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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隨父外出:撲進大地母親之懷

舉行了削發、左肩掛聖線的宗教儀式後,少年泰戈爾急得整天抓耳撓腮、愁眉不展,心裏直嘀咕:“掛著這玩意兒怎麼去上學?學校裏那些洋人的孩子對印度的牛抱有濃厚興趣,但絕不會看得起我這個肩掛聖線的光頭婆羅門!即便不朝我的光頭投擲什麼破爛兒取樂,也肯定會奚落嘲笑我。”

正當他心事重重的時候,仆人進屋對他說:“老爺叫你,有事對你說。”

泰戈爾來到三樓父親的屋裏,德本德拉納特和顏悅色地問他:“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喜馬拉雅山嗎?”

泰戈爾喜出望外:“願意!願意!”

這是泰戈爾首次出遠門,家裏特意為他做了新衣服。該做什麼顏色、什麼款式的衣服,德本德拉納特對仆人一一作了交代。

1872年3月,德本德拉納特帶著小兒子和隨從啟程前往喜馬拉雅山。動身之前,按照慣例,德本德拉納特把全家人叫到遊廊裏,舉行祈禱儀式。泰戈爾向長輩們行了摸足大禮,跟父親上了馬車。

毛茸茸的絨布圓帽戴在光頭上不舒服,泰戈爾摘下拿在手裏。德本德拉納特看到了,用不容違抗的口氣說:“戴上帽子!”在德本德拉納特麵前,子女們必須衣著整潔,泰戈爾乖乖地戴上了帽子。

前往喜馬拉雅山的途中,父子倆在波勒普爾住了幾天。

不久前,比泰戈爾大兩歲的他的外甥沙達和父母遊覽過波勒普爾,回來後天花亂墜講的旅行故事,那些高楣名門的見過世麵的少爺絕不會相信,但年少的泰戈爾卻信以為真。沙達煞有介事地對小舅舅泰戈爾說,如沒有特別的能耐,上火車非常危險,腳一滑就完了。火車啟動時,必須使出吃奶的力氣坐穩,不然讓人一推,便沒影兒了。

泰戈爾惴惴不安地走進車站,沒有滑倒,毫不費勁兒地上了火車,也沒有飄起來,坐在位子上,才明白他被騙了。

火車向前飛奔。列車兩側,一排排綠樹鑲嵌的廣闊原野,蔥鬱樹木掩映的一座座村落,畫一般迅速往後滑動,仿佛蜃景裏的湍流。日暮時分,父子倆準點抵達波勒普爾。

波勒普爾的新奇世界

下車上了轎,泰戈爾閉上眼睛,他寧願波勒普爾的一切奇跡明天能夠清晰地顯現在他的眼前。他覺得提前在蒼茫暮色中窺見奇跡的影子,明天的樂趣就將是不完整的。

翌日清晨,泰戈爾滿心疑惑地走出臥房。來波勒普爾之前,沙達告訴他,此地與世界其他地方最明顯的不同之處是當地的臥房與院裏廚房之間的甬道,雖無布篷遮蓋,走在上麵,卻完全感受不到陽光照耀和清風吹拂。心中充滿遐想的泰戈爾到處尋找這種甬道卻一無所獲,才省悟到沙達又騙了他。

泰戈爾是在城裏長大的孩子,從未見過稻田。書中讀到放牛娃的故事,就在想象的畫布上,一絲不苟地勾畫放牛娃的容貌。泰戈爾從沙達口中得知,波勒普爾遍野是金黃稻穀。沙達在那兒和牧童每天做的遊戲是從稻田運回雪白的大米,煮成香噴噴的米飯,和牧童一起享用。泰戈爾出門急切地舉目四望,唉,沙漠邊緣地區哪有什麼稻田!他走走停停,邊走邊想,恍然大悟:“什麼一望無際的稻田,完全是外甥的彌天大謊。”

泰戈爾當時還小,可德本德拉納特並未阻止他外出遊玩。曠野表層的土壤讓雨水衝走,裸露出絳紅的鵝卵石。形狀奇異的小石堆、洞穴,一條條細流,頗似小人國的地貌。當地人稱起伏的沙丘為“庫亞伊”。泰戈爾用衣擺兜著撿到的五顏六色的石子,歡天喜地地回到父親身邊。

德本德拉納特沒有露出不悅神色,也不說泰戈爾耐心地撿石子是可笑的舉動,相反,驚喜地讚歎:“啊,這些石子真好看,在哪兒撿到的?”

泰戈爾洋洋得意:“還有好多好多,成千上萬顆呢,我要每天去撿!”

“很好,很好,用石子裝飾那座土山吧。”德本德拉納特為小兒子出主意。

當地人挖池塘,挖出的泥土堆在南邊,形成土山似的高台。德本德拉納特每天拂曉登上高台,坐在蒲團上祈禱,目睹旭日在他前麵的地平線上升起。他鼓動泰戈爾用石子裝飾的就是這個高台。

離開波勒普爾的時候,泰戈爾未能帶走一堆堆辛苦撿回的可愛的石子,心裏很難過。他還不懂得運石子不容易,運費高得驚人。

沙丘地裏有一個蓄滿雨水的深潭,碧澄的水漫過潭口,汩汩流向沙地,幾條小魚神氣活現地逆水遊泳。泰戈爾異常興奮地跑回來向父親報告:“我發現了一股十分美麗的泉水,弄幾罐來吧,可以喝,也可以衝澡。”

“太好了!”德本德拉納特快活地附和,隨即派人去汲水,以此作為對發現者的獎賞。

隨後幾天,泰戈爾常去勘探那片沙丘地,尋覓前人未發現的“寶藏”,他是這個麵積不大、鮮為人知的小王國的李文斯頓。這是一個用倒置的望遠鏡觀察到的小國度:沙丘低矮,澗水細瘦,孤零零幾株矮小的野黑漿果樹和野棗樹,幾條遊魚約一寸長。當然,發現者也很年幼。

大概是為了培養泰戈爾的責任心和謹慎辦事的習慣,德本德拉納特給他幾塊錢,要他學算賬,並把他那隻昂貴的金表讓他上弦,全然不管可能出差錯。早晨,他帶著兒子出去散步,遇見化緣的僧人,吩咐兒子布施。最後結算,賬目怎麼也對不上,剩餘的錢比賬麵上的數字多出許多。他跟兒子開玩笑:“看來我應該聘你當我的賬房先生,錢在你手裏會膨脹哩。”兒子及時而認真地為他的表上弦,由於認真得過了頭,金表不久後不得不寄回加爾各答修理。

德本德拉納特有一本梵語《薄伽梵歌》,他在喜歡的章節上畫了記號,叫兒子抄錄那些章節及孟加拉語譯文。兒子在家是個無足輕重的男孩兒,此時接此重任,自然感到不勝榮幸。

在波勒普爾逗留期間,泰戈爾愛坐在花園旁邊一株幼小的椰子樹下,伸直腿,把日記本放在腿上,在上麵寫滿詩句,覺得這樣就是詩人的姿態。有一天,頭頂烈日,坐在寸草不長的石榻上,他寫了一首名為《大地之王的失敗》的充滿英雄豪情的詩,然而,充沛的激情未能使那些詩作免遭失傳的下場,他最賣力的載體——封麵考究的日記本,後來杳無蹤影。

離開了波勒普爾,德本德拉納特父子先後在薩哈卜甘傑、達那普爾、阿拉哈巴德、坎普爾等地小住,而後到達旁遮普省首府阿姆利則。

阿姆利則的豐富多彩

在泰戈爾的心目中,阿姆利則的金廟和夢中的天宮一樣。好幾天早晨,他跟著父親前去瞻仰湖中央錫克教的廟宇,那裏經常舉行宗教活動。德本德拉納特坐在錫克教徒中間,突然聲調悠揚地與他們一道唱頌神曲。他們聽見一個異鄉人竟能唱頌他們的神曲,驚異之餘,極為熱情地對他表示歡迎。他歸來時總帶著他們饋贈的冰糖和甜食。

有一天,德本德拉納特把金廟的一位歌手帶回住處,請他唱祈禱歌曲。也許,給他的賞錢少一些,他也會滿意。多給錢造成的惡果是,想為德本德拉納特父子倆唱歌的歌手蜂擁而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能把他們擋回去。在住處找不到德本德拉納特父子倆,歌手們開始在街道上“襲擊”他們。每天早晨,父子倆出去散步,常有歌手背著弦琴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在街道的僻靜處,泰戈爾和父親冷不丁看見他們的弦琴,就像不熟悉獵手的鳥兒望見槍管就嚇得魂飛魄散一樣,然而,“獵物”也變得聰明起來了,他們的琴聲起了開空槍的警示作用,遠遠地就把父子倆轟走。

暮色降臨,德本德拉納特坐在花園前的遊廊裏,叫兒子為他唱梵天頌歌。月亮升上了天空,月光透過樹蔭落在遊廊裏。泰戈爾唱起貝哈格調的頌歌:

天帝啊,沒有你誰能克服危機?

誰能穿越人世間的一片漆黑?

德本德拉納特低著頭,雙手交抱在胸前,靜靜地聆聽兒子悅耳的歌聲。

此後一年的瑪克月,家裏過節,泰戈爾一天寫了幾首歌,其中一首是《我看不見藏在眼中的你》。那時候,德本德拉納特住在恒河畔的宗朱拉亞,把泰戈爾和五哥喬迪林德拉納特叫去。他讓喬迪林德拉納特拉風琴,叫泰戈爾一首接一首唱新譜的歌曲,有幾首甚至唱了兩遍。聽完歌曲,他風趣地說:“一個國家的國王如果精通本國的語言,具有欣賞文學作品的能力,他會重獎詩人,但從國王那兒無望得到獎品的話,本人願意‘越俎代庖’。”說罷,他出人意料地把一張五百盧比的支票遞到泰戈爾手上。

離家出發前,德本德拉納特說要教泰戈爾英語,帶了《彼得·保利的故事》等幾本英文書籍。他選了《富蘭克林傳記》作為泰戈爾的教材。他認為傳記類似於小說,孩子讀了能提高文學水平,但他在教泰戈爾的過程中發現他犯了個錯誤。富蘭克林是著名的曆史人物,但他奉行的狹隘的實用主義宗教政策刺傷了德本德拉納特的心。他講解了這本書的幾章,看到富蘭克林不乏機智地宣揚根深蒂固的世俗觀念的例子和有關人世間的說教,不以為然,忍不住當著泰戈爾的麵表示反對。

在這之前,除了背誦普玻得維編寫的梵文語法書之外,泰戈爾沒有讀過其他梵文作品。德本德拉納特教泰戈爾學習由伊舍爾昌德拉編寫的第二冊梵文初級讀本,叮囑兒子務必熟記序言中的單詞的寫法。

泰戈爾學習孟加拉語,探究詞彙的來源,不知不覺,在學習梵文方麵有了很大的進展。德本德拉納特鼓勵兒子學習最古老的梵文作品。泰戈爾把學到的梵文單詞顛來倒去地擺弄,組成很長的複合詞,隨心所欲地在詞尾添加孟加拉語的輔音字母ong,使先人使用的古代語言成為今人的語言。

此外,德本德拉納特還為兒子講解帕羅格托爾撰寫的有關天文學的英文科普讀物中的內容,兒子一麵聽一麵用孟加拉語做筆記。

在阿姆利則住了將近一個月,四月下旬,德本德拉納特父子向達拉霍希進發。喜馬拉雅山的召喚已使泰戈爾心神不定,在阿姆利則再也待不下去了。

波格羅達山的快樂時光

達拉霍希是讚巴王國的波格羅達山上的一個小村子。波格羅達山海拔7819英尺。他們的住所就在波格羅達山上。

父子倆早晨喝了牛奶,吃了麵餅,離開旅店上路。乘坐滑竿兒上山,他們一路望見山穀裏一片片早熟的春季作物,像蔓延的絢麗火焰。泰戈爾怕漏看了什麼,一整天眼睛睜得大大的。山路轉彎處、溝壑裏,挺拔的樹木枝繁葉茂,濃蔭匝地。高山像千年修行的隱士,幾泓澗水好似山的女兒,在它懷裏撒嬌,隨後淙淙奔出冷寂的暗洞,穿過樹蔭,滑下蒼苔斑斑的褐黑岩石。腳夫在陰涼處放下滑竿兒,稍事休息。泰戈爾在心裏貪婪地說:“為什麼要離開景色幽美的山區呢?在這兒定居多麼快活啊!”

德本德拉納特在路上讓兒子保管小錢箱。顯然,泰戈爾不是保管錢箱的合適人選,因為這隻錢箱裏有一路上要花的許多錢。如果把錢箱給隨從吉蘇裏·查篤則保管,他是可以放心的。他讓兒子挑起這副特別重的擔子是為培養兒子辦事謹慎的習慣。有一天到旅館投宿,泰戈爾沒把錢箱還給他,隨手放在房間的桌子上,他見了生氣,訓了兒子一頓。

從阿姆利則前往波格羅達山途中,每天傍晚住進旅館,父子倆經常討論天文現象。黃昏時分,德本德拉納特把椅子搬到旅館外麵坐下,山區的夜空中,一顆顆星星神奇而清晰地閃現著。他教兒子識別天上的星宿,為兒子講解天文現象。泰戈爾直到晚年對天文學仍有濃厚興趣,緣由就是喜馬拉雅山之旅跟父親學到的天文知識。

到了波格羅達山所在的帕格羅塔亞,父子倆住在最高的波格羅達山上。雖說已是五月,天氣仍然寒冷,陽光照不到的陰坡冰雪尚未融化。

泰戈爾外出遊玩,享有充分自由。即使住在最高的波格羅達山上,德本德拉納特也從不阻止兒子去爬山,從不害怕發生意外。住所下麵的山坳裏有一大片雪鬆。兒子常常拄著鐵尖頂手杖在樹林裏玩耍。巍然矗立的雪鬆像巨大的魔鬼,拖著長長的身影。它們都已幾百歲了,它們眼裏,一個渺小的男孩兒——泰戈爾無所顧忌地在它們身邊走來走去,它們沒對他說一句話!泰戈爾覺得,進入樹蔭產生的特殊感覺很像觸到陰冷滑膩的蛇皮。樹底下枯葉上雜糅的光影,有如原古巨蟒的奇特花紋。

住所靠外一間屋是泰戈爾的臥室。夜裏躺在床上,透過玻璃窗遙望,朦朧的星光下,山頂的積雪閃著暗淡的光澤。

記不清多少個夜裏,泰戈爾睡眼惺忪地看見德本德拉納特身穿赭色道袍,端著蠟燭台,輕手輕腳走到外麵鑲玻璃的遊廊裏,坐下做宵禱。不知又睡了多久,迷迷瞪瞪地感覺到父親在輕輕把他喚醒。夜色尚未全部消散。按照父親定的課程表,這時候泰戈爾應該背誦梵文初級讀本中“nor”“norou”“nora”等變形詞。寒冷的清晨,他第一次嘗到了鑽出暖被窩極其艱難的滋味。

凝望著紅日噴薄升起,晨禱完畢,德本德拉納特喝一碗牛奶,命兒子肅立身側,誦念《奧義書》中的經文,做一次祈禱。之後,他帶兒子出去散步。他走得很快,別說泰戈爾,連成年仆人也跟不上他。途中,泰戈爾隻得走羊腸小道,抄近路趕回住所。

德本德拉納特回來後,泰戈爾照例學一小時英語。10點左右,用冰冷的雪水洗澡,一回也不許少。仆人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就往雪水裏加一瓢熱水。為了給兒子壯膽,他講述年輕時如何在刺骨的冷水裏洗澡的情景。

喝牛奶對泰戈爾來說是一樁苦差事。德本德拉納特能一連喝幾碗牛奶,但兒子未繼承他喝牛奶的本領,在父親身邊,兒子必須跟他一起喝。無奈,隻得求仆人做手腳。

用完午餐,德本德拉納特再次授課,但兒子已經支撐不住了。由於清晨起床過早,他一麵聽課一麵打瞌睡。看兒子實在支持不住,德本德拉納特宣布下課。可一霎間泰戈爾的困意冰消雪化,精神抖擻地出了大門,朝眾山之王——喜馬拉雅山奔去。中午,泰戈爾經常拄著尖頭手杖,獨自從這座山爬到那座山,德本德拉納特對兒子單獨行動從不表示擔心。

德本德拉納特在山上和兒子常常談論家裏的事。一收到家裏誰寄來的信,他就讓兒子給他送來。大哥、二哥從加爾各答寄來的信,德本德拉納特讓兒子念給他聽。潛移默化,兒子學會了應該用怎樣的格式寫信。

二哥索頓德拉納特寄來的一封信中寫道:“繁雜瑣事纏身,像脖子上繞著繩索,苦不堪言……”德本德拉納特問兒子此處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兒子如實談了自己的看法,德本德拉納特沒有想到兒子與自己意見相左,而且狂妄地不認可他的看法。就這幾句話,父子倆爭論了很久。換成別人,必定對兒子厲聲訓斥,嚇得兒子大氣不敢出一聲,可德本德拉納特大度地聽兒子爭辯,耐心地為兒子泰戈爾解釋,直到兒子心服口服為止。

德本德拉納特對兒子講了許多令他捧腹大笑的故事。他講過一個牛奶摻水的故事:因為怕養牛人往純牛奶裏摻水,主人派一個仆人去監督,不一會兒,又怕剛去的仆人搗鬼,就派第二個仆人去監督第一個仆人。主人老不放心剛派去的仆人,不停地派仆人。派去的仆人越來越多,牛奶也就越來越稀,最後透明得像烏鴉的眼珠子。養牛人為自己辯護,對主人說,監督的仆人再增加,稀牛奶裏可以養螺螄、蚌和蝦了。第一次聽父親給他講這個故事,他肚子都快要笑痛了。

在山區度過難忘的幾個月之後,德本德拉納特吩咐隨從吉蘇裏·查篤則送泰戈爾返回加爾各答,泰戈爾雖萬般不舍,也隻好從命先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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