁忙,磚瓦卻還是緊俏難買。找李士強特批“條子”的人多了起來。可輪窯廠是公家的,這個損公肥私的口子他不能開,即便是親戚,他也一視同仁,公事公辦,別說後門,連條門縫也沒有。廠長看到李士強給輪窯廠帶來了滾滾財源,暗示他可以多報銷點費用,“弄點福利花花”,也被他堅決拒絕了。

改革開放的春風,讓輪窯廠蒸蒸日上,也讓李士強成了勞模,他披紅戴花走上主席台,從公社書記手裏接過了鮮豔的獎狀。領導們都器重這能幹的小夥兒,更想把他放到重要崗位上發光發熱。當時,公社工業站正缺人手,人才難得,經過磋商,就把李士強調了過去——既然是匹“千裏馬”,就要為他提供更廣闊的馳騁天地。

李士強剛到工業站,正趕上“三夏”麥收,上級批下來2.5噸柴油,那是搶收搶種的“鐵牛們”急需的飲料。領導本來讓李士強雇人去把柴油弄回來,可他說雇人還得花錢,能省一分是一分,我有的是力氣。他二話不說,拉起架子車直奔沈丘,一車拉三桶,一千斤,連拉了五車,來回十趟。夏天氣溫高,柴油又是易燃品,李士強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有半點閃失。路遇傾盆大雨,他踏水前行,照樣是餓了啃口幹饃,渴了喝口涼水,為全公社的“三夏”補足了元氣。

領導驚歎道:“這個李士強,可真是個鐵打的漢子啊!”

豫東大平原,一馬平川,紅薯是普遍種植的農作物,質量好,產量高,是加工生產澱粉、粉條、粉皮的好原料,“三粉”的銷售也是當地的重要經濟收入。李士強來到馮營公社工業站當了推銷員以後,趕上紅薯豐收,而“三粉”卻嚴重積壓。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知東北人愛吃豬肉燉粉條,如果打開黑、吉、遼這個大市場,還愁銷路嗎?李士強當機立斷,跳上火車直奔東北而去。

雖然時令已是早春,可春風遠遠沒有吹到東北,白山黑水,林海雪原,到處還是滴水成冰,那錐心刺骨的寒冷,對中原人來說,是從腳底板直達天靈蓋的感覺!李士強去時帶上了最厚的棉衣,仍然抵擋不住料峭的寒意。這些外在的困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到市場上一問,發現東北粉條子也堆積如山,這讓李士強一下子透心涼了——想象和現實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這裏根本不缺粉條。

然而,李士強仔細一想,來都來了,刀山火海也得蹚一回。經過仔細打聽詢問,原來東北粉條雖多,基本都是土豆粉,相比之下,紅薯粉更筋道、更耐煮,口感也更好,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粉條。接連碰了無數個“釘子”後,李士強看到了希望,也增強了信心。他樂觀地想,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突破口一定會打開的。

李士強懷著衝天的熱情、百倍的信心,扛著笨重的粉條包,迎著風刀雪劍,走進當地副食品公司和大型經銷店,他賠上笑臉,不管男女,見人都給人家遞煙,介紹自己的產品,一套推銷話術已爐火純青:“您先看看,我們大中原的紅薯粉條,營養豐富,香軟筋道,不行您先吃著試試,覺得好吃了再付款。”溫熱的笑臉卻總是碰到冷臉。有的人頭一扭,根本不屑搭理他;有的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往外轟他:“走吧,走吧,我們東北人不愛吃中原那玩意兒!”

碰壁,接二連三地碰壁!

半個多月過去了,最終還是毫無起色,帶去的粉條原封不動。由於連日奔波,吃不好、睡不好,急火攻心,加上難以適應東北的酷寒天氣,手腳凍得紅腫奇癢,狂撓不休,咽喉腫痛、口腔潰瘍、鼻子出血——李士強病倒了,昏昏沉沉,高燒不退,腹瀉不止,臥床不起。

身在異地他鄉,舉目無親,一切隻能靠自己。迷迷糊糊中,李士強突然想到母親說過的偏方,趕緊去連喝幾碗熱熱的豆腐湯,捂住被子發了一身汗,身體才慢慢痊愈了。

眼看20天過去,粉條依然沒有打開銷路。不過,李士強始終堅信,紅薯粉一定能打開銷路,東北這麼大,也一定能遇到識貨人。當然,失敗也是教訓,需要認真總結,他不斷地改進推銷方法。東北人喜歡嘮嗑,這也是李士強的強項,他從對方的喜好入手,先跟人家攀談,說話投機了,再說事兒。在這個過程中,他選擇從中原闖關東的人們的聚居地推銷,特別注意籠絡河南老鄉,在鄉情的溫暖裏,更容易掏心掏肺。

一個月過去了,李士強腰裏的盤纏已經所剩無幾,偶有客戶願意零打碎敲買點,但那點銷量根本微不足道。竹籃打水,連續30天,籃籃落空,這種情況,一般人早該死心了,早就打道回府了,可李士強卻堅信自己的判斷:自信人生一百年,東北老鄉念中原。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轉機出現在第39天,大訂單無意間敲定了——

那天,李士強走進了位於盤錦的遼河油田蔬菜公司,一頭撞見一個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關東大漢,一看就是個熱心人。攀談後得知,此人名叫李長印,有多年的軍旅生涯,副團轉業,正是遼河油田蔬菜公司經理。

李長印奇怪道:“中原來的?我倒想聽聽,你的‘三粉’有啥獨特之處。”

二人都姓李,雖說八百竿子打不著,可畢竟有了交流的話題。李士強謙虛誠懇的態度讓李經理很是喜歡。他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一臉凍瘡伴隨謙和的笑容,趕緊端茶讓座。隨後,又拿出一綹粉條,放到爐子上的鍋裏試煮,看到紅薯粉晶瑩透亮,成色很好;吃上一口,口感筋道,滿嘴生津。加之瓷實的“三粉”質優價廉,是“豬肉燉粉條”的上選搭配。

作為油田食堂每日“主打菜”,粉條需求量不小,粗略一算,李經理說:“年前年後,至少得需要兩火車皮。”李士強高興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別說兩車皮,哪怕隻有半個火車皮也不枉此行,沒想到東北人如此豪爽!峰回路轉,生意成交,寒冷遠遁,溫暖如春,二人當下把酒言歡,敲定了這筆生意。

李士強懂得,銷售的精髓在人情。天下李姓一家親,中原關東連著根。酒杯一端,他就被李經理認作了兄弟。等到再次來東北,那“三粉”的銷量直接翻番——公社工業站被評為先進單位,李士強被評為全縣先進工作者。

公社領導大喜過望,剛好縣裏手套紡織生產線已成規模,純棉的中原手套,溫暖厚實,適合東北市場,便把這個任務一起交給了李士強。他推銷“三粉”的同時,又推銷手套。這時候,李士強已經是個“東北通”了,各行各業都有他的朋友。

這是一個上萬人大廠,成批量定做的手套,質量上乘,價格低廉,結實耐用,保暖性能好,售後服務也好,更重要的是,還可分期付款。人比人,貨比貨,最終李士強勝出,一下訂出去了十萬雙!訂單引領生產線,沈丘縣和馮營公社的手套廠全部開足馬力,日夜生產。

改革的春風吹綠了潁河兩岸,到了1980年,馮營公社發展經濟的熱潮此起彼伏,社辦企業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各廠開始爭相搶奪李士強,把他當成了企業發展的“定海神針”,當成了“香餑餑”。他從工業站推銷員到公社酒廠會計、公社紗廠副廠長、公社印刷廠副廠長、公社經管站副站長,又從農產品公司經理到麻紡廠廠長,成為社辦企業的領軍人物,端上了夢寐以求的“鐵飯碗”。

同時,李士強作為不可多得的商界精英,公社領導將他列為青年後備幹部,準備把他提拔為鄉黨委委員、團委書記,就在這人生的關鍵時刻,由於他外公家是富農身份,領導們意見難以統一。

鄉黨委副書記張百順一直看好士強,看他提拔受阻,就專門找到他,說:“士強啊,你這幾年給咱馮營立下了汗馬功勞,早該提拔了。既然這邊有一定的難度,不如換個地方吧。天高任鳥飛,我叔在周口農委能當家,我給你推薦一下,你的才能到了那裏,也許能更好地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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