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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觀戰

忽必烈登上了香爐山。

從小在草原長大的忽必烈目力極佳。草原上視野開闊,站在高處極目遠眺,可以看出很遠。這既鍛煉了他的目力,也使他養成了登高遠望的愛好,而每遇征戰,隻要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製高點,他必於戰前登臨親自觀察敵情和地形。久而久之,他甚至形成一種心理:凡是這個地方“長”得好,能讓他看得遠,看到所有要緊的去處,又能把最要緊之處看得清晰真切,這一仗十有八九能取勝。所以,他剛登上香爐山的最高處,就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哈!”等到跟隨他上山的人都在這一小塊並不平坦的山頂,各自選了適合自己身份的地方站好,他又轉過臉來對站在他側後的阿裏海牙說:“這個地方真好!”然後問:“你是怎麼找到的?”

阿裏海牙謙恭地答道:“是張柔將軍推薦的。”

忽必烈就抬眼在他的將軍們中間尋找。張柔雖然站得較遠,倒也聽見了,便趕緊越過幾位蒙古將領走了過來:“稟王爺,末將昨天來過這裏,覺得甚好,所以才冒昧向怯薛長推薦。”

忽必烈點點頭說:“好!”又朝張柔招招手,“你站得離本王近一點。這一仗主要是你來打嘛!”

跟隨忽必烈登上香爐山頂的隻有十幾個人。阿裏海牙事先稟告過,那地方小,人多了站不開。這十幾個人裏,隻有廉希憲不是帶兵的將領。阿裏海牙曾經請示要不要帶上劉秉忠,忽必烈想了想說:“子聰還得謀劃一些更重要的事,就不去吧。”當然,阿裏海牙心裏明白,王爺很看不上宋人那種以文官領軍事的做法,凡涉及作戰之事,多不讓謀士們參與,帶上廉希憲,也是平時多讓其跟隨在身邊的意思。而在幾位帶兵的主要將領中,張柔是唯一的漢人將領。當忽必烈說出這一仗主要是張柔來打時,阿裏海牙心裏便咯噔了一下。他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一個疏忽。是啊,他本應想到,眼前這一仗,王爺會盡量不動用蒙古將領和蒙古軍隊。作為一個畏兀兒人,他倒沒有特別輕視漢人的想法。雖然蒙古人的傳統看法,是把人分為四等——第一等自然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然後是漢人、南人,王爺也不反對這種看法,但在具體的用人上,卻是唯才是舉,讓每個臣僚都能發揮他最大的作用。王爺讓漢人的將領和軍隊來打這一仗,是因為漢人更適於中原的戰法;至於那些蒙古將領和蒙古軍隊,則另有用處。晝夜不離王爺左右,阿裏海牙當然明白,在王爺的心目中,與他的弟弟阿裏不哥早晚必有一戰。這種草原上的衝殺,就用不上漢人的將領和軍隊了。

在張柔的指點介紹下,忽必烈已經開始觀察山下的敵情和地形。昨晚他看過作戰地圖,知道自己現在所站的位置,約略是在鄂州的正東。但在從鄂州到香爐山之間,長江卻拱起了一個弓背,先是向正北偏東拐上去,然後是一個很急的陡彎,又向正南偏東拐下來。如果從這裏渡江,渡江之後大軍向西橫掃,不足百裏之遙,便可直抵鄂州城下。

“王爺請看,”張柔指著山下一個煙波浩渺的去處說,“那兒就是武湖!”

忽必烈展眼望去,但見這武湖幾乎與長江連成一體,水麵甚是開闊,它的北岸,也就是離香爐山很近的地方,排列著宋軍的戰船,大大小小,參差錯落,陣形極是嚴整。

“那邊就是陽邏堡,”張柔又指著水軍後麵那隱隱可見的城堡說,“宋軍守將呂文信,就是年初從播州馳援重慶的宋將呂文德的弟弟。”

“聽說他們呂家兄弟多人都是宋軍將領?”

“據末將所知,他們一共兄弟六人,隻知呂文德是老大,卻未聞這呂文信排行老幾。或者這個呂文信在宋軍將領中不甚有名吧。呂家還有一個呂文煥,雖尚年輕,卻較有名氣,所以末將聽說他排行老四。”

忽必烈漫不經心地“啊”了一聲。此時他還想不到,正是這個呂文煥,未來將成為他最難對付的主要對手,最後又投入他的麾下。

“那邊,”張柔指著遠處一個已經看不見的地方說,“與陽邏堡隔江相對的,就是南岸的滸黃州。”停了一下接著說,“大軍如果要從這裏渡江,必須先占領陽邏堡,然後乘勝進擊滸黃州。宋軍的兵力主要在陽邏堡,呂文信也在陽邏堡,隻要能快速攻下陽邏堡,並且立即過江進擊滸黃州,不給敵人更多的準備時間,以末將估計,即使不能馬上攻下滸黃州,至少也能把那裏的敵人壓製住,這時大軍即可開始渡江。隻要能有幾千人過了江,滸黃州就不在話下了。”

“嗯,好!”忽必烈點點頭讚許說,“就依你所言。那麼最要緊的就是要快速攻下陽邏堡了。既然你說宋軍的主要兵力在陽邏堡,又有呂文信坐鎮,再加上水軍陸軍兩相呼應,你能快速將其攻破嗎?”

“末將已有了一個謀劃,隻是……末將想等王爺回到大帳後再詳細稟報。”

忽必烈抬頭看了張柔一眼,又看了看周圍那幾位蒙古將領,說聲“也好”,便抬手指著山下問:“你看見那兩艘大船了嗎?”

張柔順著忽必烈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有兩艘大船停在岸邊,卻又與水軍陣列隔開了一段距離。

忽必烈問:“這兩艘大船,是不是很像兩隻離群的大雁?”

“王爺好目力!以末將想,這兩艘大船恐是卸了載的輜重船,所以不在宋軍戰船的陣列之內。”

“你能不能派個三二百人來一次突擊,把這兩艘船奪下?”

張柔一怔,但馬上領悟:“王爺奇思妙想!末將這就去!”

“好,你去吧!本王就在這裏看你奪船。”

張柔去後,忽必烈讓阿裏海牙給自己安排個座兒。阿裏海牙辦這類事不在話下,轉眼之間,就在離那兩艘大船更近些的南山坡上,選了一小塊平坦的空地,支一把寬大的太師椅和一張精巧的幾案。稍後,忽必烈正覺得口渴時,便有一小壺茶放在了幾案上。

這時,原來跟隨他登上山頂的蒙古將領們均已“自便”,連隨侍左右的阿裏海牙和廉希憲也侍立在五步開外。這兩個人都清楚,王爺說是要看張柔奪船,其實即使張柔的動作極快,那也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現在王爺必定是有大事要思慮謀劃。

而忽必烈的思慮,正是從這一壺帶有煙熏味的茶開始的。當他聽從廉希憲的建議,做出立即北歸的決定之後,又突然意識到其中有某種疏忽、不妥甚至錯誤,但是又想不清這疏忽或不妥或錯誤究竟在哪裏。是劉秉忠為他解開了這個謎團。在所有的謀士,包括所有的漢人謀士之中,唯有劉秉忠能把極大的事思謀到如此的細微之處,而且能把所有方方麵麵的事串在一起,形成一個環環相扣的鏈,然後再一環一環地去推測它所有可能的發展與結果。忽必烈原來很讚賞廉希憲的話:“天命不可辭,人情不可違,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事機一失,萬巧莫追!”看這種大事,就要有這種大眼光,而且廉希憲看得精辟,看得透徹。隻有在聽了劉秉忠的一席話之後,他才悟到這是以大說大,其中隻有大,沒有小。道理都對,卻有大而化之之嫌。劉秉忠則不然。更有意思的是,劉秉忠不是在否定廉希憲,恰恰是在肯定廉希憲這個話的基礎上展開他的推衍的。劉秉忠抓住了這個話當中最核心的一環:“事機”。什麼是“事”?什麼是“機”?什麼叫“失”?劉秉忠說:“王爺的‘事’,就是不辭天命,不違人情。成‘事’之‘機’,則在於‘先發’。無論早晚,隻要占得一個‘先’字,即不為‘失’。不知王爺怎樣預計,以屬下推算,阿裏不哥要在喀拉和林召開忽裏勒台,最早也得明年六月。這有兩個緣故。其一,按先大汗蒙哥的旨意,他一直留守喀拉和林,漠北諸事,都是他在料理,政令自他而出,諸王貴戚一向遵從,他自是以為大汗位的繼承,非他莫屬,所以必定會力求將此事辦得合乎規製。按先大汗成吉思汗定下的規製,忽裏勒台即諸王大會,必須該到的諸王全部到齊,方可議事。據屬下所知,當年窩闊台大汗殯天之後,皇後乃馬真欲召開忽裏勒台擁立貴由,正率大軍西征的宗王拔都素與貴由不睦,以患病為名拒不到會,使忽裏勒台無法召開,最終竟導致國內五年無君。現在阿裏不哥要想把該到會的諸王全請到,也不是那麼容易。即如遠在波斯的旭烈兀王爺,若立即動身,勢必中途在草原上過冬,人員馬匹都要受苦。若等到來年春暖馬力恢複後再動身,最快也得四五個月方能走到喀拉和林。其二,還有一個緣故,是阿裏不哥需要時間去遊說諸王。他雖然自以為能得到多數諸王貴戚的擁戴,卻也擔心會有人反對。他平日多有放縱任性之舉,少不得會與一些人結怨。再如像旭烈兀,平日與王爺過從甚密,是眾人皆知的事,萬一在諸王大會上堅持己見,不肯擁立阿裏不哥,形成爭執不下的局麵,隻能無果而散。阿裏不哥那邊是這樣,王爺這邊又何嘗不是如此。王爺雖可以不拘泥於現有規製,但以屬下揣度,王爺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徒有其名的汗位,所以也需要時間,來爭取更多的,起碼是現在漠南諸王貴戚的擁戴,這也需要選派多路使者去各處遊說。以屬下推算,王爺要做好這件事,形成一個擁立的局麵,亦很難早於明年三月。而果能如此,即已不失先機了。那麼,在這半年的時間裏,王爺做哪些事最能得人心?屬下以為,王爺心裏是明白的。在應對穆哥的使者時,王爺脫口而出的‘豈可無功遽還’,即是明證!”

在這個問題上,劉秉忠的話到此為止。再往下說就有冒犯之嫌了。而對於忽必烈,話到這裏也就夠了。忽必烈自己能把劉秉忠沒有說出來的話補上。而且,他順著這個話,順著這個思路,自己又往前推衍了一番。他設想,當他的使者站在那些要遊說的諸王貴戚麵前時,拿什麼去說服人家擁立他忽必烈成為新的大汗?顯然,最有說服力的,就是他忽必烈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麼!如果聽說他忽必烈剛得知蒙哥的凶問,便已匆匆北返,人家會怎樣看他忽必烈?那不過是個胸無大誌、才具有限、一心隻盯著汗位的凡庸之輩!反過來,如果聽說他忽必烈秉承蒙哥大汗未竟的遺願,正在與宋軍苦戰,甚至已經攻克鄂州,正沿江而下逼近臨安,誰敢不承認這才無愧是成吉思汗的嫡孫,是阿裏不哥根本無法望其項背的草原雄鷹!劉秉忠說得對,他當時脫口而出的“豈可無功遽還”,正是汗位繼承者所應表現出的胸襟氣度。讓他站在旁觀的位置上,他也不會高看那種“無功遽還”者。

劉秉忠接著還對攻鄂之戰做了推衍。他說到幾種可能,但總的來說並不樂觀。忽必烈明白,劉秉忠的意思是這一仗不好打也要打。但忽必烈更注意劉秉忠那個沒有直說出來的弦外之音:這一仗之所以勝算較少,最重要的一環是蒙軍缺少真正的領軍統帥。這一點又恰與忽必烈心中的疑慮暗合!要征服大宋,不僅要占領他的土地,還要取代趙家朝廷統治那裏的人民,這就不是僅僅擅於攻城略地便能勝任的。他手下的蒙古將領,至少是眼前這些蒙古將領,勇猛有餘,卻都太過嗜殺嗜掠。此事還不能強求於一時。忽必烈也曾想到,此番中原作戰,騎兵的優勢很難完全施展,攻城拔寨,主要還得用漢人的軍隊,因而也得靠漢人將領。在漢人將領中,張柔是當然的首選,但並不能讓他十分放心。自去年十一月從開平出發,忽必烈率領著十萬大軍一路走走停停,其中的緣故曲曲折折非止一端,而相當重要的一條,就是想等史天澤回來。蒙哥進駐六盤山時,就點名把史天澤召去。蒙哥雖然知道像史天澤這樣的漢人將領有用,無奈他自己卻是個剛愎自用的人,再加上他手下多是一幫蒙古將領,很難有史天澤說話的機會,而史天澤身臨其境,唯求自保,哪裏再敢多嘴?便是想要回去的話,亦不敢貿然說出。忽必烈並不清楚史天澤的處境,隻是苦於等不到他的回歸,無奈之下,隻好把統領漢人軍隊的重任,交給張柔了。不想在連克大勝關、虎頭關一役中,張柔打得幹淨利落,讓人刮目相看,再聽他剛才那番關於攻打陽邏堡、滸黃州和大軍渡江的設想,讓忽必烈真是心中一喜。看來這個以勇猛著稱的漢人將領大有長進!忽必烈喜歡那些愛學習的、時有長進的屬下。況且張柔已經六十九歲了,就更顯得難能可貴。這也是他決意留下來,要看張柔奪船的起因。

不過,他實際上根本沒有,或者說沒來得及看清那個奪船的過程,隻是遠遠地感受了一下那行動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他的注意力其實一直集中在那兩艘大船的西北方向,因為那是預計張柔發起攻擊的方向。事後,阿裏海牙和廉希憲都承認他們也是如此。他們都沒想到,竟是在大船的東北方向,也就是陽邏堡那個方向,突然殺出一彪人馬。這個突擊隊並沒有忽必烈所說的“三二百人”,最多不過百十來人,而其中居然是以三十餘騎的騎兵為前隊。雖然不是水上作戰,畢竟戰場就在水邊,目標又是奪船,竟以騎兵先行突擊,確實出人意料。事實上,忽必烈最先看到的也是這隊騎兵,而且立刻產生了一個不好的印象。這些戰馬的速度要不得!不要說跟蒙古騎兵沒法比,就是作為蒙軍中的漢人騎兵,這樣的馬速也是丟人的!忽必烈甚至開始有點惱怒了。他記得,朝覲蒙哥、商定伐宋計劃回來不久,他就下令給漢人的軍隊配備一部分蒙古戰馬,並派蒙古騎兵去訓練他們的騎兵。他認為這是一項很重要的舉措,難道竟是這樣的結果?果然,這些騎兵驚動了大船上的宋軍,立即便有四五十宋軍士兵紛紛從船上跳下,揮舞著刀槍向騎兵迎去,欲行阻擊。見此情形,忽必烈不由得轉臉去看不遠處的阿裏海牙,那阿裏海牙也就趨前兩步,搖搖頭說:“若是蒙古騎兵的馬速,宋軍根本來不及反應,馬隊早到了船前!”

忽必烈點點頭表示認同,但突然把平豎起的手掌向外一推,做了個“且慢”的手勢。他看出門道來了!當這四五十名宋軍,在河灘上笨拙地向前奔跑之際,蒙軍的馬隊也突然加快了馬速,結果那景觀,就像一股狂風掃向了落葉。這樣的騎兵與步兵相遇,步兵無異於等著挨砍的西瓜。馬隊以旋風般的速度一掃而過,風過之後,河灘上隻有宋軍仍留在原處,隻是仍然站著的已不足原來的三成,紛紛向大船逃去,並且還真的在馬隊折返之前逃上了大船。而實際上,馬隊也並沒有以通常騎兵作戰所要求的那種速度折返,很明顯,張柔給他們的任務,僅僅就是這一波衝擊,因為這時原來跟在馬隊後麵的蒙軍步兵已經趕到。他們幾乎就跟在逃跑的宋軍後麵爬上了大船。接下來的短兵相接發生在船上,香爐山上的忽必烈看不見,但他仍不難想象——和發生在河灘上的一樣,那不是對抗,隻是砍殺,因為不一會兒,那兩艘大船已開始移動。這時的馬隊,已經麵朝陽邏堡方向列成一個斷後的陣形。直到大船駛出約有一裏之遙,陽邏堡方向毫無動靜,騎手們才撥轉馬頭,以縱隊的隊列和不緊不緩的馬速,去追那兩艘大船。

唉,張柔啊張柔!漢人啊漢人!忽必烈心中發出一聲感歎。現在他看得很明白了。如果馬隊一開始就以最快的速度衝擊,並且在宋軍做出反應之前就衝到了大船前,那意味著根本不會有“西瓜”給他們砍。宋軍還都在船上,莫非要他們下馬,然後再爬到船上去奪船?那他們還是騎兵嗎?而且,他們前進過快,勢必與後麵的步兵拉開過大的距離,根本不能形成一個進攻的整體。所以,這場奪船之戰的關鍵,全在馬隊速度的恰到好處。難為張柔想得出,或許也隻有漢人想得出這樣使用騎兵。在蒙古騎兵的頭腦裏,馬速總是越快越好。

於是忽必烈朝阿裏海牙招招手,沒等他走到近前,便斷然說:“傳令下去,明天大軍由此渡江!”

當然,回到大帳以後,他還要立即召見張柔,聽他稟報攻打陽邏堡和滸黃州的具體計劃。不過他現在就已深信,那計劃錯不了!

蒙軍奪了宋軍的兩艘空船,船再大,也不過是兩艘船,在整個鄂州戰役中,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連“花絮”都算不上。大概連忽必烈都不會想到,在後來的曆史記載中,不僅略去了很多不大不小的事,甚至略去了很多很大的事,卻唯獨留下了“當即遣軍奪大舟二艘”的記載。

兩艘大船被蒙軍奪走的軍情,報到宋軍守將呂文信那裏,很讓呂文信惱怒。他當即下令嚴查對此負有責任的一幹軍校,一旦查實,嚴懲不貸!兩艘空船雖然不值什麼,但就是讓人家大白天地從眼皮子底下搶走,且半天沒有任何反應,等到派人去追,那兩艘船已經駛出十多裏,又因怕中了埋伏,沒追出五裏便收兵返回。呂家丟不起這個臉!待怒氣消去大半之後,他開始琢磨這件事。蒙軍號稱十萬,大兵壓境,沒聽說有什麼像樣的軍情,卻冒險來搶這麼兩艘船,意欲何為?呂文信確非等閑之輩,沒有把它看成是某些低級軍官的小動作,而是把它視為某個大動作的一部分——蒙軍要渡江!於是他下達了更嚴厲的軍令:敵人要渡江,正在準備舟楫,甚至不惜冒險到我水軍陣前強行奪船,各處務必保持警覺,嚴加防範!因為是嚴令,所以連夜傳往所有防區駐地、水步兩軍。呂文信沒想到的是,這道措辭嚴厲的軍令,卻讓接到它的下級從中讀出了一種言外之意:蒙軍一時半會兒還渡不了江——他們正在“準備舟楫”,他們缺船!

這正是張柔所說“王爺奇思妙想”的緣故!

蒙軍不缺船!

蒙軍的船,不是他們從開平千裏迢迢帶來的,而是當地,具體說就是江西一帶的漢人漁民主動提供的。

不僅獻出了足夠的舟楫,許多漢人漁民還主動留下,或充當船工,或擔任向導。

當時,宋朝派到這裏的最有權勢的官員,是沿江製置副使袁玠。這位對大宋忠心耿耿的宋將,為了準備抗擊蒙軍,在他所轄的地區,設立了各種一般人想不出的名目,以“供應軍需”的名義聚斂財物糧草,以“修築工事”的名義強征官差徭役,凡有逃避、拖欠、抗拒者,動輒以“對抗朝廷”“通蒙資敵”問罪。漁民不堪其虐,怨聲四起,多有離家出走或淪為盜匪者,而袁玠將此類情形一概按下不報,隻向朝中誇耀他到任後儲備了多少軍械糧草,修築了多少城牆堡壘。不料這次蒙古人真的來了,漁民們也真的來了個“通蒙資敵”。袁玠聽到風聲,派了一小隊士兵前去彈壓阻攔,反被漁民們打得抱頭鼠竄,帶隊的小頭目也落水溺死。袁玠一如既往,一麵下令嚴懲暴徒,一麵申報朝廷,已將兩名通蒙資敵的歹徒就地問斬,並對那個在平息事態中奮不顧身英勇殉職的小頭目予以厚葬,從優撫恤,旌表有加。同時還傳下密令,封鎖消息,如有泄露者,一律以擾亂軍心民心論處。這樣一來,陽邏堡的守軍,雖是離得不遠,卻被瞞得一無所知。

他們知道蒙軍不缺船,是在九月初四,但為時已晚。

九月初四,天剛蒙蒙亮,忽必烈就來到他的船上。昨天午後他來看過這艘船,很滿意。這是一艘大船,長約二十丈,前部有橋樓,但外表有點舊,難得阿裏海牙沒有特意修整、裝飾它,所以當它行駛在船隊當中時,也不會太招人注意。忽必烈將乘坐這艘船渡江,一旦船到江心,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麼。如果宋軍注意到這艘船,派出精銳船隊實施突擊,那誰也不敢保證蒙古水軍一定對付得了。蒙古將領們都承認,和南宋水軍相比,蒙古水軍的作戰能力差著一大截。

在阿裏海牙的護衛和這艘船的水軍統領的攙扶下,忽必烈登上了船舷。一進船艙,他就脫下已經被雨淋濕的帽子和大氅。幸好裏麵的衣服還是幹的。早年在漠北草原上,被雨淋得濕透是家常便飯,但自從來到漠南不久,他就不習慣穿著濕漉漉的衣服了。

雨是從半夜時分開始下的,不大,也不是一直在下,卻又是淅淅瀝瀝,時斷時續。還有風,風還不小,有時甚至能把已經淋濕了的旌旗吹得獵獵作響。從大營出發前,包括阿裏海牙在內的一些將領和謀士,即多有進言勸阻者,認為這樣的天氣不宜渡江,不宜作戰。他總是聽了以後點點頭,卻不開口。當他明示阿裏海牙“按原計劃登船”時,多數人都以為他決心已定,隻有阿裏海牙清楚,王爺說的是按原計劃登船,而不是按原計劃渡江。王爺到了船上,如果眼見江麵上的風雨太急,再改主意不遲。

果然,忽必烈一走進為他準備的艙室,就直奔朝著江麵的一側,隔著舷窗朝外凝視良久。天色似乎比剛才更黑了,但仍能看到江麵上那一片風雨如晦的景象。忽必烈的眉頭也漸漸收得越來越緊。阿裏海牙知道,王爺多半要改主意了,而就在這時,外麵傳話,說張柔將軍來了。

“讓他進來!”沒等阿裏海牙轉述,忽必烈已經發下話來。

是啊,現在的關鍵是張柔!

“你——”忽必烈緊盯著張柔問,“是什麼人說動你來的,還是你自己要來的?”

這話問得有點突兀,但論理又不應在張柔的意料之外。這時候他應該在自己軍中,不該出現在這裏。不過他也隻是稍稍錯愕了一下,便從容答道:“是末將自己要來的。末將有句話理應稟告王爺。”

“是嗎?你該不是也來勸我暫緩渡江吧?”

“王爺何時渡江,不是末將妄議之事。末將心中所想,隻是昨日王爺交給末將的重任。”

“嗯,你說!”

“末將想請王爺知道,今日之風,乃天助末將取勝!”

“哦?”忽必烈不由得轉臉看了看舷窗外麵,突然兩手一拍,“啊,我知道了!”

“依末將想,隻要末將不辱王爺之命,今日之內拿下陽邏堡、滸黃州,便是王爺和大軍延至明日渡江,似亦無妨。”

現在忽必烈明白自己舉棋不定的緣故了。昨天聽完張柔稟報的作戰計劃,忽必烈曾擊節讚歎。這個計劃可謂奇想迭出,整體上卻嚴謹周密,環環相扣。看來張柔這塊薑真是越老越辣了。聽張柔說到諸事已照此準備停當,隻等王爺令下,明早便可出擊時,忽必烈當即拍案而起:“好!就請張將軍依計行事,明早出擊!”

可是這個計劃並沒有把天氣的變化考慮在內。讓忽必烈尤其擔心的是風向。忽必烈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刮的是西南風。大軍渡江時,船行正遇側頂風。當然,如果張柔確能按他所說,將陽邏堡、滸黃州的宋軍全部壓製住,頂風行船不過多用一點時間;可是戰場上風雲莫測,萬一情況有變,宋軍派出一支水軍,借順風順水之勢,向正在半渡之中的蒙軍船隊發起突擊,那就很難招架了。眾將領、謀士力勸,多數也是以指出這層危險為理由。然而忽必烈又實在舍不得放棄張柔那個計劃。那個計劃太誘人了!而一旦延緩,便等於放棄。他很清楚,此時此刻,三支突擊隊都已進入出發地,一旦撤出,不免留下諸多痕跡,難保不被宋軍察覺。一旦宋軍有所準備,再要實施這個建立在“出其不意”基礎上的計劃,反而變成一次以羊撲虎的愚蠢行動。

“王爺!”見忽必烈沉吟不語,張柔有些焦急地向前跨了半步,拱手稟道,“是末將疏忽,昨日稟報時,沒有把張榮實所部的突擊方向說清楚……”

“不,”忽必烈抬抬手,打斷了張柔的話,“你說清楚了,是本王一時沒有想到。”

是啊,張榮實所部不過三百餘人,在數萬大軍渡江作戰中,這點人太不起眼了。當數萬大軍都將麵臨側頂風時,唯獨那三百餘人是順風出擊,而他們的出擊,卻是為整個戰場奠定勝局的關鍵一擊!

“你來得很好,”忽必烈接著說,“但是本王要你立刻回去,按原計劃出擊,而且必須取勝!”

“是!末將這就回去!”

“稍等!”忽必烈離席而起,走到張柔身邊,撫著他的背說,“我要你知道,既然你的出擊計劃不變,大軍渡江的計劃也不變。如此,我全軍安危,實係於將軍一身。”

“是,末將知道幹係。”

“傳我的話給張榮實,還有解誠、朱國寶、董文炳等人,隻要將士用命,奮勇向前,此戰必勝!到時本王加倍有賞。好,去吧!”

張柔疾步離去。忽必烈走到朝江岸一側的舷窗前,看著張柔連跑帶跳地下了船,飛身上馬,疾馳而去,心裏又是一動——這位已屆六十九歲的老將,竟是未帶隨從護衛,單人單騎而來!難怪人們都稱他是“河朔豪士”!

然後他叫來阿裏海牙:“本王今日起得太早,現在想睡個回籠覺!”

就在忽必烈酣然入睡之際,張柔的三支突擊隊先後出發了。

朱國寶率領的水軍,不算嚴格意義上的突擊隊。一百多艘船,將近四千人,麵臨的也將是一場正規的水上作戰。而另外的兩支,就全然是突擊隊甚至敢死隊的性質了。勇將董文炳率領著一支不足百人的小船隊,如一支利箭直向南岸的滸黃州射去。大江橫闊,風雨交加,更兼逆風,戰場尚遠,士兵們眼下隻是奮力劃船。而張榮實所率領的突擊隊,卻是很快就投入了短兵相接的戰鬥。在蒙軍中,張榮實以“習水戰”聞名;頭天夜裏,他已率領這支全由輕舟組成的水軍,悄悄進入陽邏堡西南約十裏之遙的一片沙洲。應該說,張柔的出擊令傳到時,已經略有耽擱,如果天氣晴好,他們衝到南宋水軍的陣列前麵時,可能提前已被發現。真是老天幫忙,因為陰晦,天色一直昏暗,下雨又使宋軍看不遠,再加上因為順風加快了船速,直到他們擂響戰鼓,點亮火把,呐喊著衝進宋船的陣列時,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宋軍立刻亂作一團。蒙軍開始將火把向宋軍船上投擲,雖是天雨船濕,卻也有些火把投進了宋軍船艙內,漸漸便有一些船隻起火燃燒,這就更加加重了宋軍的恐慌,一時間死的死,傷的傷,逃跑的逃跑,跳水的跳水。隻是蒙軍畢竟人少船少,而宋軍又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水軍,那些沒有直接受到衝擊的船隻,雖然一時不明情況,也沒有上級的命令,但聽到蒙軍的鼓聲和呐喊聲,又見四處火起,紛紛各自做主,解纜起錨,朝比較開闊的水麵駛去。盡管沒有統一的指揮,各船又都有點慌不擇路,難說有什麼隊列陣形,但靠著平日的經驗,亂了一陣之後,便漸漸有了秩序,而當它們在江麵上分頭聚攏、集結之後,卻看見了由朱國寶率領的那支不大不小的船隊。其中有那忠勇過人的,或許以為那蒙軍就是朝這邊來的,便加速迎了上去,附近的船則有意無意地跟了上去。其他船見狀,或以為有了上麵命令,或僅僅是隨大溜,亦紛紛跟上,並且行駛當中,大略形成了一個迎戰的隊形。

朱國寶的船隊做出了反應。前船慢了下來,後船分別向兩翼展開——縱陣變成了橫陣。

宋軍的船隊也慢了下來。前麵帶頭的減速了,後麵跟上來的也隨之減速。這支沒有了統一指揮的船隊,就這樣形成了臨時的指揮係統:大家都依最先帶頭迎上去的那艘船的動作行事。而這艘船慢下來,是因為它的統領一時看不懂對方為什麼突然變陣。這位統領原以為這隊蒙軍是來進攻陽邏堡的,而果如此,它就應該繼續保持縱陣;現在它突然變為橫陣,倒像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況,取守勢以應變。不過這位忠勇過人之士立刻意識到,既然雙方已經劈麵相遇,斷無再各自回頭之理,而自己這邊又占著順風順水的便宜,何不乘機立上一功?加速!

這艘船一加速,其餘宋軍船隻也隨著加速,並且形成一個大略可以辨識的楔形隊形,朝朱國寶的船隊衝去。

當這兩支規模大略相當的船隊絞殺在一起時,董文炳的部下仍在一心一意地奮力劃船,而張榮實的部下已經開始打掃戰場。他們沒有去追趕那些陸續離開這裏駛向中流的宋船,而是隻在被他們衝亂了的幾個局部擴大戰果。據事後的戰報,他們共奪得宋船二十艘,俘宋軍二百人,殺死、燒死、溺死宋軍“無數”。張榮實還在無意中立了一大功,隻是當時他自己都不清楚,要到稍後才被張弘略弄明白。

張弘略是張柔的第八個兒子,奉命在張榮實得手後攻取陽邏堡。陽邏堡雖無深塹高壘,畢竟也是宋軍的一個重要防區,更兼守將呂文信威名頗著——尤其是呂文德在川東戰績顯赫,更讓人不敢小覷他這個弟弟。所以,從張柔到張弘略,雖然誌在必得,但也都做了打一場惡仗的準備。不想剛發起第一波攻擊,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前隊就衝進了陽邏堡,接著,跟進的大隊便將陽邏堡完全占領。如果說短兵相接時尚無暇多想,此時張弘略卻不能不想到,整個戰鬥,從頭到尾都未見呂文信的蹤影。急傳令讓人趕快盤問俘虜,很快便從一名被俘的副將處得知,他們也在找呂文信。接著又從呂府的一名小吏處得知,呂文信頭天去水軍視察,當夜未歸。遂派人快馬去報張榮實,張榮實才在宋軍的屍體中認出了呂文信。畢竟穿戴不同,有心找時,不難辨認。所以在後來的戰報中,列有“斬宋將呂文信”。功勞是記在了張榮實名下,但呂文信究竟在何時何地被何人所斬,俱皆語焉不詳。

但這個消息確實大大鼓舞了蒙軍的士氣。張弘略向所部將士下達了乘勝進擊的命令,要一鼓作氣再拿下對岸的滸黃州!

此刻還不到午時。睡了一覺剛剛醒來的忽必烈,聽說第一支渡江大軍開船已將近一個時辰了,便下令自己所乘的船開船!

此令一出,水軍萬戶解誠所率的船隊迅即離岸,並以拱衛隊形在江麵展開。解誠正有些擔心他的部下朱國寶,因為此前他接到朱國寶派人報信,說在中流不斷遇到宋軍,已接戰四次,皆勝。朱國寶部是他派出臨時歸張柔調遣的,並不深知張柔的意圖,而自己因為負有掩護大軍,特別是掩護王爺渡江的責任,分給朱國寶的兵力不是很多,雖然朱國寶可堪信任,又報四戰皆捷,但若是不斷與宋軍接戰,終是不能讓人十分放心。說到底,單論水戰能力,畢竟略遜宋軍一籌。聽說王爺的船要開,隻得收回心思,一時也就顧不上朱國寶了。

實際上朱國寶遇到的麻煩比解誠所擔心的還要大。宋軍一撥接一撥地到達,先頭還隻是從陽邏堡方向來的,後來當中又穿插著從滸黃州方向來的,朱國寶的船隊難得有機會向南駛進,幾乎就是原地不動,在同一處江麵上接戰一撥又一撥宋軍,有時簡直分不清那是同一撥的前隊後隊,還是另外的一撥。

當忽必烈的大船緩緩駛離岸邊之時,董文炳所率的那“數百人敢死之士”,已經開始在南岸造成宋軍的混亂。他們的行動方式有點像水賊,到一個地方就殺人放火,鬧騰一陣又呼哨而去,再換一個地方鬧騰。宋軍一開始還真把他們當成了膽大包天的強人,不過很快也就明白過來,水賊是不會專找宋軍營盤、戰船來“打劫”的,而且並不搶掠財物,隻是殺人放火。當他們越來越靠近滸黃州的城防時,宋軍已經在他們的對麵加強了防衛,同時組織兵力向他們的兩翼迂回,截斷他們的退路。出擊之前,董文炳曾經激勵他的部下要抱定“有去無回”的決心,看來那最後一拚真的就在眼前了。

而就在這時,第一支接應部隊及時趕到!這支混合組成的部隊,不僅有水軍,還有七八百人的步兵,所以既有戰船,也有運送步兵的大船,以至出發時間雖隻比董文炳略晚,卻正好在這時才到。而且,如果不是朱國寶在中流與宋軍水軍的鏖戰,他們很可能在渡江當中遇到宋軍水軍的截擊,這時候也到不了。這一切,不能不歸功於張柔對整個戰局的預見和對速度、時間的掐算。當接應部隊的步兵直接向滸黃州的城防撲過去,擺出一副就要攻城的架勢時,董文炳眼看著麵前和兩側的宋軍匆匆撤走,然後自己也兩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將近未時,忽必烈的大船駛過江心,天色突然放晴。風停雨住,一輪明晃晃的太陽,把江麵照耀得波光粼粼。忽必烈走出船艙,登上船頭,船上將士頓時發出一片歡呼,緊接著相鄰各船亦歡聲雷動。歡呼聲一船接一船地擴展開來,很快成了整個蒙軍船隊的集體歡呼,聲遏行雲,響徹了整片江麵。蒙軍士氣大振,船速顯得更快了。

連朱國寶都遠遠聽見了這歡呼聲,不過這時他正忙於應敵,顧不上讓部下也跟著一起歡呼。一隊眼下還看不清規模究竟多大的宋軍船隊,正迎麵駛來,他自己的船隊也在變換隊形,由原在後麵的戰船前迎,以便讓剛剛與前一撥宋軍拚殺過一陣的將士稍作喘息。敵船一撥接一撥,麵前這撥,已經是第十二或許是第十三撥了。幸好敵方船隊規模都不大,使他可以利用前後互換的辦法,使將士們得以輪換著稍事休息,否則不等戰死就得累死。這當中,還多虧了那些自願前來充當船工的江西漁民;他們的參與,不僅替下了一些士兵直接投入戰鬥,更難得的是他們的行船經驗,尤其是那套在浪高水急的大江中流巧妙地利用風勢水勢的神奇功夫,使戰船的行駛更加快速順暢,在變換隊形和近敵接戰時占盡了便宜,比宋軍戰船更勝一籌。三五戰之後,朱國寶已經看出自己這個優勢,使他由憂心變成了充滿信心。而在他悟透了張柔把自己放在這裏的用意之後,他更給自己加了一個任務:盡量多俘獲宋軍的戰船。事後他因此立下了額外的戰功。

在朱國寶取得第十二或十三次戰鬥的勝利之後,張弘略所率的乘勝渡江的主力開始發動對滸黃州城防的強攻,因為隻是遇到了微不足道的抵抗,很快便突入城內。與張弘略占領滸黃州全城幾乎同時,第一批渡江的大軍已經在南岸登陸,建立了牢固的灘頭陣地,準備迎接忽必烈王爺登岸。而當忽必烈的馬靴實實在在地踩在了南岸的土地之上,轉過身去回望已經渡過了的滾滾長江時,朱國寶的事兒還沒有結束。他再一次變後隊作前隊,準備接戰正在向他駛來的又一撥敵船。這是第十八撥敵船。直到雙方靠近了,才看清對方為首的那條船上懸掛著一麵白旗。是來投降的。

整個說來,蒙軍與宋軍打了一場亂仗。如果說這原本出自張柔的計劃,他要的就是一場亂仗,那麼這場亂仗因為剛一開打宋軍就折了主將而打得更亂了。失去了統一指揮的宋軍幾乎亂作一團。這亂局成就了朱國寶。被朱國寶經過十七戰一一擊敗的宋軍,加起來超過朱國寶所部至少三倍;如果這三倍之敵在統一指揮下集合起來與朱國寶一戰,朱部實有全軍覆沒的危險!結果他反而十七戰皆勝,不僅完全牽製了宋軍水軍,還額外建立了“奪宋船千餘艘”的奇功。為此他得到了忽必烈的親自召見。好個朱國寶,在聽了王爺當麵對他讚賞有加之後,並沒有把功勞全都攬在自己身上。除了將士們的奮勇爭先、競相效命,他還特別提到並詳細介紹了江西漁民在此戰中的重要作用。忽必烈聞言大喜,深為感慨:“一定要重重犒賞他們!還有……傳我的話,說本王對他們的效力深表感激,銘記在心!”

“是!不過……”

“你還有話要說?”

“啟稟王爺,末將來此之前,問過他們有何要求……”

“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他們身為大宋子民,不敢領受王爺的賞賜,隻求王爺踐行當初的承諾。”

“哦?”忽必烈臉色一凜,想了想才說,“你告訴他們,他們的心意,本王知道了,但本王的賞賜還是要收下的。他們獻船獻技,出人出力,少不得耽誤諸多日常的生計,這些就權當補償吧。你再告訴他們,本王言必信,行必果,日前已經派出一支精兵直取江西,那禍國殃民的袁玠,已經死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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