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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天使班超大漢天使班超
司衛平、王斌

第五章 告哀乞憐

夜裏落了一場小雨,早上天氣放晴,空氣格外清新。班超從井裏打出清水,招呼班紹一起仔細洗漱一番,各自從行李裏拿出一身幹淨衣衫換上,讓班紹做個伴當一起出門。

兄弟倆在家宅附近用過飯,就打聽著東平王府一路找去,找到一個叫永和裏的地方,一條寬大的巷子裏鮮見行人,兩邊種著枝葉茂密的觀賞樹,還有兩行窄窄的花圃,各家的門頭都是闊大高聳,環境十分幽靜。大街上過往的行人都是繞著永和裏走,更顯得這裏高貴神秘,兄弟倆在巷子口探頭探腦,尋思著該不該貿然進去。

猶豫良久,他們踩著石條,緩緩走進永和裏,班紹悶頭跟在班超後麵,看上去還真像是個伴當。他們看著門楣上的名號,挨家走過,很容易就找到了東平王府。

東平王劉蒼,是光武皇帝第八子,明帝劉莊的同母弟弟,建武十七年(41)加封為東平王,封屬地無鹽。此人博學多才,非常有智慧。明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對他非常欽佩,繼承帝位後更加器重。永平元年(58),任命他為驃騎將軍,留在身邊輔政,位列三公之上。

再看這座門樓,和其他略不相同,五間連襟,高大氣派。屋脊對飾安吻獸,兩旁設“阿斯門”,雌雄石獅惟妙惟肖,分列大門兩旁。大門朱紅,三啟,上嵌金釘,門腦鑲“東平王府”陰雕巨匾,旁留角門。班超在府門前駐足後,盤算了一遍該怎麼張口說話,才上前叩動門環。

角門開處,一個年輕門房站出來,吊著眼審視著班超兄弟,問道:“敲錯門了吧?”

班超不敢辯白,忙躬身揖禮罷了,雙手將拜帖投上。門房接過拜帖瞄了一眼,和善地說:“東平王出門去了,午間要在一個大人家吃宴,你們後晌再來。”

班超謝過門房,和班紹退出永和裏,但他們沒有回去,就等在永和裏巷子口。兄弟兩個不敢用飯,守在街口直等到午後,正眼巴巴地靠在街牆上望眼欲穿,卻見街路上的人開始躲閃,再看三四個仆役簇擁著一個穿著淡藍裏衣,外罩藏青外袍,腳蹬雲紋皮屐,長眼飛眉,蓄著美髯,氣宇不凡的中年儒者徐徐行來。兄弟倆一激靈,四隻眼對視一下,這不是東平王還能是誰?他們溜著跟在這幹人身後,重回到永和裏巷子裏。見這幹人快到東平王府邸,有一個仆役往前跑著去開門,口中聲稱:“門上的,大王回府。”

確定這是東平王後,班超緊搶幾步,就衝到了幾個仆役前頭,橫在府門前當央,仆倒在地猛磕頭。班超的舉止驚得仆役們一揮手就拔出腰刀,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斷喝:“大膽刁民,快快退下,驚了大王要你的狗命。”

東平王劉蒼也真被嚇了一跳,他看出這小子身手不凡,咋一錯眼就躥到眼前,仆在地上磕頭的動作也十分麻利。又一審視,看不出身上帶有利器,倒像是有要事兒在身,就喝住仆役們,問班超道:“你是誰家派來的,敢隨意驚擾本王?”

班超這才直起腰舉著手,手中捧著一樣東西,高叫道:“大王開恩,給草民一眨眼工夫,就幾句話。大王可認得我手中的東西?”

劉蒼示意一下,貼身的仆役上前拿去遞到他麵前。他麵色平靜,始終沒有放下背著的手,耷拉下眼皮瞄了一眼,也不說話,略一遲疑,頓咳了兩聲,邁開方步直騰騰地往前走,走過班超的時候,腳尖在班超的臀上輕輕點了兩下,就直接進門了。

班超還沒有回過神,就見一個仆役伸手拽了拽他的肩頭,喝道:“還不快拜謝大王?”

班超心裏一下子明白過來,圍爬著跪轉過去,對著劉蒼的背影磕頭感謝,嘴裏喊著:“草民多謝大王高義!”也顧不上身後的班紹,慌慌張張跟仆役從角門進了府去。

班超跟在仆役的後麵,被引領著從邊上一條小道走進了院子。從進角門,繞儀門,走小道,知道了高門裏的規矩深。隻見屋宇連綿,雕梁畫棟,灰瓦朱戶掩映垂柳,碧水繞閣縹緲琴音;青磚通道,連廊清幽。班超不敢細看,隻是跟著仆役往前走。

到正堂外,仆役讓他先在台階下等。等劉蒼換了裝束出來,仆役才招他進去。正堂是三開門,這裏就是劉蒼的衙門,接待、問事都是在這裏。班超弓著腰跨過門檻,趨近劉蒼麵前倒頭再拜,從懷裏窸窸窣窣著掏出書簡,將“玉剛卯”和書簡一並奉上,說:“草民班超,先父班彪有職分,曾任徐縣令,家兄班固此次因著書獲罪,奉詔被羈押在京。小可為救兄長,求告於竇世伯。竇世伯麵帶難色推拒,耐不住小可泣血哀告,死死相求,萬般無奈下才拿出身上的信物,讓小可來求大王。求大王善施援手,救救我那可憐的兄長班固吧。”

劉蒼接過書簡、“玉剛卯”看了,果見是竇融的,皺眉苦笑著說:“想這竇老先兒倒是高人,自己不管事了,就把燙手山芋塞到我懷裏,還落個順水人情。”

班超聞聽此言,內心裏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真擔心這個東平王劉蒼會不會幾句話就把他打發回去了。

劉蒼也不顧及還在地上跪著的班超,說:“這個班固我還是知道一些,有才華有想法的一個人,按說我還欠他一份人情。早知道收在身邊,哪還會惹出殺身之禍。”

班超不敢問又不能不接茬兒,就順著劉蒼的話意說了一句:“家兄在家曾跟我不止一次念叨過大王,但不知道其中原因。看來竇世伯讓來找大王也是找對了。”

劉蒼便說,永平元年(58),也就是四年前,漢明帝任命他為驃騎將軍,特準他再選用四十個輔臣。班固上了篇《奏記東平王蒼》的奏記,有自薦之嫌,卻也舉薦了其他的賢良之士。奏記是好奏記,行文流水,用詞詭奇,建議也多有出人意料處。可劉蒼喜歡直來直去的,看出班固有虛偽矯枉之態,又是太學裏的名士,就想壓上一壓留後再用,不想一來二去竟給忘記了。劉蒼說:“班固的名字我為什麼記得很清楚?總不能用其智不念其人吧?我還是會時時想起他的。私修國史死罪無錯,文士禍國不用刀槍。我看這都是閑著無事自找的罪,要是都人盡其才,讓他為國事忙碌,就沒有罪責可言。”

班超頭點得像雞啄米,恭維道:“大王說的極是。”

劉蒼說:“我說的是,可我說了不算啊!聖上過問的案子,做臣子的誰敢抗聖命?”

班超聽劉蒼說的一句有一句無,弄得自己摸不著頭腦,一時情急,便梗起脖子求告道:“大王跟皇上是一奶同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輔佐朝廷,是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如果連大王都救不下我兄長,那就無人能解救我兄長性命了。大王還說人情,等我兄長的命被銷了去,人情還朝哪兒找去?大王隻不過是拿我兄長的性命說了一句笑話而已。”

劉蒼笑道:“你半天不說話,說起來也是伶牙俐齒啊。你給我說說不殺你兄長的理由,如果你能說出來,我便應下你這個請托。”

班超連想都沒想,辯白道:“按律條私修史書是死罪,那律條是認定前朝帝王都是不敢入史冊之人嗎?小可雖然卑微,但知道天子都是替天行道的正朔,難道天子的所作所為都是不為人道嗎?如若我兄長說的是前朝帝王的好呢?難道也要被殺嗎?”

劉蒼聞言一愣,鼓掌叫好道:“有理有理,為人道不為人道都不敢道,難道這帝王也是偷著當的嗎?班超啊,你起來,讓本王看看你這腦袋是咋長的,竟能想出這樣的情理。”

班超趴伏著不動,問劉蒼:“大王是認可我說的理由了?”

劉蒼捋著胡須說:“是個能辯白的理由。”

班超一個蛙跳從地上彈起來,抱拳躬身站在劉蒼麵前,深深一揖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信大王您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劉蒼自小在宮中長大,又在官場上見慣了裝模作樣的應酬禮節,看班超粗獷的舉止倒有幾分喜歡,讓班超挨著自己坐下,詢問平陵的鄉風民俗和其家裏的情況。班超一下子輕鬆了,對著劉蒼也不拘謹,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講到班固把自己鎖在後院中私修國史,劉蒼很感興趣,翻來覆去地問,班超不敢不據實回答,不小心竟道出了家翁班彪告病退養後就一直暗中修史的事實。說完後悔,怎麼沒有把大事兒說小,又戳出一個更大的窟窿?真後悔不該忘形。察言觀色,見劉蒼並不反感,就滿頭冒汗地照實講了出來。

班超說:“家翁乃一介儒士,一條心獨尊漢室為正朔,在聽聞先帝起兵複漢後,就十分崇尚,以一己之力勸隗囂,說竇融,竇世伯歸漢有家父的功勞,這些先帝都是知道的。先帝以仁政、德治領天下,家翁也是推崇備至,為感念有此盛世才辭官退養,立下褒揚先帝之德政的宏願。一連數年殫精竭慮,熬幹了心神,事未竟身先死,這才由兄長繼續,誰知道兄長也要為此落得個事未竟身先死的下場。班超冒死來京城,就是為我老班家不服,也為先帝的光彩不能彪炳史冊而不服。”

劉蒼被班超的話給說感動了,歎道:“你父寫我父不世之功,我父之子反倒要殺你父之子,於情於理都說不通。班固的性命要保,可這是律條,不是救你兄長的一條命,是要改大漢的律條。你先退去,容我考慮一下,再給你消息。”

話說到此,班超心裏已經有了底,東平王即使不念及竇世伯的請托,也會鼎力相救。他叩首謝恩罷,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班超正跟著仆役順著廊道朝外走,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子把他們叫住了。這女子長相清奇,膚色雪白,一副異族麵目,不像是婢女,遞給班超一個方絹手劄說:“大王讓給你的,薦你去見桓榮大人。”

班超低眉順眼地雙手接住方絹手劄,也不敢當麵打開看,遙拜了幾拜劉蒼,就匆匆去了。

桓榮是太學的博士。班彪在的時候,班超就知道桓榮是個厲害角色。班固在太學裏讀書,又是桓榮的得意弟子,更有著一層師生之誼在裏麵。劉蒼作為權傾朝野的輔政王,卻讓他去拜見桓榮。究竟桓榮現在任何職分,能讓東平王這樣的看重?班超心裏揣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班超叫班紹一起去太學玩,就在他家宅不遠處。太學有祭酒,是博士領袖,掌管太學博士;博士主要掌教育弟子,朝廷有疑難大事也要谘詢博士。由於太學學習是完全的國家教化,四方學士雲會京師,公卿子弟,郡國保送,各地耆儒,名宿介紹,早慧的奇才皆可入學,太學內有七十歲的老弟子,還有十幾歲的小學生,有上萬的博士子弟。校園僅房舍就有千八百間。

班超在太學外兜踅了一陣,就把桓榮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桓榮是齊桓公的後代,東漢初年的名儒,年少時遊學長安,勵誌自勉,十五年不回家鄉,終於學有大成就。六十多歲被光武帝賞識,擢拔為議郎,當起了太子劉莊的授業恩師,後又被保舉為博士,授予太子太傅職位。劉莊繼位後成為明帝,不以身份輕薄老師,每次見到桓榮總是以師禮尊待。桓榮由此受到了滿朝文武的尊崇。永平二年(59)明堂、靈台、辟雍建成,拜桓榮為五更,後封關內侯。現今已經八十多歲了。

第二天平明,班超兄弟倆就沿街打聽著步廣裏,一路投關內侯府而去。關內侯府在步廣裏,和永和裏都在北宮東明門外、永安宮南、上東門裏。原來桓榮不住在這兒,是漢明帝見他年邁,見一麵也不方便,就把步廣裏的一處府邸賜給他。步廣裏街巷裏的儒生多了起來,一打問才知都是來求關內侯解惑的,不由暗暗咂舌,心生敬畏。有一群儒生守在最裏麵的那家府邸門前,不用問就猜到是關內侯府了。

關內侯府和大王府相比,氣勢小多了。雖有帝師之榮寵,卻絲毫不可僭越。

班超在角門處小等了一會兒,就擠了過去,叫一聲“小哥”,道:“奉東平王命,前來拜見關內侯,煩請通報一下。”說著,把自己的拜帖遞上去,順手把絹書手劄朝門房展了一下。

門房都是知道眉高眼低的,連回問一聲都不敢,脖子一扭就報進去了。少頃,有一個門官模樣的人過來,拿著班超的拜帖看看,滿臉謙卑笑著說:“班公子,隨我來。”

班超在眾多儒生的側目下,緊抓著絹書手劄跟著門官進了侯府。等門官進裏麵稟過,他忐忑地跪在老君侯跟前。

桓榮看著班超揉了揉眼,說:“故人呀,看見你就如看見了班公叔皮的影子。班固是你長兄?”

班超答聲“是”,趕忙抬頭說道:“君侯仙壽,是我班家之福。我祝君侯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福壽綿綿無終期。”

已是耄耋之年的桓榮圍坐在一張矮幾後,矮幾上垛放著竹簡,還有一冊鋪展著,身邊左右堆的也都是竹簡。他似笑非笑般地示意班超說:“既然是東平王讓來,有什麼就直說,老夫已經聽不得恭維話了。”

班超就把家翁及兄長私修國史之事,揀要緊的給桓榮說了一遍。

桓榮眯著眼,好像是回憶,又好像是感懷,許久沒說話。半晌班超才聽到一聲歎息:“班公好古敏學,行不逾方,於儒術造詣頗深,與我曾談經論道,益處頗多啊,可惜天不假年。還有你兄班固,也是我門下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一個,少年聰慧,學得滿腹經綸,怎麼會不去一試明經入第,遭此一劫?”一番歎息,又是沉思著不說話了。

班超涕泣著求桓榮能出手救兄長性命。桓榮說:“我已年邁,上不得殿,見不得帝君,倒是帝君念及師恩偶爾會來。要是等見帝君再說,怕班固性命早丟了。倒是可以上一奏折,為班固陳情,東平王讓你來,怕是也有此意。”

班超也揣摩出東平王有此深意,是嫌自己一家之言單薄,畢竟是關涉國體的大事。

桓榮說:“小子啊,朝廷赦免了班固事小,可赦免的是私修國史的人,那就等於是讓天下儒生看,前有車後有轍,真如此還不泛濫了?國史褒貶任人可修,如有那麼些心懷不端的,那還不國將不國了?東平王心思縝密,救班固他一句話即可,可讓你來求老夫,這不但是要救班固,還要把圍與堵變成疏與導,把救一條命的小事兒,辦成一件揚皇威於當下,傳天命於後世的大事兒,可謂用心深遠啊。”

班超端正身子聆聽著,猛然就明白是自己想得簡單了,身在平陵如井底之蛙,想的就是兄長的一條命。同樣還是兄長的一條命,而身為王侯,著眼國是,為這條命竟能考慮如此之深,如此之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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