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

夜裏，不知什麼時候，我聽到外麵有些細碎的響動，像是誰在開門，窸窸窣窣的。別是賊吧？我們鄉下過去常常鬧賊，丟過豬，丟過小牛小雞。

我下床，開門一看，見門外正站著一隻羊。我揉揉眼睛，看到是那一隻啃過我爹的麥苗又吃過我語文課本的大胡子老青山羊。

這隻山羊溫情地看著我，似乎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我走上前用手撫摩著它滿是鞭傷的背脊，觸到一片片硬硬的血痂，又撫摩著它長長的犄角，羊角彎彎，像一塊打磨得粗糙不平的青玉。

它點點頭。這個精靈像是有事一樣，領著我走出家門，一會兒就穿過我爹前幾天剛剛鋤過的那一塊莊稼田。從莊稼田擦過的時候，我感覺麥苗正在使勁地往上長著腰身，空氣中正攢動著嫩棵子比賽拔節的聲音。

我與大青山羊踩過學校矮如草垛的泥巴牆，我們徑直走向教室。

“大豆來啦！”不知誰吆喝一聲。

小王老師第一個出來。

同學們都圍攏過來。

我又能讀書了。

我哭出了聲來。

睜眼一看，哪有什麼學校？月光正靜靜地像水一樣，穿過窗欞上的小方木格格，悄沒聲地注射下來，落在我身邊的草苫上。月光裏的草苫發出蓬鬆的幹草氣，我看到月光在幹草的青氣中暗暗浮動。那邊傳來爹呼嚕呼嚕的鼾聲與不時磨牙齒的聲音。原來我做了一場美夢。

病床上正躺著的娘說：“大豆，深更半夜的，哭啥？”

假如不是夜間，我想娘一定會看到我的臉紅。我慌亂地應付著娘：“我沒哭，隻是餓得慌。”

聽到娘的笑聲：“饃在籮筐裏，你自己不會去拿？別餓著，明天還要放羊。”

我用手一摸眼，濕潤潤的，像是昨夜草地上那幾顆最大的露珠。難怪娘過去曾說過我都十四歲了，還像個小孩子，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