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農家,進門,意外發現有山水畫掛於正堂之上,左右是陶淵明的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細看落款,畫是本地畫家的作品,字出自省書法家協會會員之手,也是當地知名的文化人。
複又退身,重新打量這座農家小屋。它躲在綠蔭之中,一側潺潺溪水,另一側深深竹林,寬敞的庭院,間雜品種不一的花草,雖未精心修剪,卻顯得生機勃勃。遠處是連綿山巒,彌漫著薄薄霧氣。不由感歎,這樣的屋子,才是這副對聯的絕妙寫照啊。
這幾年,我常在鄉村串門走戶,不知不覺間發現,村民越來越喜歡掛中國畫。正堂、客廳,甚至餐廳,不經意間會有一書、一畫出現。
中國人曆來喜歡字畫。有人說,書法作品和中國畫是中國人獨有的情感宣泄和精神創造,符合中國人的審美,靈性藏在每個中國人的骨子裏。但一直以來,書畫被認為是高雅的藝術,離老百姓有相當遠的距離,尤其農民。在機關事業單位,在城市居民家中,“厚德載物”“天道酬勤”“寧靜致遠”“上善若水”等是比較常見的。去農村,偶爾會在景點、民宿看見諸如“風輕雲淡”“水送山迎”“清泉石上流,明月鬆間照”之類。而在農民家裏,書法作品和中國畫這幾年才漸漸增多。
農民從來沒有放棄審美的願望和權利。20世紀八九十年代,在被油煙熏黑的木板上,在混著草漿的石灰牆上,村民會用粗糙的手指,蘸自家調的糨糊,把畫黏上去。屋子正中間,無一例外都貼著領袖畫像。
20世紀80年代,村民喜歡貼年畫。臨近春節,全家喜氣洋洋齊動手,爺爺打糨糊,爸爸站在凳子上,孩子把糊好糨糊的年畫遞給爸爸,媽媽和奶奶則在一丈遠的地方指揮:“高了,歪了,再低點!”年畫多以胖娃娃、財神、壽星的內容出現,畫中無論老人、婦女或小孩,都比較豐滿。那時,“減肥”這個詞似乎還沒出現,胖胖的形象反映了人們最純樸的心願,期望過上好日子。
20世紀90年代,看見最多的是顏色鮮豔的明星畫像,如劉曉慶、陳衝,還有外國體育明星,油紙亮閃閃,極薄極薄。用這一時代出現的一個詞語形容,這種畫是“一次性”的。
如今直接將印刷品貼在牆上的,幾乎找不到了。即使是一副十字繡的“家和萬事興”,都精心地用鏡框裝裱起來再掛上去。一方麵,這是居住條件改善的必然變化;另一方麵,也說明隨著物質條件的改善,村民對文化藝術的追求標準提高了。我的一位村民朋友,有客來訪,必定引導其欣賞他的一幅巨幅山水畫,這是他花重金從省城覓得的原創,畫得確實有意境,我每次去都會停下腳步觀看。我欣賞他的笑,因為自豪和滿足,在畫前他永遠都是憨笑著,臉上堆起一道道溝壑。他的臉,也成了一幅山水畫。
鄉村有高人。我認識的一位村民,布置在家裏的書法作品,全部是自己創作的。從菜地裏回家,或者采土蜂蜜累了,坐進書房,迎著涼爽山風,筆走龍蛇。下午,當我們還在為工作愁眉不展時,“叮咚”一聲,這位遠在深山的村民,發過來一張照片,是他剛剛寫就的一首張旭的詩:“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