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凰兮,幽穀踏血
卻聽那腳步聲逼近了厚簾子,人推簾而入說道:“銅雀,你下去吧。”說著,便挽起袖子,要親手幫淩慕辰洗浴。
淩慕辰知皇帝早就打探到了消息,勉力沉默著。淩宛天則是來了個先發製人:“辰兒,錦瑟找到了嗎?”
淩慕辰凝重地說道:“被三哥擄走,還下了啞藥。”
淩宛天用蠶絲巾仔細地擦洗著淩慕辰清瘦的手臂,憤憤地說道:“孽障!辰兒你打算怎麼辦!”
淩慕辰略一思忖,說道:“國有國法,輪不到淩慕辰越俎代庖。三哥若是將父皇禦賜的王妃還給兒臣,兒臣既往不咎。”
淩宛天手上一停:“你三哥要是不承認又不還你呢?”
淩慕辰冷冷說道:“兒臣當以卵擊石!”
“胡鬧!”淩宛天怒道,“你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不用來修身治國平天下,都用在兒女私情之上,真是不可救藥!”說著,竟將那蠶絲帕子扔入浴缸,水濺在淩慕辰的臉上。
湯王府那邊,一個個智囊也紛紛替湯王淩慕珣出主意。
“王爺您怎麼能把六王爺的女人占為己有呢!六王爺的母妃生前最受皇上寵愛,皇上又最憐憫他。現在趕緊向皇上認錯,交出美人吧!”謀士田楓道。
“本王本來也不想啊。誰知道在路上都能撞見她,我就順水推舟地抓了回來。”淩慕珣倨傲地坐在主座上,單手托腮,另一隻手攬著一個美人,一臉玩世不恭地笑著,“父皇寵他,不過因為他是個殘廢。你們怕什麼?他的封地比本王的多嗎?還是他的實力比本王強?”
“鄙人卻覺得這是好事,我早就覺得六王爺藏得太深。現在看他怎麼做,再想對付他的辦法才是!”謀士張獲說。
“六王爺這人不簡單,他遲早會手掌更多的兵權!”謀士曹钜憂心忡忡道。
“那本王就先好好享用一番再送回去唄,然後向父皇認錯。”淩慕珣英俊的臉上綻出一個奸笑,接住了美人喂到口中的一顆新鮮的楊梅,“唉,還真不舍得,這女人給那個瘸子真是可惜了。”
“王爺使不得……”
“夠了。”湯王淩慕珣揮袖而去,大步流星地往淩美人的園中進發。走急了,使起輕功,疾走如飛。他是所有王子中武藝最高超的。淩宛天一向愛他的英武,更是直言不諱:“珣兒最像朕小時候!”可是,父皇最愛的,卻不是他。
從小到大,淩慕珣覺得自己似乎就是一個陪襯。論上一輩,父皇最寵愛楊德妃,其次才是他的母妃;權力上,他一直是太子的陪襯;父子之情上,他一直是老六的陪襯;感情上,他幼時亦曾喜歡過錦瑟,她卻隻眷顧老六。他努力練武,從小得到過父皇的無數讚許。然而,就在這個月,父皇無意中一句“辰兒有你這般的體力和武學修為就好了”。這句話卻深深地刺傷了他。
淩慕珣本不想傷害錦瑟,可每每想起種種事來,他便將一腔委屈都化成獸行。手無寸鐵的錦瑟因此每每掙紮隻換來鮮血淋漓的傷。她被折騰得早已麻木。
她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身體騰空,似乎在酒味十足的火爐般懷抱中前行,又似乎入了馬車,來到一個藥香氣十足的溫暖被窩,一個冰涼而熟悉的懷抱幾乎要將她裹至窒息。然後,那冰涼的手腕一直在顫抖,她的臉上卻莫名多了幾滴滾燙的液體。
溫熱絲滑的絲巾過處,疼,身體疼得像被馬車碾過。她急匆匆地尋著那懷抱。那懷抱的主人卻輕柔地鬆開她的手臂,衝遠處說道:“都退下!”
“王爺,我師父給我的治傷藥拿來了。”甜美的聲音,似乎是小陶蓁。
“多謝,退下。”
“是。”
然後,溫暖的被窩被輕柔地掀開。
她的傷口似被烈火煆燒過,早已血肉模糊,纖長的冰涼手指輕輕碰觸時,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然後,灼痛的傷處開始清涼,溫暖絲滑的被子再次將她的肩以下覆蓋。她迷迷糊糊地再次睡過去,不知是什麼時候昏昏沉沉地醒來,視線內先是白晃晃的,清晰了,便是一張仙人般俊美卻煞白的臉。為什麼,他的眼布滿血絲,那麼紅?
“慕辰。”
她喃喃地喚著,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好好休息。”淩慕辰沉沉地說道,一邊探下身,用冰涼的唇吻去她的淚痕,“本王一直在。”說著,將征途中特意帶回的羊脂玉鐲套在她傷痕累累的手腕上。
窗外黑魆魆的,不知已是幾更。
陶蓁抱著貓兔子站在不遠處的梅樹下,輕輕地揉著它油亮了許多的皮毛。貓兔子舔舔她的臉蛋,撓撓她的胳肢窩,直到她笑出聲來時,方才鼓著腮幫子睡了。
陶蓁依舊佇立著。不知何時,吱呀一聲,淩慕辰搖著輪椅出了門,也朝著這梅園過來。陶蓁急忙躲在樹後。待淩慕辰搖到那棵紅梅樹下,手指開始顫抖時,陶蓁方才走出,迅速將他懷裏的藥瓶摸出來,喂他服下藥。自始至終,淩慕辰沉默如千年寒冰。
太晚睡傷身體,小心身子骨,小心涼著腿,您的心臟受不了。
淩慕辰以為陶蓁會說這些他自小就聽得耳朵起繭的廢話。陶蓁卻笑嘻嘻地說:“王爺,我的藥效果極好,傷口會愈合得很快,錦瑟姑娘很快就能痊愈的。”
貓兔子煢煢也嗚嗚地叫著,似乎是在安慰他。
淩慕辰伸出冰涼的手,貓兔子煢煢跳到他的腿上,一雙小爪子抓住他冰涼的手指,用白亮的大牙輕輕地啃著。
夜涼。月圓,偶來一陣微風,吹動淩慕辰的三千發絲,不知是不是幻覺,陶蓁竟看到了幾絲銀線。
“怎麼還不睡?”淩慕辰問。
“貓兔子餓了。而且,今天是我值夜呀。”陶蓁笑說。
一陣涼風吹過,淩慕辰的腿不自覺地微微顫抖。陶蓁忙解下自己的披風要給他蓋在腿上。淩慕辰丹鳳眼一瞥,將披風一擋,調轉輪椅,一聲不吭地搖著木軲轆。
陶蓁說道:“王爺您不必自責,您當時又不在京城!”
淩慕辰手上不自覺地一頓,卻又即刻前行。陶蓁抱著手裏的披風,打個了噴嚏。
淩慕辰依舊稱病不上早朝,搖著輪椅親力親為替錦瑟打點一切。皇帝親自來探視時,亦被兒子的細心打動。淩慕辰也未對淩慕珣做出任何反擊,隻是將玩忽職守的戚風處了死刑。
湯王淩慕珣卻驚惶起來:“他這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姿態啊!”
謀士張獲說:“六王爺也有可能隻是個兒女情長的人。”
淩慕珣才寬心起來,他不知道,淩慕辰的計劃正在一步步開始。
湯王淩慕珣的嶽父——山東士族四大首領人物、右仆射岑元弗不知道是如何知道了此事,竟發動門生狠狠地參了湯王淩慕珣一本,稱其收受賄賂黃金兩萬,在魏州所舉薦的州官方靜儒魚肉百姓、無惡不作,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導致山東一帶發生叛亂暴亂。
帝淩宛天大怒,將湯王貶為郡王,並令其交出三萬金謝罪。
隨即到處都有人說,京城外四百裏的黃眉扇山出現了神獸麒麟。
有道是,得麒麟者得天下,湯王淩慕珣率一眾高手去了黃眉扇山。結果,山洞深處突遇大火,山洞更是被堵得嚴嚴實實,一眾人遭到山賊暗伏,一幫英雄豪傑被甕中捉鱉。淩慕珣還被燒掉了眉毛,左手臂骨折,去時浩浩蕩蕩的幾百人隻剩下零落的二十餘人回來。
淩慕辰得知此消息時,正守在錦瑟的床榻邊上。端木玉舯隔著一層珍珠簾子來報時,淩慕辰依舊是麵無表情,小心地幫她將獺兔絨的被子覆蓋過肩頭,在她的額心輕輕落下一吻。
此時,湯王已吊起一隻胳膊,綁了滿頭的紗布哭喪著臉去宮中麵聖:“父皇,兒臣不就是好色犯了點錯嗎!有人容不下兒臣了!”
淩宛天見他一張酷似自己的英俊臉龐破了皮,燒去了大半眉毛,心中又重新生出幾分愛惜。於是大動肝火,第二天下早朝就騎馬入了殷王府,將湯王參的本扔到淩慕辰的臉上。
“為了一個女人,連你的哥哥都要殺,你真的不顧手足之情了嗎!你三哥再怎麼混蛋也好,至少他知道要獻麒麟給父皇!”淩宛天怒道。
“不是兒臣所為。”淩慕辰淡然道。
淩宛天怒道:“此話當真?還是你當父皇老糊塗了?三兒的嶽父派人參他也是你做的,對嗎?”
淩慕辰卻反問道:“三哥尋麒麟真是給父皇的嗎?何況,兒臣一定要在這時候下手嗎?”
淩宛天啞口無言。
因為錦瑟有傷,婚禮的細節,淩慕辰交由陶蓁來處理。陶蓁天天帶著貓兔子,到處購買婚儀物品,四處求各種民間的花式,連鞋都跑破了。
回到王府後,她畫出各種樣子,嫣紅耀金地掛了滿滿一屋子,層層選拔出姿態最優美的龍鳳。她一剪子一剪子地絞花,連鳳凰的羽毛也絞得仔細,哪怕有一剪子絞得弧度不夠完美,也重新絞。
為新娘新郎置辦婚服,她通宵畫了好幾個樣子,將婚服的樣子剪出來給錦瑟看的時候。錦瑟掙紮著坐起來,愧疚地在陶蓁手上寫道:“小陶辛苦了,樣子很好看,請讓我自己縫製我和王爺的婚服可好?”
陶蓁急忙搖頭:“錦瑟姑娘快躺下,你傷還沒好,王爺會怪罪我的。”
錦瑟笑拉著陶蓁的手說:“咱們昭曜的風俗,女人出嫁一定要自己縫製新衣才吉祥。求求你了,姐姐想和王爺白頭到老。”
陶蓁澀澀地一笑,隻得幫著錦瑟絞了樣子。錦瑟親手縫衣,她在一邊絞各種精細的龍鳳圖。
淩慕辰前去皇宮問禦匠訂好了鳳冠金鈿歸來,恰好見錦瑟正一針一線地縫衣,丹鳳眼飛出一記冰刀子。陶蓁刷地從床邊站起來,心卻一直在下沉。
錦瑟忙牽過淩慕辰的手寫道:“王爺,錦瑟的傷已經痊愈了,是我求小陶親手縫衣,不要怪小陶。”
淩慕辰寒著臉說道:“快躺下。”
陶蓁心裏像是墜了塵埃,一層,又一層,臉上卻勉強堆出笑:“對不起,王爺,是小陶的錯,我這就拿去縫。”
第三個清晨,她縫得眼前綠汪汪一片的時候,終於將新郎新娘的婚服趕製好,因為長時間低頭,竟暈暈乎乎地吐了出來。
“嗚嗚嗚嗚!”
煢煢一雙毛茸茸的小爪子捧來一個果子,陶蓁胡亂啃兩口,捶打著脖子,繼續用銀線縫製蓋頭。
大婚那日,淩慕辰身穿大紅嵌金婚袍端坐在輪椅上,英俊的儀容襯著那赤色,恍似真龍仙降,所有的來賓無不仰慕歎惋。
按照昭曜國的規定,男子入洞房前要先答出兄弟的難題,沒了眉毛的淩慕珣毫不留情地說:“我出一個很簡單的對聯:尿濕一床錦緞被。”
太子急忙打圓場說道:“三弟該打,這是什麼對聯!”
淩慕辰麵無表情,由銅雀先服侍他沐浴之後,吩咐所有人退下了,便在蒙著蓋頭的新娘耳畔輕聲說:“下聯是:橫掃三軍鳳求凰。”錦瑟一愣,已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淩慕辰撫琴而歌,一曲《鳳求凰》,情真意切。這是司馬相如當年向卓文君示愛時的辭賦,從此,兩人私奔而結合,當壚賣酒,夫唱婦隨。
這一晚,滿京城的未婚男子歎惋的,買醉的,抱著錦瑟的畫痛哭的,甚至有個男子抱著錦瑟的畫投了河。
這一晚,假山後,涼亭上,端木玉舯和陶蓁抱著大壇大壇的女兒紅大口買醉。貓兔子也齜著大牙嘬酒。
陶蓁猛喝一口三十年陳釀的女兒紅,笑說:“喂,端木將軍,喝得很傷心啊?”
端木玉舯手執酒壇,搖頭笑道:“我這是高興。”
“高興?”陶蓁一臉的疑色。
端木玉舯仰脖一口喝下一整壇,說道:“錦瑟姑娘那麼美,嫁誰不行?就連皇帝都有好幾次目不轉睛。王爺身體不好,她伺候了八年。我對她說,你當心那瘸子生不出孩子。她說,我喜歡的是他,放心不下他,這輩子就這樣跟著他了。”
陶蓁也抄起一壇酒,仰脖大口飲盡:“是啊,這早就是錦瑟姑娘的歸宿,別想太多了。王爺會帶著我們問鼎天下!”
端木玉舯再飲一大口,吐在貓兔子白絨絨的皮毛上。
從小時候起,端木玉舯就跟做禦林軍統領的父親學武。父親武藝高強,率領一眾金甲閃閃的皇宮士兵時何等威風!他覺得,父親是最了不起的人。父親卻在犒軍的那天告訴他:“舯兒,父親隻是一介武夫,根本沒什麼了不起。今天北征的將軍楊國公回京了,你看看楊國公,他才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是英雄!”
那天,小小的端木玉舯果然看到了那位了不起的楊國公。他威名赫赫,剛打完仗歸來,城外還駐紮著他的四十萬大軍。他騎著一匹從頭到腳都被黑色鎧甲包裹的馬。他的身後,二百餘戰士然都生得龍虎生威,都臣服於他!
在他的馬走近時,小玉舯看清了他的臉:楊國公生得一張十分冷峻的臉,劍眉斜飛入鬢,目光犀利如電,雖四十開外,卻十分英俊飄逸。他周身散發的寒冽氣息,幾乎能讓方圓數十裏都感覺到盎然的涼意。
就是這個男人所向披靡,把昭曜王朝的土地擴大了一倍嗎?小小的端木玉舯心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從此,楊國公成了他最崇拜的英雄。他本想長大之後要隨他作戰,卻在一年之後,聽到了他病逝的消息。他是在抗擊草原人哈丹巴特爾時染病而亡的。那一天,他大聲哭泣。幾個月之後,他被帶到了倚梅宮。想到從此成為楊國公外孫——慕辰殿下的陪讀時,他本是興奮的,卻在一個木輪椅上看到了那個瘦弱的男孩。
像,這個瘦弱的小殿下有七分像楊國公,卻是如此孱弱,他一刻也離不開藥。那時候,小玉舯覺得這個病瘸子下輩子都比不上他的外公了。可是,這個大他半歲的小瘸子又待他如此好,吃穿用度待他像如同親弟,後來,更是慷慨地幫他撫養幼弟,他便發誓要好好地待楊國公的外孫。所幸的是,淩慕辰殿下雖走不了路,卻十分愛讀兵書。他告訴殿下:“就算你不能親自上陣,還有我!到時候你好好指揮,其餘的事情我來做!”淩慕辰殿下雖然未接他的話,漆黑的瞳子卻閃閃發光。
在他和錦瑟姑娘的鼓勵下,小殿下開始勤練武藝。端木玉舯開始堅信,遲早有一天,小殿下會帶著自己征服法撤爾草原,征服天下……可是,他又怎麼不清楚,身為一個雙腿癱瘓的王子,小殿下的路有多難。
“小陶。”端木玉舯將一壇淩慕辰特贈的陳釀遞到她的手中,“那個瘸子之後的每一步路都會很難走,你會和我一起,陪他走下去嗎?”
陶蓁將壇子接過來,仰脖飲了一陣,說道:“我陶蓁答應過的事,絕不後悔!你呢!”
端木玉舯說道:“我也是!”
此時,法撤爾草原上有一支騎兵,正在一個山穀中緊鑼密鼓地訓練。他們的高頭大馬從頭到腳都披著銀光閃閃的戰甲,似是把月光全斂聚在身上。
為首的將軍,不過是個少年,飛揚跋扈的綠瞳,英拔的高鼻梁隱在銀色的盔甲之後,卻藏不住他的衝天豪氣。他被稱為法撤爾草原上最英俊的少年,這點他絲毫不以為意——男人的相貌,能當刀使嗎,能稱霸草原嗎,能逐鹿中原嗎?統統不能!能讓他成為比哈丹巴特爾還強大的可汗嗎,當然也不能!
“法撤爾草原上最英勇的戰士們,你們本來是用來對付哈丹巴特爾的草原之狼。現在昭曜幫我們收拾了他們,這意味著什麼!”少年將軍慷慨激昂地問。他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響,這是他的秘密軍隊。
“稱霸草原!”士兵們響亮地回答。
“錯!”英俊的少年將軍將長刀一揮:“我們已經是草原的霸主,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占——領——中——原!消滅昭曜王朝!我們草原之狼,怎麼能輸給吃草的中原漢人!何況是一個病弱的殘廢!”
少年將軍開始在月色下訓練布陣、變陣、突襲、掩殺等戰術,直到月色隱去,草原上的狼群也睡去,他才命戰士們歇息。
他回到自己的營帳內,迅速點燃一盞羊油燈,大口地喝著馬奶酒,就著羊羔肉,開始讀兵書。不知讀了多久,天蒙蒙亮時他方乏,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他抬頭看見帳篷上貼著一張羊皮畫像,畫的是一位俊美的中原男子。和魁梧的草原人相比,他分外的清瘦。然而,他如電般淩厲的目光,卻連少年將軍自己也自愧不如。
“歃血為盟又怎麼樣!遲早我要打到中原,打敗你這個殘廢!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烏米爾才是戰神!”他戲謔地瞧了那畫像一眼,從口中吐出一塊小羊骨頭,正中畫像上人的太陽穴處。
他習慣性地將刀放在枕頭一側,枕在熊皮褥子上閉目而眠。剛閉上眼睛,卻聽見丁零零的響聲離他的營帳越來越近,寶刀不由握在手中。
“什麼人!”烏米爾的哨兵警惕地問。
“旰尓達部族的宗宗兒,來送禮物。”那人回答。
“原來是宗宗兒少頭領,我這就去報。”哨兵說。
宗宗兒送來的禮物,是被他們部族稱為“白孔雀雙姝”的嬌媚女奴。這一對雙胞胎美人相貌十分相似,都是媚眼如火,細腰似蛇。結實的胸腹,渾圓的臀,無一不在宣告她們是草原上的尤物。烏米爾哂笑。上次去他們部落,不過是目光停留在這對雙胞胎身上一眼。僅此一眼,他們的少頭領居然如此有心。
“世子大人辛苦了,讓奴婢為世子大人跳舞解乏。”她們用天鵝羽毛般的嗓音呢喃道。她們在烏米爾的營帳中擰著水蛇腰舞蹈,將自己豐腴的身體貼向烏米爾。麵對眼前的草原第一美男子,兩人亦有些臉紅心跳,美麗的大眼睛中竟出現了幾絲遲疑與膽怯。
“本世子一點都不乏。”烏米爾挑挑眉,用貪婪的綠瞳望著兩人,一手執美人的香肩,一手托起另一個美人的下巴。
美人們亦是順著他的動作,細細端詳著麵前的男人。似毒藥般的雙瞳和英直高拔的鼻梁,微弱的燈光下,他的側顏美如神話。據說,這位世子尚是少頭領的時候,便是一位大眾情人,也是最無情的浪子。傳聞中,他可以給予少女們最美好的幻想,卻在下一刻,連美人的頭顱都割下來。
“世子,你會愛我們嗎?”帶著幾分忌憚,美人之一問道。
“會,本世子已經愛死你們了。”
“世子,你弄疼我們了。”雙胞胎姐妹媚聲道。
“是嗎?”烏米爾綠瞳本是繾綣而多情的,這一刻,卻變得冷清而絕情,英俊的臉上卻依舊漾滿笑容,“你們很快就會不疼了。”
他一邊笑言著,以獵豹般的速度擒住兩人的玉手,將淬了毒的匕首奪過來。美人們的胳膊、腿,霎時在營帳中橫飛,在他全身而退的那一刻,兩把匕首快而深地插入美人的心臟。美人的慘叫聲中,他如狼王般低吼:“嗷——”
吼了一陣,烏米爾綠瞳一眯:“想殺我?可惜你們沒有這本事。”說著,將滿臉的鮮血隨意地一拭。洋油燈下,血色的營帳篷豔紅如草原上最妖冶的花。
這般程度的“美人計”,他自小就在父汗那裏見識過。他拍拍美人們依舊鮮活的臉蛋,唇角一勾,美人們的臉色頓時呈青黑色,七竅流血。
“來人,把刺客拖出去,扔得遠遠的。她們身上有劇毒,讓這屍體千萬遠離水源和馬群。”烏米爾麵不改色地重整衣冠,揮揮腳,將兩具女屍踹到了營帳門口,連同她們的腿和胳膊。
他安然地將心愛的寶刀放回枕邊,躺在血跡未幹的熊皮褥子上打起了輕鼾。睡夢中,他又見到了那個可愛的中原姑娘:羊脂般的白皮膚,俏皮的小虎牙,還有羊毛般輕盈的身子。她殺人的時候,清澈的眼中泛著淚光,真是好看……睡夢中,他想起了自己提出求親時父汗的抗議:求什麼親!你正值青春年少,要以征服中原的霸業為重!
他欣然接受了父汗的建議:“好吧,那就再等些日子。等我們征服了中原之後,我再娶她!”
想著想著,他將大手緊握成拳,沉睡過去,鼾聲如雷。醒來之後,洗漱一番,又一天的戰鬥再度開始。
清晨練習的是戰場上的突圍:十個草原上的高手,一人騎一匹鐵塔似的戰馬,將他重重圍住。
清晨的山穀中涼風習習,他的銀色戰袍在風中飛舞,他的銀甲,在晨光中隱去了亮色,閃著金光。他衝,殺,旋,抹,挑,戳,刺,以一敵十。雖是練習,他也已收住了八成的內力,每每依舊在戰士們身上掛彩。
“世子,我們的骨頭要斷了!”
“大將軍,咱們隻是練習呀!我可不想變成殘廢!”
聽到“殘廢”二字,烏米爾的綠瞳迸發出食人般的光芒。晨光中,他笑出一派得天下者的霸氣:“習慣成自然,練習也得使出全力!你要是有本事打傷本大將軍的話,一人送一百頭牛羊!”
說音剛落,所有人的積極性被調動,山穀裏飛沙走石,鳥獸皆散。他最心愛的戰馬“風駒”,卻在此時被一名戰士刺傷了馬腹。
“噅兒”一聲,“風駒”仰天痛嘶,烏米爾險些從馬上跌下。他忙勒住馬韁。戰士已嚇得刀從手中落,忙從馬上滾下,跪地求饒:“世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烏米爾先是臉色一變,望著痛苦的小夥伴腹部汩汩冒血,前蹄顫抖著。他漂亮的綠瞳開始濕潤,下一刻,剔透的綠瑪瑙瞳子上,卻迸發出陣陣寒光。
“噅!!!”他的“風駒”應聲倒下,他揚起長刀,血跡淋漓,豔紅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戰袍上。
“風駒”是他親手解決的,直刺要害,一瞬間,讓它所有的痛苦都消散。從此,它便進入極樂世界。
十名戰士皆從馬上跳下,驚得大氣不敢出——馬是草原上的寶貝,也是戰士們最可靠的兄弟,殺馬如殺手足,他們不敢再戰。
烏米爾卻伸出手指,抹掉刀刃上的鮮血,伸出舌頭,一點點舔掉那殷紅,繼而,綻放出一個邪笑:“都下馬幹什麼!還沒結束呢!”
眾人隻得上馬,烏米爾站在人馬群中,將所有的高手一一拿下。歇息時,將他的愛駒好生埋葬了,恰好派去昭曜的探子歸來。
“報告世子,昭曜那邊不太平著呢,有人發動戰爭了。”探子說。
“好事啊。”烏米爾笑問,“那淩慕辰呢,他在做什麼?”
“他剛生了一場大病,正準備成親。”探子說。
“成親?他真會挑時候。沒你的事了,下去吧。”烏米爾道。
探子便要告退,烏米爾卻想起來什麼:“慢著。那個陶蓁還好嗎?”
“她很好,幫他們的六王子做了很多事。”
一股濃濃的醋意湧上烏米爾的心頭,他將刀柄握得緊緊的:“知道了,滾下!”
此時,淩慕辰正動身與新婚王妃去璞山玉鸞池溫泉遊玩。足足玩了七日方才歸來,之後,淩慕辰又是半月未去兵部處理公務。
魏州一帶叛亂又起,淩宛天雖想讓太子立功。太子妃的哥哥,周輝栗卻大敗再敗。淩宛天一聲不吭地擺駕殷王府,直奔寢殿。
“拜見皇上萬歲萬萬歲!王爺還沒起床,奴才這就去叫醒他來見萬歲!”銅雀急忙揮手去攔。
“陛下,龍燁山新上貢了香煞人的碧螺春,可否請陛下去……”
淩宛天知這房裏必有內情,將銅雀和晚棠趕開了,賭氣推門就入。
“當”的一聲,女子的香氣伴著靄靄霧氣,將四周層層縈繞。
隻見淩慕辰與錦瑟在雲蒸霞蔚的木桶中鴛鴦共浴。氤氳的霧嵐中,淩慕辰蒼白的唇正含在錦瑟蟠桃似的豐澤酥胸上。淩宛天怔在那裏,雙目不由直直地看癡了。
淩慕辰急忙以蠶絲巾蓋住,淩宛天忙將炯目一瞪,掩飾著嫉妒,怒道:“不思上進的東西!給朕收拾好東西,擇日去魏州鎮壓叛亂!”說著,淩宛天忍不住又向那浴缸中偷瞄幾眼,義正詞嚴地說道,“平定不了叛亂就不要回來見朕,也不準見你的愛妃!”
淩慕辰不動聲色地在浴缸中淡然地說道:“謝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