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上草原

我曾經是伊犁州技工學校的一名教師。初到新疆我很想到大學執教過書齋生活，我去奎屯時帶了兩份手續，一所大學，一所技校。奎屯街頭農七師一位中年軍墾戰士告訴我兵團不如地方，地方這兩個單位，大學不如技校，技校待遇好，我就去了技校，我就有條件帶實習學生跑遍天山南北。野外實習補助多，我在新疆那十年，邊疆相對於內地還有工資上的優勢，我就能擠出錢供老家的弟妹們讀書到畢業參加工作，這是我一直感恩新疆的地方。

漫遊天山絕不是一句虛言。記得第一次從獨庫公路過天山達阪，每到拐彎處眼前全是萬丈懸崖，還能看見大峽穀裏摔爛的汽車，恐懼到極點睾丸會收縮，幾年後就習慣了，也有膽子縱穿天山腹地。小說《鷹影》就寫那些葬身天山大峽穀的司機。伊犁河穀最好的草原應該是喀拉峻草原、庫爾德寧草原、唐布拉草原和那拉提草原，都有天上草原的美稱。伊犁河有三條支流，喀什河、鞏乃斯河和特克斯河，至雅馬渡彙成伊犁河。三支支流的上遊全是美麗的大草原，中下遊則是肥沃的農田。喀什河上遊是唐布拉草原，從伊犁的公路過唐布拉草原過喬爾瑪翻天山達阪到獨山子和奎屯，喬爾瑪有烈士墓，埋葬當年修路犧牲的解放軍戰士，喬爾瑪也是奎屯河的源頭，每年都有農七師的軍墾戰士來破冰，常常有人喪身懸崖，山中水文站常年有人看守，小說《雪鳥》《喬爾瑪》就寫這些事。

從新源縣的鞏乃斯河邊穿過那拉提草原進入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靜縣境內的大小尤勒都斯盆地，就是有名的巴音布魯克草原和天鵝湖。開都河從這裏流過，每年都有包括一萬隻天鵝的十萬隻水禽到這裏度夏。清乾隆年間衛拉特土爾扈特蒙古人在渥巴錫汗帶領下從伏爾加河流域返回祖國，從伊犁河穀入境縱穿天山腹地一個又一個優美的草原，天鵝跟神一樣迎接遠方遊子。每次到庫爾勒見到衛拉特蒙古人，總把他們看作天鵝之子。

地球上的濕地森林草原都在退化，天山腹地還保留著大地最後的青草地。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到草原，空氣太新鮮，我不停地咳嗽，喉嚨發癢，這是一次難受而又美妙的洗肺過程。我寫下的那些文字如果有一點點意思，也都是天山給我的恩賜。

一般很少有人走從和靜縣境內的巴音布魯克草原到伊犁州新源縣的那拉提草原那條山道，也很少有人走從伊犁到喬爾瑪翻天山達阪過八音溝到獨山子和奎屯的山道。古代北方遊牧民族進行大突襲時拚命一搏走這些險道。20世紀70年代經過十幾年艱苦努力修築了橫穿南北的獨庫公路和東西縱向的庫爾勒到伊犁、奎屯獨山子到伊犁的山間公路。這些公路也隻能在夏天七八月份才能穿越。所謂無限風光在險峰，沿天山北麓過無數綠洲與繁華的城鎮過賽裏木湖過果子溝到伊犁的烏伊公路是一年四季最繁忙的交通線。我曾經生活的小城奎屯東臨沙灣西臨烏蘇，南與獨山子煉油廠相接，距天山僅幾十裏，那時我們住五樓，在陽台上就能看見天山，黎明就能聽見山中馬群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