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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春鶯囀
海青拿天鵝

第12章

兩人目光瞬間相對,馥之望著顧昀,似招呼般,唇角微微揚起。

“甫辰來了。”榻上,顧銑緩聲笑道。

顧昀移開視線,斂容上前,向顧銑一禮,“叔父。”畢了,又向賈氏見禮。

顧銑微笑,讓他到一邊坐下,對姚虔介紹道:“這是家兄之子,名昀,字甫辰。”說罷,轉向顧昀,笑著說:“姚博士新來京中,叔父去年臥病,多虧博士饋以寶藥。”

顧昀頷首,麵色肅然,端正向姚虔伏身一禮,“博士大恩,昀感激在懷。”

“區區之心,君言過矣。”姚虔溫文一揖。

謝畢了,顧銑又指指馥之,莞爾道:“這是姚博士侄女馥之,其父亦是叔父舊識。”

顧昀抬眼,馥之視線正正投來[???]。淡淡的笑意漾上唇邊,顧昀向她一禮,“女君。”

馥之亦麵露微笑,在席上還禮,“公子。”

賈氏看看馥之,又看看姚虔與顧昀二人,柔聲問道:“少敬君與甫辰俱在朝中,可曾見過?”

姚虔莞爾,道:“曾在宜春亭會上曾有一麵之緣。”

“哦?”顧銑微訝,看看顧昀,片刻,輕笑了兩聲。

話音落去,卻無人接話,室中忽而一時靜下來。顧銑伸手往案上取水盞,賈氏上前,替他端上前。顧昀看向對麵,發現姚虔正注視著他,燭火中,目光平靜。

許是喝得太猛,顧銑突然咳了起來,賈氏忙把水盞放下,又是遞巾帕又是拍背。顧銑咳了幾聲,搖頭讓賈氏停下,歉然望向姚虔,“唐突了少敬。”

姚虔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絲憂慮,問:“孟賢身體至今未痊愈?”

顧銑苦笑,“比起先時已是大好,隻每日仍咳痰,太醫來看過數次,也不甚見效。”

姚虔沉吟,片刻,道:“虔侄女亦通岐黃,可為孟賢診察一二。”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訝。

“貴侄女?”顧銑看向馥之。

顧昀亦是詫然,眼睛轉向一旁,隻見馥之臉上亦有些意外之色。

“孟賢放心,馥之幼時體弱,曾送至陳勰陳扁鵲門下多年,醫術亦習得一二。”隻聽姚虔微笑道。

聽得陳勰名號,顧銑夫婦更是驚異。

顧銑看著馥之,目光微怔。賈氏麵上浮起一抹喜色,看看馥之,對顧銑說:“如此,請女君一探卻是極好。”

顧銑本是陳勰救起,無奈他一去不返,如今聽到馥之曾得其親傳,怎不喜出望外。顧銑垂眸沉吟,片刻,向姚虔一禮,“如此,有勞少敬及貴侄女。”

姚虔笑笑,馥之起身離席,走上前去。

顧昀心中亦是一鬆。

當時請得陳勰之後,馥之與陳勰的關係他便猜出了七八分,而那日在宜春亭再見馥之,他便也萌生出請她來為叔父醫治的心思。隻是馥之如今在人前已是世家中的閨閣女子,請她再以扁鵲之身示人卻是不妥。不料今日,姚虔竟主動說出,倒為他省去一樁心事。

馥之自從知道叔父在氐盧山采得的銀瓣杜若是給了顧銑,便已明白此人與叔父情分匪淺,聽得叔父要自己診察,亦並無多大驚訝。

見她到來,賈氏向一旁稍稍退開。馥之在榻前坐下,向顧銑一禮,“請大司馬賜脈。”

她的聲音輕柔,隱隱勾起些心底的過往。顧銑看著她,笑笑,伸出左手。

馥之將袖口稍稍挽起,手指按在顧銑的腕上。

香煙靜靜,燭光璀璨明滅。

顧昀看著馥之的側臉,隻見她神情專注,正與那時在塞外所見別無二致。她的頭發垂在耳邊挽作鬟髻,烏發雪膚,在燭光下映襯下,鮮明而柔和。他忽然想起那時在氐盧山,她為了尋叔父,竟跑到了那幾乎尋不見路的洞裏去;他為了救叔父,亦一股強勁地滿山找她。不承想,兩人所求之事竟有著如此不可言喻的聯係,而叔父方才說與姚陵亦是舊識,卻不知又有怎樣的一段淵源......

“大司馬經絡通暢,傷病已是痊愈。”未幾,隻聽馥之開口道。她麵露微笑,“咳痰乃是大司馬日裏思慮勞神,以致氣血鬱積於胸所致,以湯藥調理當是無事。”

這番話教聞者心中稍安,可是除了點出顧銑“思慮勞神”之外,其餘卻與太醫所言無所差別。賈氏看看顧銑,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顧銑卻似未發覺,隻莞爾頷首。

過了會,家人呈來筆墨,馥之在案前寫下一張藥方,交給顧銑,道:“大司馬依照此方,早晚服下,不日當好轉。”

這番言語雖篤定,出自一個二八女子口中卻未免輕易。賈氏心中半信半疑,看向顧銑,卻見他將藥方收下,神色慈祥而認真。

“多謝女君。”顧銑對馥之和聲道。

馥之一禮,起身離開,回到席上。

賓主皆融融其樂,又聊了一會,姚虔想著顧銑身體未愈,不能打擾太久,便向顧銑告辭了。顧銑再三挽留,姚虔卻一意婉拒,顧銑隻得作罷,執意起身相送。

“你我難得相見,銑恨不能與少敬縱馬遠遊,再複少時之樂。”門前,顧銑輕歎一口氣,向姚虔道。

姚虔苦笑,安慰兩句,亦慨然,“虔亦不複當年,何言縱馬遠遊。”

兩人皆相惜,這時,家人過來稟告,說車駕已齊備。姚虔頷首,與顧銑再致禮告別。顧昀站在顧銑身後,看見馥之過來,隨著姚虔向他們一禮。燭燎伴著月光映在她的麵龐和廣袖羅襟上,愈加顯得身影纖纖。她抬眸,目光經過顧昀,淡淡一笑,隨姚虔轉身登車。

馭者揚鞭,車輪軋在石道上,轔轔滾動,仆眾手中的火把將車廂的漆紋照得光亮。顧昀站在門前,一直看著車馬遠去,待賈氏輕喚才回過神來。他隨顧銑夫婦回去,正邁步,忽然覺得手中一直攥著什麼。他低頭,卻見燭燎下,那白玉墜靜靜地躺在指間,澤光瑩潤。

“大司馬如今身體日益康健,卻看那些庶族小兒猖狂至何時。”亭亭如蓋的古樹之下,宗正王寅將手上白子落在棋盤上,冷冷地說。

侍中溫容手中執黑,聞言,臉上掛起讚同的笑意。四周卻再無別人附和,溫容看向一旁,卻見太常卿程宏口裏嚼著果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

層層砌起的假山下麵,花木環繞,綠樹成蔭。十數名士人正列席而坐,品酒賞花,行清談之事。一人正玉立其中,身姿修長,眉目俊逸生輝,口中侃侃而談,聲音悠揚悅耳。在座眾人無不仰視,凝神傾聽。程宏看著那人,浮胖的臉上泛陶醉的紅光,竟似忘了棋台這邊正議論的事。

無用的東西。溫容瞥瞥程宏,心裏冷哼。

今日,宗正王寅邀請京中相熟的士人到家中來敘。本是例行聚會,眾人來到,卻發現謝臻也在這裏,無不喜出望外。謝臻,聞名天下的明珠公子,自上次宜春亭會出現,便風靡京城。他麵容俊美出眾,風度翩翩,又文賦通達,口齒善言,聞者無不心悅傾倒,一時間,京中大小士族聚會,無不以邀到此人為榮。

溫容對清談並無太多興趣,將目光收回,繼續與王寅博弈。

他們三人是眾人中官位較高的,自到這棋台邊上坐成一處,一開口就談到了近來的朝事。新君臨朝,將一些位置換成親信之人本是正常,可今上的做法卻與曆來大不一樣。即位這二三年來,他提倡用人唯賢,提拔庶族,不惜委以要職。

就在去年,九卿中的廷尉由庶族出身的鄒平擔任,曾在士族中引起一陣反彈。不湊巧,未過多久,朝廷大軍出征西羯,議論聲便一時壓了下來。而現在才過半年不到,京兆尹吳建在朝堂上被庶族出身的謁者楊錚公然彈劾,皇帝命禦史大夫郭淮並廷尉署查辦,議論又掀了起來。廷尉署如今由鄒平主事,對士族必無偏袒;禦史大夫郭淮雖出身士族,卻已老邁,早已是個萬事推脫為上的。如此來看,皇帝的態度和吳建一案的結果已是毋庸置疑。

士族們自然憤懣不已,近來每逢聚會,此事必是首要。王寅和不少人都認為大司馬顧銑歸朝在即,必能與丞相何忱一道主持大局。

不過,溫容卻不這麼認為。皇帝一意孤行,現今又早已不是前朝士族權勢滔天的時候了,縱是大司馬和丞相聯合,能幹預多少卻不好說。

溫容看著棋盤,手中棋子遲遲未落。

“......我家主公囑小人相告,先生大才,將來必無虧待。”他想起前天夜裏,那使者恭敬的話語。

溫容唇邊泛起一絲淺笑,雙目緊盯棋盤,突然,啪地落子。“公台,”溫容抬起頭,一臉懊惱,向王寅搖歎氣苦笑,“容又負了呢。”

阿四站在邊上,看著謝臻與士人辯論對答,從容不迫,聲如珠璣。身旁溢著脂粉香氣,座中不少士人皆麵上粉白,而那日宜春亭會上那敷粉塗脂的少年竟又與自己站到了一起,眼睛望著謝臻,滿是欽慕之意。阿四瞥瞥他,恍然又身處那日境地,有些鬱悶。

那日隨阿姊離開宜春亭會,第二日,謝臻便遣人將阿四的契書送了來。

阿姊拿到契書以後,馬上扔到火裏燒了,阿四當時好不開心,差點抱著她哭起來。以後的日子可謂悠哉,再無人支使阿四做這做那,阿姊好說話,姚博士亦是隨和之人,阿四覺得自己竟比縣尉家的兒子還逍遙。

今天早晨,姚博士找人將一卷書冊送去給謝臻。阿四雖不大喜歡謝臻,卻知道自己受了他十萬錢的大恩。常言知恩圖報,阿四明白自己再賣上十次恐怕也還不了十萬錢,尋思一陣,便想找機會至少跟謝臻說聲謝。因此,聞得此事,阿四便自告奮勇,說自己去送。

現在,他後悔了。

謝臻接到書冊,受了謝,卻不放他回去,說自己要出門,要他跟隨。

阿四吃驚,立刻想說自己不是他的仆役。話未出口,卻對上謝臻似笑非笑的目光,十萬錢的事又浮上心頭。知恩圖報,知恩圖報......阿四想著,一咬牙,答應下來。事情順理成章,於是,阿四來到這園中,又與這脂粉少年站到了一起。

那少年發現阿四的視線,轉過頭來,視線在他身上轉了轉。

阿四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你......那日不是跟了虞陽侯?”忽然,少年開口了,聲音細柔。

阿四愣了愣,回頭,見少年看著自己,似乎正是同自己說話。阿四狐疑,點點頭。

少年看著他,又看看謝臻,“你今日卻是隨謝公子來的?”

阿四再點頭,“嗯。”

“何故?”少年問。

阿四皺皺眉,心中嘀咕片刻,老實說:“謝公子贖了我。”

聞言,少年杏目睜起,看著他,眼波流轉。阿四被盯得一身不自在,正要問他看什麼。卻見少年忽而掩口,輕輕低歎一聲,“真好。”那目光,竟是妒羨交雜。

阿四看著他,突然明白這目光何意,臉倏地通紅,瞪他一眼,站到別處。

“孌童”二字於他並不陌生,以前在塗邑,誰家男孩亂跑,長輩便會嚇他,“當心被人拐去做孌童!”

初時,他不知道孌童是何意,和別的孩子一樣以為被人拐去做孌童就是被人拐去吃掉的意思。直到來到京城,在王瓚的啟蒙下,他才終於懂得了“孌童”到底是何物。正如王瓚第一次帶他出去,見到一名弱不勝衣的貌美男子,王瓚指著另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人,對阿四諄諄教導,“那是他府中的人。”現在那少年的目光,竟如出一轍。

阿四覺得身上一陣寒栗,扭過頭去,不看那少年。心裏正氣哼哼地,忽然,他聽得一陣讚美之聲響起。望去,隻見謝臻正一邊向眾人長揖致謝,一邊走了出來。

“回去吧。”謝臻向不遠處對弈的幾人致禮之後,走過來,對阿四說一聲,便往來路走去。

“哦。”阿四頓時如獲大赦,快步跟上。走兩步,他回頭看看,卻發現後麵滿園的人都望著這裏,目光滿是期待和遺憾。

聚會似乎還未散,這人就這麼走了?他心裏一陣驚訝。

再看謝臻,卻見那側臉上神色安然,似乎毫無牽掛。阿四心中雖好奇,卻也著實想快些走開,話咽回了肚裏。

待終於坐回車裏,阿四心情已是輕鬆不已。

“我回阿姊那裏。”他對謝臻說。

謝臻淡淡應了聲,吩咐家人上路。車子四周加了帷帳,再不複那日宜春亭會歸來時,路人爭相注目的盛況。謝臻端坐車中,閉目養神。

阿四不打擾他,安靜地待在一旁。

車子奔馳向前,走了一段,阿四卻發現方向不是城西,忙出聲叫停。

“我要去阿姊處!”他瞪著謝臻,重複道。

“正是去東市尋她。”謝臻眼睛微微睜開,不緊不慢地說。

阿四一怔。

隻見謝臻又閉起眼睛,悠然道:“她今日邀我去東市看一處屋舍,豈不正好。”

濃雲將下晝的日頭遮得光照淡淡,似將有雨。東市的大街上卻熱鬧不減,商賈們都趕著在收市前將手裏的貨物易出去,愈加賣力地與人還價。

馬車走過集市,未幾,在街邊停了下來,外麵的家人請謝臻下車。

阿四首先撩開簾子,跳了下去。他站在車旁,隻見這裏離東市並不遠,街道兩旁的屋麵都店鋪,行人亦不少。而馬車停著的地方,也正是一間可作商鋪的屋子麵前,門敞開著,裏麵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這時,謝臻也已從車上下來,抬頭看看那屋子,神色恬淡。

“阿姊在何處?”阿四問他。

謝臻卻不答話,瞥他一眼,讓家人留在外麵,輕拂廣袖,徑自邁步入屋。阿四見他又不答理自己,撇撇嘴,跟在後麵。

屋子裏有些暗,進到屋裏去,卻並不狹窄,地上鋪著一層簡陋的草席,在謝臻眼裏勉強算得上整潔。怎麼看也是商賈的處所,馥之看這樣的屋宅做甚?他心裏亦不禁疑惑。前麵,天光自一道竹簾垂蔽的小門之後透來,謝臻腳步不停,一直走過去。

一陣說話聲隱約傳來,謝臻掀開竹簾,隻見院中站著兩個人。馥之一身淡色衣裝,手裏還拿著幕離,卻正與一個中年布衣男子說話,神情愉悅。察覺動靜,二人齊齊望來。馥之看到謝臻,眉間一展,麵上浮起笑意。

她的嘴張了張,卻略一停頓,少頃,微笑改口,“元德。”

“馥之。”謝臻含笑上前。

“阿姊!”阿四高興地跑到馥之身旁。

看到他跟著謝臻來此,馥之並不意外,微微莞爾,望向謝臻。隻見他麵上帶著一貫的從容淡笑,眼睛卻瞟向那名布衣男子。

“元德,”馥之看看那男子,向謝臻微笑道,“這是我師兄。”

謝臻訝然。

男子一臉和善的笑意,向謝臻一禮,“河間盧文,幸會公子。”

師兄?他瞅一眼馥之,想起曾聽人說她清修之處正是太行山。可在麵前的人裝束卻全不似方士,心中不由疑霧再起。

謝臻麵上卻神色不改,含笑還禮,“原來是盧兄,臻幸會。”

馥之知他心思,對謝臻道:“師兄學得一身精湛醫術,今年出師來到京中,欲在此間開一處藥鋪。”

謝臻更是詫異。

馥之正欲再說,這時,不遠處過來一個人,似乎是屋主,向他們一禮,說後院屋舍已清理幹淨,請盧文前去看看。盧文答應,向謝臻和馥之告禮一聲,隨那人走開了。

阿四見馥之顧著與他們說話,所談的事同自己也全無關係,覺得無趣。想到方才在門外看到有小販在賣餳糖,又想到懷裏帶著的幾枚銅錢,心中早覺得癢癢。此時,便也見機向馥之說他去一趟門口。

馥之答應,阿四帶蹦地跑了出去。

院中隻剩下馥之和謝臻兩人。

“馥之何時有一個醫術精湛的師兄?”少頃,隻聽謝臻緩緩開口。

馥之抬眼,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早知他有此問,馥之唇角彎彎,道:“他與我同師,自然醫術精湛。”

“哦?”謝臻眉頭微揚,“你師從何人?”

“白石散人。”馥之坦誠地說,麵帶淺笑,補充,“自名陳勰。”

謝臻怔了怔。陳勰是何人他當然知道,聞名天下的扁鵲,卻在十年前退隱,不知去向了。沒想到,傳言說馥之拜在門下清修的方士,就是他?謝臻看著馥之,片刻,忽而一笑,看著她,嗓音自喉間低低傳來,“如此。馥之今日邀我來,卻是為何?”

天邊鉛雲的縫隙裏露出斜陽桔紅的顏色,大街上的人流還未散去,仍有賣餳糖的小販背著竹筥守在路旁。

阿四出門就朝最近的一人跑去,小販見來了顧客,笑逐顏開,忙將筥放下來,掀開上麵的布。阿四看看裏麵的糖,拈起一點碎塊嘗了嘗,覺得不錯,便向小販問價。

“一錢一兩。”小販道。

阿四想了想,道:“一錢二兩。”

小販笑笑,“小郎君,勿說我這餳糖是最好的春餳,便是次些的,一錢二兩也沒處買去。”

阿四皺皺眉頭,心裏嗤了一聲。京城就是訛人,在塗邑,這般成色的餳糖一錢三兩他都嫌貴,隻是那時沒錢買罷了。他不再看,向四周望望,走向另外一處。

見阿四離開,小販卻急了,忙衝他道:“小郎君,二錢三兩如何?可不能再少......”話音未落,隻聽嘩一聲,幾枚銅錢落入筥中,一個豪氣的聲音道:“七錢,來十兩。”

張騰見阿四叫得甜,麵上亦露出得意的笑容。

阿四跑上前去,隻見張騰大汗淋漓,身上穿著單衣,卻臟兮兮的,還留著幾處泥印。阿四認出那是蹴鞠蹭下的印子,羨慕地說:“都尉今日去蹴鞠了?”

張騰笑嗬嗬地說:“正是。我方才在街上路過,遠遠便看到你,仲珩還說我認錯!”

仲珩?阿四一愣,眼睛隨即向他身後望去。果不其然,張騰身後不遠,青雲驄背上一人神色淡淡地瞥著他,正是王瓚;旁邊一匹棗紅白顛駿馬,上麵的武威侯顧昀亦看著他,麵色無波。

阿四臉色忽而難看。

張騰讓手下仆役從小販手中接過用荷葉包好的餳糖,遞給阿四,問他:“你如何在此?”

阿四猛然想起阿姊也在這裏的事,口裏支吾:“我......嗯,自己走走。”說著,不自然地瞥了瞥身後。

不遠處的王瓚卻沒放過這眼神,順著看去,望見了對麵街邊停放著的馬車和家人,心中忽而了然。他冷笑,緩緩開口,“哦?莫不是姚扁鵲要行那商賈之事?”

顧昀亦看到了對街,沒有說話,隻將目光在那房子上打量。

阿四聽出了王瓚口中的諷刺,登時雙眉一豎,“才不是!我阿姊十五生辰,那是謝公子買下送她的屋宅!”

“叔父說你近來在京中結交甚廣?”院中,馥之望著謝臻,微微莞爾,片刻,不答卻問。

謝臻揚揚眉頭,唇邊不置可否地勾起。

馥之笑意盈盈,繼續道:“阿狐,你相識的人中若有誰得了病,可提提我師兄。”

“嗯?”謝臻愣了愣,隨後,啼笑皆非。

他原先見盧文一身樸素打扮,以為資財缺乏,馥之找他來是為幫盧文借錢,不料,卻是要他做牽線拉客的人。謝臻看著馥之,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堂堂世家貴女,如今竟要拉他混入市井。

“既是陳扁鵲門下,報上其號便不愁病人,何須用我?”謝臻道。

馥之苦笑,“自然如此,可吾師不許透露。”

謝臻眼睛微微眯起,沒有說話。

看著他,馥之心中亦是一陣打鼓。

若說治病,其實廟宮裏便有醫藥,百姓平日裏得些小病,多是往廟宮裏。可裏麵巫祝對於醫術畢竟隻是略懂一二,神鬼之事飄忽不定,稍微遇到些疑難,便是難辦了。於是,自前朝開始,市中有了醫家的醫坊,宮裏的太醫署百姓碰不得,卻可以去醫坊求醫,醫坊便也漸漸興起。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醫坊中接觸的多是市井之人和小戶人家,自然低微了些。

馥之明白謝臻出身高門大戶,無端要他給一間醫坊幫忙自然不妥。不過據她所知,京中貴人富家多入牛毛,也並非人人請得起太醫署的醫官,大多也還是要到醫坊請醫的。盧文是陳勰弟子,醫術不在話下,待日後名聲壯大,醫坊前途不可言喻。馥之和盧文商量過,早已準備好了拿利錢分成來加以遊說,正要開口,這時,隻聽一陣腳步聲在背後響起,卻是盧文回來了。

“文瑣事耽擱,怠慢了來客。”盧文歉然地向謝臻行禮笑道。

謝臻微笑,看看盧文,又將目光在周圍屋舍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馥之欲言又止的臉上。

“足下欲在此開設醫坊?”謝臻移開視線,向盧文道。

“正是。”盧文頷首。

“京中醫坊雖不少,但以足下之能,必可獨秀於林。”不等盧文再說,謝臻已開口,聲音緩而清晰,“東市人多而廣,足下初來京中,此間可以為始;然,東市流於市井,足下若圖大計,將來起色之後,還須另謀他處。”

聞得此言,馥之望著謝臻,眼睛忽而明亮。

謝臻卻看著盧文,“不知足下可明白謝某之意?”

盧文怔住,隨即,麵上喜色浮現,忙向謝臻一揖,“多謝公子指點!”

謝臻略略頷首,不再言語。

盧文還想說什麼,這時,東屋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屋主正領著人抬些東西。

馥之見盧文回首相顧,笑笑,道:“師兄但去,我等自處便是。

盧文笑而點頭,又向謝臻揖了兩揖,口中告禮,再次轉身走開了。

謝臻看著那邊眾人忙碌的身影,神色靜靜。

少頃,他回頭,卻忽而觸到馥之的目光。她正盯著自己,明眸中盛滿驚訝和笑意。

“阿狐如今竟也是樂善好施之人。”馥之笑道。

謝臻揚揚唇角,深吸口氣,卻轉身朝門外走去。

馥之怔了怔,跟上去。

“你要回去?”她問。

“嗯。”謝臻淡淡答道,抬手掀起門上的竹簾,走入前屋。

他高高的後腦對著馥之,遮去了那張臉上的表情,馥之心裏忽而隱隱起了些小心。她望著謝臻的背影,片刻,臉上浮起笑容,“阿狐,我昨日做了甜糕,用的是新擷的帶露海棠。”

“嗯。”謝臻仍是在前麵走。

馥之咽咽喉嚨,繼續道:“你若想吃,稍後......”

話沒說完,卻見謝臻突然停下,轉過身來。

馥之忙止步。

寬敞的屋裏倏而無聲。

光照淡淡,謝臻臉與馥之離得很近,俊美的輪廓上,深眸如墨,似乎隱約可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其中。

馥之望著他,正想張嘴,忽然,手上一動,幕離被謝臻拿了起來,片刻,蓋在了馥之的頭上。

馥之怔住,過了會,下意識地抬起手。

謝臻卻沒有讓開,繼續將手移到她腮下,將幕離的係帶綁上。

“女子出門在外,時刻都要戴著幕離,可須記住。”他的嗓音在上方低低響起。指間的溫熱透過絲帶觸到皮膚上,帶起些不可捉摸的意味。

馥之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著他的手腕和袖口,隻覺一股陌生的氣息隱隱拂在鼻間,藏著些似蘭似菊的味道,卻極是恬淡。

未幾,羅紗在眼前覆下,將上方的目光和呼吸隔去。

“知曉了?”謝臻的手收回,再問道。

馥之猶自發愣,片刻,點點頭。臉上隱隱蒸熱,薄紗下,隻見他的唇邊笑意深深,下巴的線條流暢而優美......

已是初夏時節,夜晚的庭中蟲鳴陣陣,傳到室中,愈加顯得靜謐。

馥之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手裏的篦子梳著發絲,動作緩慢。

心裏仍想著白天在那屋子裏的情形,卻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堵在胸中,臉上赧然。

幼時,大人們曾取笑他們是小夫妻。謝臻以前也曾幫她戴過幕離,甚至還幫她穿過衣服,的確親密。可馥之卻從不認為他們是男女之情。

馥之沒有兄弟,卻與謝臻自幼玩在一處,於她而言,謝臻是個如兄長如摯友般的存在。他們相互熟知,相互了解,即便分開許多年,當再次見麵,兩人的關係依舊如故......

可如今,同樣的事卻攪得內心不安起來。

是有了男女之防麼?馥之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不無疑惑地想。又覺得自己實在太懵,那時,若非阿四拿著一包餳糖闖將進來,她幾乎不知該如何應對......

正想著,門上響起吱的聲音,馥之的保姆戚氏捧著一疊收好的衣服進來了。

戚氏是除姚虔之外,馥之最親近的人。自馥之三歲的時候起,戚氏便一直做她的保姆,即便後來姚陵夫婦雙雙仙去,她也還是留在馥之身邊,一直跟到了姚虔家中。如今馥之隨姚虔來京中,戚氏亦是跟來的為數不多的家人之一。

“叔父可睡了?”馥之問。

“還未曾。”戚氏道,走到衣箱前坐下。

馥之停下手中的篦子,望向戚氏,“為何?”

戚氏笑笑,道:“還不是閱那些策論。”

馥之聞言,頷首不語。叔父甚愛讀書,每每坐下來,必先閱上一卷。隻是,如今他身體不比從前,到該歇息之時,無論他做什麼馥之也必定出麵阻止......

“說來,也有一件趣事。”這時,戚氏忽然道。

馥之望向她。

戚氏問:“女君可記得那日主公提起的延壽宮筵?”

馥之頷首,“記得。”

延壽宮也在承光苑,為三十六宮之一,為太後所有。每年,太後總要在此宴請一回群臣及家眷,以示親和恩慈。

戚氏笑道:“主公下晝接到宮中來帖,今年延壽宮筵改在本月,可巧,就在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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