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孝子們

一個連親生父母都不孝敬的人，對其他人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民諺

不少人常常詫異於我的朋友之多、之廣，就連朝夕相伴的妻子也不例外。大家之所以會誤會我朋友少，一方麵是由於我的兼容性不強，愛發脾氣，常常無意間就把好友得罪了，以至老死不相往來；另一方麵，有些朋友的誌趣愛好實在與我相去甚遠，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圈子裏的人。其實，與朋友斷交的因素可能有很多，而結交朋友隻需要一個理由就夠了——無條件地孝老敬老。

“小氣包”楊連傑

與連傑認識始於“非典”那年。

那時候，我倆都是剛剛背井離鄉來到鄭州，又都在文學院的辦公樓上工作。雖說出身的地域不同，單位和職業有別，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小文人情節還是把我們串聯在了一起。

可能是長我兩歲的原因吧，連傑總是像大哥哥那樣遷就我、照拂我。記得那年夏天，我在文學院的籃球場上撲球時不小心崴傷了腳踝，正常走路都成了問題，更別說上下樓梯了。連傑二話沒說，一口氣跌跌撞撞地把我從一樓硬扛到了三樓。在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裏，連傑隔三岔五就要來我租住的社區探視，大包小包地為我帶吃的。為了排遣我的寂寞，他除了經常不斷地把不少藏書帶給我看以外，還為我買來了一台手帕大小的黑白電視，供我收看各類老太太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影視節目。

直到現在我都想不明白，連傑當年是如何把我連拖帶拽地從一樓扛上三樓的。要知道，他的身材比我矮，體重也比我輕很多，他那弱不禁風的小身板怎麼會蘊含著如此巨大的能量呢？

當然，對朋友好不代表連傑就是一個完人，相反，連傑有個人所共知的短板——“摳門兒”。有一次，我被邀請去他那裏吃撈麵條，煮好的麵條裏不僅難得見到幾棵青菜，就連番茄雞蛋臊子也是茄多蛋少，楚楚可憐。這還不說，吃完飯清洗碗筷的時候，我多擠了幾滴洗潔精，連傑還把我好一通數落。

“哼，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氣包！”從那以後，我這個習慣於大手大腳花錢的敗家爺們便和連傑漸漸疏遠了。

半年後的一天下午，我剛縱身躍上一輛57路公交，就聽得有人呼叫我的名字。定睛一瞧，連傑老友正倚坐在車廂的後尾座上向我招手呢。等我走近了才發現，連傑的左右兩側還坐著兩位老人，年紀約七十上下，看穿著打扮像是從鄉下來的。連傑告訴我，坐在他身邊的兩位老人是他的爸媽，兩天前，連傑特意把他們從扶溝老家接過來，帶他們四處遊覽鄭州的都市風光。

“海洋館、動物園、博物院和森林公園都去過了，現在正準備帶他們去紫荊山百貨大樓轉轉。爸媽都是上歲數的人了，再不趁機帶他們出來走走，恐怕將來就沒有機會啦。”

這次偶遇，讓連傑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平時省吃儉用連洗潔精都舍不得多擠一滴的人，居然有勇氣把父母接到自己身邊，一路坐著公交逛公園、逛商場，出入各種樓堂場館，那可都是需要花錢的地方呀。須知，連傑當時一個月的工資才二三百塊錢，除去房租，維持基本的生活用度都捉襟見肘，哪來的閑情逸致帶父母逛街遊玩呀，況且他又是那種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近乎吝嗇的一個人。

對自己摳門兒，對父母慷慨，“小氣包”，大情懷！

“巧嘴八哥”貴彬

說起貴彬，我們兩家稱得上是世交了。

在我剛記事的時候，父親帶著我和妹妹從舞鋼公司的職工醫院回家（母親生病住院，我和妹妹因家中無人照管隻好被帶來醫院陪住）。由於年幼無知，每走幾步，我和妹妹就要哭著嚷著輪番騎在父親的脖子上，讓他馱我們一程。父親的一條腿本來就不利落，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加上我和妹妹兩個的糾纏，越發顯得舉步維艱。

紅彤彤的太陽從西邊的山頂墜落下去，漫天霞彩也逐漸消失了，夜幕四合，涼風乍起，明顯感覺父親的步履越來越沉重了。

正在這時，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輕快地從我們身邊駛過，並在前方不遠處“丁零”幾聲停了下來。待我們走近，車主人主動和父親打起了招呼：“回家啊……倆小孩兒多可愛呀……來，坐叔叔的自行車上。”

聽到這句話，父親和我們姊妹倆簡直如獲大赦——父親實在是累癱了，而我和妹妹壓根兒就沒打算好好走路，巴不得趕快找個新奇又好玩的代步工具呢。

就這樣，我和妹妹一前一後坐在了那位叔叔的自行車上，兩條小腿不住地來回晃動著，要多高興有多高興。而那位叔叔則一邊擰著身努力保持自行車的平衡，一邊親切地和父親拉著家常，直到把我們送出了幾公裏遠才獨自騎車返回。

十多年後，我成了尚店高中的一名新生，而我的鄰桌就是那位叫楊貴彬的同學。楊同學不僅麵容白淨，五官精致，而且跳起霹靂舞來也是虎虎生風，光彩照人。特別是他那張能說會道的“八哥嘴”，口若懸河，蜜語甜言，簡直把全校師生都征服了。我卻打心底裏排斥他，堅持認為小白臉子沒有好心眼子，“巧言令色，鮮矣仁”。

富有喜劇和諷刺意味的是，這位令我生厭的“巧嘴八哥”楊貴彬居然是我們家的恩人之後，即十多年前推著自行車夜送我們回家的那位叔叔的次子。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自打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以後，我和貴彬同學前嫌盡釋，好得跟孿生兄弟一般，褲子交替著穿，摩托車交換著騎，就連談戀愛交女朋友也要拉上對方為自己加油助威。

最讓人難忘的是在我參加自學考試那幾年裏，每次都是貴彬先幫我把名字報上，學費交上，臨考試前又把我從舞鋼接到平頂山，安排好食宿，第二天再騎摩托車準時把我送進考場，考試結束後再準時接我回去，年複一年，風雨無阻。難怪貴彬替我領自考畢業證那天，招辦主任一臉的訝異：“畢業證上填寫的咋是別人的名字呢？”

貴彬對朋友忠、對同學誠，對待親生父母更是孝敬有加。在尚未成家的時候，他就把父母接到了自己身邊，為父母洗衣做飯，灑掃庭除，極盡孝心。到了父母晚年，他更是殷勤備至，為父母穿衣喂飯，梳頭洗臉，煎湯敷藥，擦屎刮尿，不曾有絲毫懈怠。他甚至為了父母能夠擁有一個幸福的晚年，在風景秀麗的白龜山水庫開了家敬老院，刻苦學習護理老人的各種知識和技能，生怕父母受一丁點委屈。

“書呆子”薛華

和薛華的相識要追溯到二十年以前。

那時候，我剛剛加入《舞鋼晚報》的記者行列，而薛華則是市政工程處的一名環衛工人。老實說，薛華的學曆並不高，寫作的資質也很一般，可他一心想當記者，當一個舞文弄墨的知識分子。為了實現這一願望，薛華沒少挑燈夜戰，為自己開小灶。

終於有一天，薛華如願收到了來自報社的邀請，雖說隻是臨時借調，但他已經相當滿足了——畢竟，距離實現他的記者夢又近了一步。

在報社，薛華和我同處一個部門（都是跑社會新聞的）。雖然他比我年長，但薛華在我麵前卻謙遜得像個學生，時不時拿著寫好的稿件請求“批評斧正”。不僅如此，他還在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家中大擺宴席，隔三岔五地邀請我和其他同事到家中做客，並借著幾分酒意旁敲側擊，投石問路，博采眾長，補己之短，不斷暗中為自己加油充電。

兩年後，薛華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考進了省城的一家法製報社，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記者。不久，他又受單位委派，下沉到地市一線當了一名記者站站長，一幹就是十幾年。如今的薛華工作優秀，而且有車有房，子孝妻賢，是大家公認的家庭事業雙豐收的成功人士。

我在隻身前往鄭州謀生的最初幾個月裏，舉目無親，孤立無援，是薛華主動站出來接納了我，管我吃、管我喝，為我無私提供棲身之所。工作之餘，他義無反顧地拽著我的手，逐門逐戶去敲各大報社總編室的門，還極力保舉我去他們那裏就職。平常連他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大哥大”全天候為我開著，生怕錯過任何一條通知我上崗的錄用信息。

我打心眼兒裏感激薛華、佩服薛華，而薛華卻從不提他對我的恩，總是到處宣講我的好，說我是他的恩人雲雲。起因是在他拋家舍口來鄭州打拚那年，由他一手撫養的女兒冰冰麵臨監護人斷檔的尷尬局麵。關鍵時刻，薛華第一個想到了曾經患難與共的我，並把剛滿十周歲的冰冰放心大膽地交到了我的手上。現在想來，這是朋友間多麼難得、多麼彌足珍貴的信任啊！為了朋友的這份信任和囑托，我就算再苦再難也要設法把冰冰照看好、幫襯好，讓她過上和同齡人一樣有愛的生活。

如今，我的女兒依林也和彼時的冰冰一般年歲了，假若非要讓我把她臨時托付一位知心朋友的話，我能像薛華當年那樣義無反顧嗎？

作為一名資深的新聞工作者，薛華除了偶爾和朋友猜枚行令小酌二兩以外，既不抽煙，也不打牌，歌廳、舞廳這些個娛樂場所更是跟他不搭邊兒。同事說他無趣，隻會讀書、看報、寫新聞，他則一本正經地回敬道：“俺段德長想當年可是在縣劇團跑過龍套的主，曲劇豫劇越調二夾弦啥都會唱，不信俺給您來一嗓子——小倉娃我離了登封小縣，一路上我受盡饑餓熬煎……”

對了，薛華有個別名叫段德長，是他的養父母給他起的。他的養父母是南陽市社旗縣某村的村民，薛華從小就是在養父母身邊長大的。雖然離家多年，但薛華卻始終不忘養父母的再造之恩，不僅逢年過節要帶著夫人孩子回去探望，就連平時也會時不時地抽空回趟老家，為爹娘送吃送穿，噓寒問暖。養父臨終前的那幾年，薛華特意把他從老家接過來，一日三餐伺候得妥妥帖帖。養父八十大壽那天，薛華還精心為他老人家置辦了豐盛的壽宴，光五湖四海的頭麵朋友就應邀來了不下百人，把老爺子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囫圇了。

養父出殯那天，薛華三步一跪，五步一叩，肩上扛著一頂紙紮的花圈哭得死去活來。我跟在後麵，被他那肝腸寸斷的哭聲感染，禁不住悲從中來，涕泗橫流。淚眼婆娑中，我隱約瞥見伯父的遺像不知何時幻化成了一個粉嫩童子，正居高臨下地衝著送行隊伍悄聲嘻笑呢。時隔多日，我把那天目睹的靈異事件講給薛華聽，一絲略顯欣慰的微笑在他臉上閃爍了一下，旋即湮沒在奔流洶湧的淚痕裏。

除了上述三位以外，我身邊的孝子名單還可以開列出一長串（諸如倉超、曹廣海、陳兵、鄧業榮、董柏麟、馮長海、胡振江、康玉春、李貴生、李國昌、李增高、李占傑、李中華、劉廣申、劉昱旻、劉增利、路明旺、羅建華、馬挺、王慶國、蘇漢周、肖晨、徐春宇、許永亮、楊中朝、張文傑、張岩、趙國鴻、鄒相等），受文章篇幅所限，難以一一盡述，隻好留待下回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