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一大早,嚴子龍的自行車又停在了晉娃家的梢門口,俊來叔和嚴子龍又來到了晉娃家裏。土壤化驗結果出來了,棲鳳台的土質最適宜栽植果樹,其次是龍行溝、溝台地、蠍子嶺、溪灘地。
父親立即對嚴子龍說:“你在家等會兒,我和俊來找村支書去說說。”
“要不我也去?”嚴子龍說。
“你先不要去,我倆先去探探口風。”俊來叔說。
隨著梢門一聲響,父親和俊來叔出去了。嚴子龍看著晉娃的寒假作業本,為他檢查起作業來。
太陽當頂的時候,俊來叔回來了說:“走,村支書想見你呢!”嚴子龍立即和俊來叔向村支書家走去。嚴子龍邊走邊對俊來叔說:“這晉娃學習好得很哩,我檢查得那麼仔細,寒假作業都沒有一處錯誤。”俊來叔說:“娃娃家,可不敢表揚。表揚得過了,就張狂得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有幾斤幾兩了。”
三個人說著話就走遠了。晉娃在家百般無聊,也帶上虎子出了門。
到村支書家門口的時候,俊來叔見晉娃跟了過來,就說:“你來幹啥,大人商量事情哩。”
晉娃乜斜了俊來叔一眼說:“我尋醜孩玩呀,與你的事不相幹。”
醜孩是支書的兒子,與晉娃在一個年級,平日學習不是太優秀,但支書家經濟條件比較好,有閑錢給孩子買一些畫兒書、故事書。奈何醜孩不喜歡看書,嫌太麻煩,他喜歡聽別人給他講。晉娃家裏窮,買不起書,可是他喜歡看書,正好醜孩家裏有書,於是兩家優勢互補,兩人一拍即合。晉娃知道醜孩買下新書了,得空就到醜孩家,兩個孩子一個邊看邊講,一個專心致誌地聽,配合得很默契。
他們幾乎同時進門。支書在院裏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擱著茶壺茶碗;支書和父親坐在桌子旁聊天喝茶。
晉娃進了院門問支書:“伯,醜孩在嗎?”
支書沒有顧得上答話,醜孩在屋裏聽見了,出來摟住虎子說:“走,進屋。”
說著把晉娃領進屋裏,拿出了一套六本的畫兒書說:“《燕子李三》,我爸剛給我買下的,花了兩塊錢呢!”說著又從書包裏掏出了十本書,炫耀道:“《恐龍特急克塞號》!”
晉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說:“呀,電視都還沒有演完哩,畫兒書就出來啦!”
“可不!”醜孩扔了一本給晉娃,晉娃一翻:“嘖嘖,還是彩色的呢!”說著,兩個孩子就頭碰頭地看了起來。
在晉娃看《恐龍特急克塞號》的時候,院子裏村支書和嚴子龍他們的談話也在繼續著。村支書首先問了嚴子龍一些基本情況,緊接著問了嚴子龍他們單位的一些事情。據村支書說,他與嚴子龍的直屬領導很熟,因此,二人很快就拉近了距離。嚴子龍簡要向村支書說明了土樣化驗情況,說明了為什麼不提前與村支書溝通的原因,村支書哈哈一笑說:“你這還是不了解我。”
很快一本書看完了,醜孩給晉娃說:“可不敢給同學們說,要不然我的書連屍首都回不來。”
晉娃說:“不說,就咱倆偷偷看。”
醜孩伸出手指頭,說:“拉鉤!”
晉娃也伸出手指頭,說:“拉鉤就拉鉤。”
於是兩根手指頭鉤在了一起,兩個小孩一起喊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說!”
虎子也在旁邊嗚嗚叫著。醜孩一把摟住虎子說:“虎子也不許說!”
晉娃“嘿”的一聲笑了,說:“虎子是一條狗,它怎會說?”說著又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
連續看了三本書,院裏傳來父親的聲音:“晉娃,回!”
晉娃應了一聲對醜孩說:“明天再看。”就牽著虎子出了門。
晉娃知道,醜孩的書隻能在支書家裏看,根本帶不走。這不是醜孩小氣,而是支書太愛書。支書家裏還有很多大書,書麵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地在箱子裏鎖著,誰也借不出來。這也許是愛書人的通病吧,晉娃想。
吃過晚飯,村裏的高音喇叭就響起來了。村支書喊叫村裏人到村委會開會。這兩天正是鬧社火的日子,村裏人都在鑫隆家的院裏、碾麥場上忙著排練。一聽說要開會,都嘟嘟囔囔說:“什麼事這麼急,大正月裏還開會。”也是,自從土地包產到戶,村裏人各忙各的,村裏就很少開會了。有事了都是村支書在高音喇叭上喊一嗓子,大家就都知道了,一年到頭,開會的日子屈指可數。雖然這麼說,但村裏人還是按照支書的要求,三三兩兩相跟著往大槐樹下的村委會走去。晉娃也帶著虎子去湊熱鬧。
進了村委會大院,但見屋裏燈火通明。
以往開會都在院子裏,今天考慮到外麵太冷,村支書就將會場放到了村委會辦公室裏麵。
人多地方小,人們有坐的,有蹲的,有的甚至坐在了村支書的辦公桌上。開會的人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男的都吸煙,搞得屋裏烏煙瘴氣,像是著了火;女的都是一邊嘟囔著、抱怨著,讓男的少抽煙,一邊低下頭納鞋底,把索子繩拉得嘶嘶響。晉娃見醜孩、軍平、喜梅都在,於是幾個孩子就在村委會院裏鬧騰了起來。
由於晉娃不管到了哪裏都帶著他的虎子,因此凡是他的夥伴,虎子和他們都很熟,由著他們擺布。這不,軍平又騎在虎子身上,晉娃推開軍平喊道:“不許欺負我的虎子!”
醜孩指著軍平挑逗道:“虎子,咬他!”虎子頭一低,牙一齜,嗚嗚地左右扭動著身子,轉過頭就奔向了軍平垂下來的腳。
軍平大叫一聲,跳出老遠,瞪著眼睛喊道:“虎子,你真咬?”
醜孩和喜梅“嗷嗷”地叫著起哄。
辦公室內,關於果樹種植的討論也進行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俊來叔和父親都想種蘋果,也希望棲鳳台有地的村民栽果樹,這樣能夠連成片,成規模好管理。村支書非常民主,讓村民自願選擇,村裏提供各種政策支持。但村裏大多數人還是前怕狼後怕虎的,搖擺不定。
就在村裏人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把栽果樹的好處說得天花亂墜,他個人為什麼不栽?放著好好的幹部不當,下來讓我們栽果樹,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
俊來叔聽了,立即厲聲問道:“誰?誰在說這話,說這話喪良心哩!”
嚴子龍顯然沒有料到有人會這麼說,他愣怔了一會兒才說:“我在果業局,下鄉搞果業推廣和指導就是我的本職工作。現在我們這裏不愁吃穿,可是咱們的兜裏有多少票票,我想你們都清楚。縣裏為了讓村裏人有錢花,號召村裏人轉產,發展特色產業種植,提高土地利用率,幫助老百姓致富。剛才有人說,為什麼我自己不種。我想說的是,實在我沒有地,如果我有地,我一定會種果樹,它的經濟效益比種糧食棉花要高得多,但是也比種糧食棉花吃的苦大得多!栽果樹,可以說,一年四季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春施肥,夏澆水,秋收果,冬剪枝,所以你們都要想好。不想種的,我們絕對不會勉強,不過別人發財了,你們可別眼紅。”
村支書頭也不抬地說:“詩涵,這話可說得不地道了。人家背著饃想招讓咱致富,你自己不想幹就行啦,不能這樣把人往惡心的想。你現在不想開這個會,你就回去,沒人攔你!”
那個叫詩涵的婦女站起來,三兩下把線繩纏在鞋底上,說:“走就走,我還不想在這裏耽擱時間哩!”說著把屋門一拍,隨著一股涼氣進來,人已經到了院裏。
“不可理喻!”村支書看著走出門的詩涵說,“繼續開會,不要因為她影響咱們開會。栽果樹這是好事,但也追求自願,不強迫,不動員,主意你們自己拿,以後發財也是你們發。你們回去都好好想想,也好好商量商量,明天定了,到我這裏報名,縣裏統一組織願意栽樹的人到山東學習果樹管理技術,報銷食宿路費。栽上果樹後,所用的樹苗、肥料等費用,由縣裏協調,到信用社貸款。縣裏給予了很大的技術資金支持,你們可要想好了!好,現在散會,你們都回吧!”
“貸款?光知道貸,拿啥還?聽說還要背利息哩。”村裏的“聰明人”鑫隆撇了句涼腔,人們就亂紛紛地站起,出了門。
最後剩下的隻有村裏最窮的癩子,他沒有走,說:“我報上,反正我窮得都要上吊了,怕啥?大不了地裏幾年沒有收成。”
嚴子龍記下他的名字說:“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地幾年沒有收成,隻要你好好幹,一定能夠讓你的地大有收成,還能讓你在經濟上翻身!”
開完會的第二天,報名簿上還是隻有癩子一人的名字,再加上俊來叔和晉娃父親,也就隻有三個人。嚴子龍看著報名簿說:“先這樣吧,你們回去準備準備,我給領導彙報一下,咱們就去山東煙台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