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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春鶯囀
海青拿天鵝

第11章

溫水的霧氣在眼前輕撩,帶著絲絲暗香,呼吸也變得被火炙烤著般變得灼熱。

顧昀看著她們,心卻似被冰水澆下,倏而冷卻。

“出去。”他轉過頭去,嗓音帶著胸腔的低鳴,平靜而沉厚。

兩名女子訝然相視,一女眼波微動,片刻,抬起柔若無骨的手伸向他的背上,語聲綿綿,“君侯......”

嘩的一聲水響,顧昀的手臂突然向後用力一拂,女子猝然驚叫著跌向後麵,漆屏砰地被撞倒在地上。另一名女子大駭,忙過去將那女子攙起。兩人神色慌亂,再不敢造次,忙匆匆一禮,退了出去。

顧昀在浴桶中一動不動,少頃,忽然,他從水中站起來,離開浴桶。

一旁的椸上掛著嶄新的衣袍,顧昀心中一陣厭惡,碰也不碰,徑自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快步走出了屋宅。

西庭的正房,大長公主仍未歇息,卻坐在案前,手執細狼毫,蘸著丹青,在潔白的紈扇麵上細細描畫。

外麵忽而響起家人的聲音,似阻止什麼人,未幾,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驟至,隻聽鐺的一聲,一樣物事摔在地上,碌碌滾至大長公主案前,卻是一隻錯金博山爐。

大長公主詫異抬眸。

顧昀站在麵前,冷冷盯著她,聲音中帶著壓抑的怒氣,“這是何意?”

博山爐摔裂的鏤花中,溫香淡淡。這時,一陣急促的窸窣聲又至,兩名女子進來伏跪在地上。她們身上衣衫稍稍淩亂,似是匆忙穿上的,臉上表情驚懼而蒼白。

大長公主見狀,心中已是明了,未幾,卻露出一抹奇異的笑意,不慌不忙地將手中的筆擱下。

“倒不愧是我的兒子。”大長公主笑笑,片刻,悠然揮手,讓那二女退下。她看著顧昀,“不過是兩名女婢,還有點安神助興的香,我兒不喜?”

顧昀目光逼人,“是新安侯的意思?”

大長公主輕笑,“是不是他的意思又有何妨?”她伸手攏攏身上的狐裘,目光在顧昀的臉上流轉,“昀,我知你不喜他,可顧竇兩家要修好,還須靠你不是?”

顧昀怒極反笑,“那是你愛做的事,勿扯上顧氏。”

“哦?”大長公主亦笑,“是麼?我今日遣人去顧氏說要留你一宿時,那邊可答應得爽快。我兒以為卻是何故?”

顧昀目光如冰,冷嗤道:“自是大長公主威儀無邊。”

大長公主卻不以為忤,雙眸掃過顧昀年輕的臉龐,神態悠然。“我知道你的心思。”她慢慢地說:“你和你父親一樣,一心想著立功疆場,拜將封侯,掙下榮光無限,可對?”

聽她忽然提到父親,顧昀神色凝住。

“莽夫。”大長公主聲音突地一沉,唇邊笑意消斂,雙眸明亮,“你以為你拚命便會如意?你二叔父亦是拚命,落下重傷,卻又如何?若無我和竇氏力阻,你以為皇帝不敢換了大司馬?”大長公主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他,聲音微揚,“你看看你身邊的校尉郎官,庶族占了幾人?再看朝堂上的三公九卿及列位屬官,庶族又占幾人?皇帝雄心勃勃,無論顧氏還是竇氏,如今天下士族都綁到了一處;你再出色,亦還是士族中人,卻妄想想避到何處!”

顧昀睜大眼睛望著她,臉繃得緊緊的,隻覺身上血液衝撞。

大長公主亦直直回視,目光鋒利,似可穿透一切。

室中靜得落針可聞,地上,博山爐中的香早已熄滅,香氣散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深夜裏漸起的絲絲寒氣。

見顧昀不語,大長公主暗暗鬆下一口氣,過了會,唇邊再度漾起淡淡的笑意。她離開案前,走到顧昀身前,看著他,眸光溫和,輕歎口氣,“這許多幹係,阿母亦是難為。不過昀可細想,阿母何曾害你?”

顧昀深深地盯著母親,心中無數思緒翻滾糾結,他的目光漸漸黯下,卻泛起一層莫辨的黝光。

“你何曾拿我當過兒子?”少頃,隻聽他低低開口道。說完,決然轉身,大步離開了。

何萬進到西庭室中的時候,隻見大長公主倚在幾上,以手支額,不知在想什麼。麵前,兩個家人匆匆忙忙地收拾著地上一隻摔得變形的博山爐和散出的香灰。

他想起剛才看到武威侯直衝衝地走出門去,似帶有怒氣,再觀此情景,心中不禁一歎。

“公主。”待家人退下,何萬上前,向大長公主一禮,低聲道。

大長公主抬眼看看他,“回來了。”聲音淡淡,似失了些中氣。

何萬頷首,“是。”

“見到他了?”大長公主問。

何萬答道:“見到了。”

大長公主抬眸,“怎麼說?”

何萬看看她,恭聲道:“他說,近來身體不適,恐難承情。”

大長公主沒有言語。

何萬稍稍瞥去,卻見她目光微垂,似看著放在案上的一隻小妝盒。

“如此。”片刻,大長公主道。

何萬想了想,問:“小人是否過兩日再去見他?”

大長公主卻搖頭,一笑,“不急。”她看看何萬,“你去歇息吧。”

何萬應了聲,向她一禮,轉身走開。沒走幾步,他突然回頭看看大長公主,心中一定,停下腳步。

“公主。”何萬道。

大長公主看過來。

何萬猶豫一下,低低地說:“武威侯雖執拗,卻到底是公主親子,公主勿慮。”

大長公主微詫,看著何萬,少頃,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她望著榻旁花枝般伸展的銅燭台,點點燭火琳琅明滅。心中長歎,這世上,最教她拿不住的,恐怕也隻有這個親子了。

“我知曉。”她應道,似包含著無限疲憊。

何萬不再多說,告聲禮,退了出去。

“京畿附近農田,為各鄉邑所有。今京中貴家,紛紛在承光苑附近置地建宅,強占農田,少則數十畝,多則幾百畝。農人怨聲載道,上告京兆府,無人理會。”玉華殿上,謁者楊錚手執玉圭向皇帝稟告,聲聲擲地可聞,“上月二十七,京畿鄉邑失地農人聯合再至京兆府上訴,竟被反誣作亂,當場打傷十餘人。”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議論紛紛,京兆尹吳建則麵色陰晴不定。

皇帝高高端坐上首,垂下的冕旒之後,目光淡淡掃過下麵的眾人。

“臣有一言。”吳建上前稟道,“謁者此言不實。京兆府從未接到農人告狀。且據臣所知,京畿農田雖確有建宅之事,卻有買賣,何來強占一說。”

聽到這話,殿中有幾人頷首附和,議論聲卻倏而收下許多。

站在中大夫之列的王瓚瞥著吳建,不由在心中一陣冷嗤。

吳建出身淮南大家吳氏,今年剛由京中士族保舉,從屬官升上京兆尹。此人才幹說不上,做事卻還踏實,隻是仍少了些頭腦。

楊錚此人,出身庶族,去年以郎官之身拔為謁者,靠的就是些揣摩的本事。貴族占田建宅一向層出不窮,京中世家,哪個沒有?京兆府也有難處,素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習以為常的事情,如今突然被擺到玉華殿上來說,楊錚必是有所倚仗,且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吳建不出聲便罷了,追究下來,隻消推說不知,頂多是督察不嚴的過失;可如今他一口否認,到時證據確鑿,卻是瀆職的大過,京兆尹便該換人了。

這都想不明白。王瓚暗自搖頭。

“京兆尹既有疑問,下官可將證據出示。”果然,楊錚看了吳建一眼,忽然從袖中拿出幾份文書來,捧在手中。

吳建見狀,麵色一變。

宦官將那些文書從楊錚手上拿起,呈與皇帝。

“此乃臣在各家地主手中收得契書,”隻聽楊錚繼續道,“上麵條款印鑒俱是明了。承光苑附近鄉邑,素來水土豐足,膏腴之地,每畝價在一萬至二萬錢之間,而普通田地,最低也可賣至五千錢一畝。而這些契書之中,均價不足一千,敢問京兆尹,如此情形,可算得強占?”

吳建麵色隱隱發白。

不等他開口,楊錚又道:“至於京兆府包庇傷人,事發至今未出十日,所傷農人臣皆已備案,可隨時傳訊。當日有眾多行人目睹,亦有證人可傳,陛下明鑒。”

吳建聞言大怒,看向楊錚,厲聲斥道:“明堂之上,爾安敢惑眾!”說罷,即轉向皇帝,俯首便拜,“陛下勿信小人讒言!”

“讒言?”皇帝聲音緩緩,將手中的契書翻了翻,突然啪地摔在禦案之上,陡然發怒,“身為京兆尹,竟任由治下顛倒,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有何話說?”

吳建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郭淮!”皇帝看也不看他,沉聲道。

“臣在。”禦史大夫郭淮出列一揖。

“朝後會同廷尉署,往京兆府徹查此事。另,承光苑外所有宅地,已建或未建的都造冊登記,若果真有屬強占強買,即命退還,契書作廢,先前所付之資不得索回!”

“臣遵旨。”郭淮恭敬禮道。

皇帝冷冷地將目光掃過群臣,怒氣仍存,聲音威懾隱隱,“朕就不信,刹不住這邪氣!”言罷,他命令退朝。眾臣應諾,上前行禮,皇帝卻不等禮畢,拂袖而去。

天子盛怒離開,朝會在尷尬中結束,眾臣紛紛退出殿堂。

王瓚隨人流向前,走下玉階的時候,不禁回頭望了望。隻見吳建仍跪在殿堂上,他旁邊,幾名平日裏交好的大臣似乎想上前去勸,卻行動猶豫,未幾,也跟著別人出來。

皇城上的天空被厚厚的濃雲裹著,有些憋悶。王瓚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壓抑,望望上方,腳步卻快了許多。

突然,他看到顧昀的身影從不遠處過去,心中一動。“甫辰!”他喊一聲。

顧昀聞聲回頭,見是他,停下步子。

王瓚口中不住告禮,分開眾人,朝顧昀快步走去。

“午後東校場蹴鞠,去否?”王瓚問。

“午後?”顧昀抬眼看看天,片刻,點了點頭。

王瓚笑笑,舒口氣,覺得今日終於有了些樂趣,轉身離開。

日頭在午時終於露了一會臉,正當京城的人們以為這半陰不晴的天氣要結束的時候,日頭卻又躲進了濃雲之後。

宮城邊上的東校場中,一眾子弟的蹴鞠之戲卻正熱鬧。

一隻蹴鞠被踢得在校場上空高高飛起,片刻,直直落下。早有人奔至其下,準備接走。不料,眼見著蹴鞠要落到腳下,旁邊卻突然閃出一個人來,風一般地將蹴鞠截下,轉身跑了開去。

“孟達!後麵!”剛換下場來的王瓚朝張騰猛然大喊。

張騰回頭,急忙帶著蹴鞠一偏,躲過後麵的暗襲。

王瓚大笑。他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的顧昀在一塊草地上仰倒,也走過去。

他們兩人午後來到這裏就上了場,整整練了一個時辰,直跑得渾身幾乎虛脫才肯換下來。

王瓚亦躺倒在草地上,望著頭頂的濃蔭,隻覺雖累極,卻爽快得很。

他轉頭瞥瞥顧昀,隻見他靜靜躺著,領口扯得敞開,雙目閉起。王瓚亦合眼,片刻,道:“六安侯那兒子被你的蹴鞠擊得腹痛,方才尋醫去了。”

顧昀沒有說話。

“今日何以這般猛力?”王瓚慵懶地問。

顧昀的眼睛微微睜開。頭頂,天光透過樹蔭,白灼刺目。

“仲珩。”他忽然出聲。

“嗯?”王瓚應道。

顧昀問:“當初從軍出塞,可是你自願的?”

王瓚訝然,側頭看去。隻見顧昀眯眼望著頭頂,眉間微微蹙起。

“不是。”王瓚淡笑,拔下旁邊草中的一根青荑,在指間把玩,“可願不願皆由不得我。”他睨睨顧昀,“你呢?”

顧昀沒有答話,卻仍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什麼。

王瓚素知這人喜歡話說到一半就不見下文,撇撇嘴角,將手中的草葉丟到他臉上。

顧昀拂去草葉,望過來。王瓚正待再問,卻忽然聽到張騰的聲音,“仲珩!”

王瓚望去。

隻見張騰奔跑過來,渾身大汗淋漓,挑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下,向後躺倒,口裏喘氣,“累死了!爺爺!”

王瓚無奈地瞅了瞅他。這人自從在軍中當了一回軍司馬,便學了一身行伍中的習氣,開口閉口總愛帶上一句粗口。

文遠侯也不管管。王瓚心裏想著,踢踢張騰的腳,道:“起來,不知疾走而倒易猝死?”

張騰把王瓚的腳撂開,“嘁”一聲,不屑地說:“那等弱病,怎纏得上都尉我。”

王瓚不再理他,閉目養神。

“哦,是了!”這時,張騰卻像突然想起什麼,坐起身來。看著王瓚,兩眼發光,“我昨日過東市,你猜我看到了何人?”

王瓚眼也不睜,“何人?”

“姚扁鵲!”張騰道。

王瓚一愣,睜開眼睛看他。

不遠處,顧昀也忽然望了過來。

張騰笑著說:“我那時路過一間布鋪,瞥見一女子在挑布,雖戴了幕離,卻是撩開的,正是姚扁鵲!”說著,他一臉興奮地問王瓚,“你說姚扁鵲如何來了京中?”

王瓚別過頭去,聲音像蚊蟲哼哼,“我怎知道。”宜春亭會那日,張騰有事去了別處,故而不知姚馥之到場之事。

張騰撓撓頭,自顧自地歎息,“我那時可真想去同她招呼,卻見她身邊帶了仆婢,怕失了禮數。”

王瓚聞言,差點沒把眼珠子翻出來。這小子見了那妖女倒是知道禮數了!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不無諷刺地說:“是啊,如此佳人,下回再見可不知何時了。”他倒寧可張騰粗人做到底,上前大聲叫她“姚扁鵲”,把那妖女當遊醫的事抖得人盡皆知才好。

張騰卻似沒察覺到他的語氣有異,看看身後,奇怪地問王瓚:“阿四不是在你身旁當了家仆?如何不見他來?”

王瓚不答他,轉頭看向另一邊的顧昀,岔開話,“我聽說下月羽林期門要在鯨池演練水戰?”

顧昀本聽著他們說話,突然聞得王瓚問自己,看看他,頷首,“然。”

王瓚想了想,“下月?不就是濮陽王入京?”

顧昀唇邊浮起一絲苦笑,“然。”

眾人皆一陣默然。

濮陽王,名欽,昭皇帝的第八子,穆皇帝和大長公主的庶弟,今上的皇叔。

傳說昭皇帝甚愛此子,剛及冠時,就將富庶的膠東賜予他為食邑,封為膠東王。王欽也頗有才幹,文墨射禦,無一不通,聲譽遠揚。昭皇帝病重之時,朝中還曾在已立為太子的穆皇帝和膠東王之間有過一段爭執。幸而昭惠何皇後的母家何氏當時強勢,聯合支持太子的眾臣力挽狂瀾,最終,昭皇帝在去世之前,下詔立太子為新君,而膠東王被改封為濮陽王,遠赴巴郡。

許是昭皇帝愛子心切,擔心自己去後,濮陽王會受人報複,故而將巴郡這山長水遠之處封給他,讓他遠離京城是非。可這麼一來,卻著實給穆皇帝留下一個頭痛的大難題。

巴郡山高水深,易守難攻,向來是要塞之地。濮陽王到了巴郡之後,籠絡當地豪族土人,迅速穩住了根基。郡中多有鹽鹵,濮陽王著力開發,獲利頗豐;又為人豪爽慷慨,厚待百姓,在短短幾年間人望驟起。穆帝那時方即位,北方鮮卑一度作亂,他無暇南顧,待胡患稍解再回過頭來,濮陽王已將巴郡牢牢抓住。朝廷雖在巴郡有行政治軍之權,暗中也換掉不少親濮陽王的人,卻仍是拿他無可奈何。巴郡百姓中知濮陽王而不知朝廷的,大有人在。

此事始終是穆帝一朝的心腹之患,穆帝在位十餘年,與濮陽王之間的暗中交鋒各有輸贏,卻始終懸而未決。如今新帝禦極,問題自然又擺到了新帝的麵前。

前年一場大火,將昭帝陵寢的山林建築毀去大片。今上命重新修整,工程在去年入冬前完工了。本年恰是昭帝冥誕六十整,天下宗親皆至帝陵拜謁,濮陽王亦不能例外。開春時,巴郡便有文書傳至禦前,言濮陽王五月來謁。

今上即位時,濮陽王稱病,隻派了丞相來賀。而今年將至的會麵,竟是今上登極以來第一次與濮陽王相見。此事幹係重大,朝廷嚴陣以待,鯨池水戰便是其中一項。

巴郡有大江橫貫,其中土勇猶以善水戰著稱,而京中羽林期門亦素有演練水戰的傳統,樓船兵甲皆天下精銳,縱觀前後,今上挑這個時候觀演便不難理解了。

樂安宮的景儀殿上,太後笑眯眯地看著身旁的皇帝和下首的廣陵長公主王宓洗漱淨手,讓宮侍撤去案上的食器。

“陛下今日少食,可是不合胃口?”太後向皇帝問道。

皇帝笑笑,“母後多慮,今日天氣悶熱,兒來前用了些瓜果,故而少食。”

太後頷首,王宓卻在一旁道:“兒昨日與皇兄共膳,皇兄也所食無多,依兒所見,皇兄定是為八皇叔的事煩惱所致。”

皇帝瞪了王宓一眼。

“哦?”太後看著皇帝,問,“果真?”

皇帝在席上向太後一禮,“母後勿憂。”

太後笑笑,歎了口氣,緩緩道:“想當年,先皇亦是為這濮陽王之事煩惱得常常吃不下飯,如今,卻到了陛下。”她看向皇帝,正容道:“然陛下須謹記,長河非一雨之功,萬裏非跬步可就,濮陽王之事久矣,豈朝夕可解?而陛下身體關乎天下,若有所損害,則萬事遲滯,其利其弊,陛下自省之。”

皇帝聞言肅然,向太後端正一拜,“兒謹記母後教誨。”

太後看著皇帝,臉上緩緩露出笑意。她讓皇帝起身,教宮侍去盛些湯羹來。

“若說擔心,母後倒更擔心蓬萊宮。”她笑意盈盈,道,“陛下登極已三載,後位人選也該考慮了。”

皇帝一怔,笑笑,沒有說話。

“皇兄後宮中不是有幾位?”王宓眨眨眼,道,“兒見李夫人、梁夫人皆是賢惠的。”

太後笑起來,“稚兒,皇後豈是光賢惠就能當的。”

王宓臉一紅,吐吐舌頭。

太後卻不再說下去,看向皇帝,和聲道:“此事我已同太常說過,陛下也當心中有數。”

皇帝頷首,“兒知曉。”

顧昀回到府中的時候,天色已近全黑了。

他徑自往湯室中洗浴一番,換好幹淨的中衣,走回房中。

“公子。”侍婢綠蕪和另一名小婢見到他,忙上前一禮。

顧昀頷首,到椸前拿起一件外衣,在身上穿起。綠蕪見狀,忙走上前去,伸手為他係衣帶。

“不必。”顧昀卻道,推開她的手,自己把衣帶係上了。

綠蕪的手停在空中,看看顧昀,收了回去。

“大司馬可用過膳了?”顧昀一邊低頭整理著衫上的皺褶,一邊問。

綠蕪忙答道:“未曾,大司馬那邊剛來了客人,此時當正在堂上招待。”

“客人?”顧昀一訝,看著她,“誰?”

綠蕪微微垂頭,“婢子也不認得,聽說是去年來送銀瓣杜若的友人。”

顧昀怔了怔。

去年他一回到家中,便聞得叔父友人曾送來銀瓣杜若的事。銀瓣杜若乃奇珍藥材,卻早已罕跡,便是在京城之中也是有價無市。顧銑的身體在顧昀出征之時便已是日益沉屙,而銀瓣杜若有吊命的奇效,若非他,顧銑怕是撐不到陳扁鵲來的。

如今聽到那友人來了,顧昀心中一熱,忙將衣服整好,轉身走出門去。

綠蕪一聲未出,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身影,片刻,回過頭來,卻發現不遠處的案上躺著一樣物事。她走過去,隻見那是一枚白玉墜,青絲絡起,卻無雕無飾。她看了看,認出來。這是去年君侯征戰時帶回來的,不知來曆,君侯卻日日將它收在身上。

如今卻不知為何落下了。綠蕪想著,走過去,正要將那玉墜拿起,卻聽到顧昀的腳步聲又匆匆地回來。

顧昀走進室中,目光掃了掃,落在那白玉墜上,神色忽而一鬆。他上前將白玉墜拿起,看了看,握在手中。

“我晚些回來。”他說。

綠蕪未及答應,他的身影卻再度消失在了門外。

燈台早已點起了燭火,將回廊照得明亮。

顧昀一路走到顧銑宅院之中,登階上堂,卻不見人影。幾個家人正收拾案上的食器,見到顧昀,紛紛行禮,“公子。”

“大司馬何在?”顧昀問。

“稟公子,大司馬方才與客人共過膳,現下都往東庭去了。”

顧昀頷首,又往堂後走去。

東庭燈火通明,顧昀還未到門前,便已聞得裏麵笑語聲聲。門前侍候的家人見到他來,忙進去通報,未幾,請他入內。

顧昀知道那送來寶藥的叔父友人也在裏麵,稍整衣物,走進門去。

室中燈光璀璨,香煙淡淡。顧銑倚在榻上,二叔母賈氏端坐一旁,當看清下首二人時,顧昀腳步微滯。

姚虔麵容清臒,衣冠楚楚。

旁邊,姚馥之端坐席上,麵容映著融融燭光,皎潔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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