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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春鶯囀
海青拿天鵝

第10章

謝臻笑笑,並不覺意外。“阿狐”是幼時馥之給自己起的小名,幾年不見,她仍以此稱呼自己。

“馥之,”謝臻唇邊彎起,緩緩道,“我已有字,稱元德。”

馥之頷首,“如此。”

謝臻抬頭,看看頭頂開得爛漫的藤花,悠然道:“馥之仍愛四處閑逛呢。”

馥之看著他,被這話勾起些回憶,笑了笑。

兩人相視,各不言語。看著謝臻麵上的笑意,馥之覺得以前的熟悉感漸漸回來了,消弭了心中的那點埋怨。

剛才在園中,二人一直不曾說上話,現在兩相麵對,自己忽然也覺得他們的確許久不見了。上次見麵,還是一年前,那時,謝臻還是總角,以致方才在園外遇到這衣冠楚楚的男子,馥之竟差點未認出是他。

少頃,謝臻忽然回頭望望來路,莞爾,“虔叔亦還是那般風采翩翩。”

馥之也笑,望著他,片刻,道:“伯父伯母別無恙否?”

謝臻點頭,“甚好。”說著,望向前方的小路,緩緩移步走去。

馥之停頓片刻,跟上。

林苑中蔥綠幽靜,鳥鳴伴著清風陣陣傳來。路邊青蘿拂過兩人衣袂,搖曳身姿,留下一片露水漬跡。

“你為何來京中?”行走間,馥之問。

謝臻側頭看她,雙眸流轉從容,目光落在她肩頭的一瓣粉紫的落花上,未回答,卻淡笑問道:“你又為何來京中?”

馥之正待說話,卻忽然聽到又一陣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兩人止步,詫異回頭,未幾,卻見一名僮仆打扮的少年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來路上。

“阿姊!”看到馥之,少年忙奔至跟前,雙目明亮。

馥之愣住,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那竟是阿四。

“阿姊!”阿四鼻子一酸,張開雙臂,激動地直往她懷中撲去。不料,剛至馥之身前,他頸後衣領卻突然被揪住,手停在了空中。阿四怒而抬頭,卻忽然對上一雙懾人的點漆深眸,一怔。

“這是何人?”謝臻高高地睨著這個一身汗氣的少年,語氣緩緩地問,似笑非笑。

馥之回過神,忙對謝臻道:“是相識之人。”

謝臻一訝。

他的手還未鬆開,阿四就使勁掙紮出來,口中怒道:“我自是阿姊親人!”說完,望向馥之,鼻子再一酸,“阿姊!”他帶哭腔地上前拉著她的手,“我方才在園中見到阿姊,要去見你,卻被宮侍拘住,好不容易才得脫身!”

他的話說得沒頭沒尾,馥之無奈,看了謝臻一眼,忙對阿四勸慰幾句,又忍不住滿心疑惑,問他:“你怎在此?”

她不問便罷,話音剛落,隻見阿四眼圈一紅,委屈地說:“都是那王瓚......”

“哦?如何?”阿四正要說下去,卻冷不防地聽一個聲音拖著長長的聲調從身後傳來,身上猛地一冷顫。馥之和謝臻望去,卻見一個纁色身影立在不遠處。

王瓚手中捏著一根細柔的柳枝,閑閑輕轉,一雙美眸冷冷地瞅著他們,唇邊含笑。

阿四忙躲到馥之身後。

“阿四,”王瓚看向他,臉上微微一沉,“還不快過來,勿忘了你是我家仆役!”

仆役?馥之聞言一愣,看向阿四。

阿四卻漲紅了臉,瞪向王瓚,理直氣壯,“我才不是!那是你訛我的!”

王瓚冷笑。

“怎麼回事?”馥之皺眉問阿四。

阿四眼圈又是一紅,把他從塗邑逃出來又被王瓚拐騙到京城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我又不識字,豈知那是契書!”他惱怒地說。

馥之明白了大概,看向王瓚,“不知足下有何話說。”

王瓚莞爾,言語大方,“無差。”

馥之看著他,冷笑,“既如此,我現下帶走阿四,足下當無異議。”

王瓚笑意盈盈,聲音徐徐,“自然可以,不過當初契上的是一萬錢,扁鵲欲帶走阿四,付我十萬錢即可。”

此言一出,馥之和阿四皆變了臉色,阿四眉毛豎起,正要開口,卻聽一旁的謝臻插話道:“成交。”

眾人驚訝望去,謝臻麵上神色澹然,對王瓚道:“明日,我遣人將十萬錢送至貴府,煩君侯將契書交與。”

王瓚意外至極,笑意僵住,眼睛盯著他。

契書上雖寫著一萬錢,阿四卻不曾得過一錢。如今他脫口便要十萬,乃是料定此言無賴至極,姚馥之斷然不肯接受。如此,便正中王瓚下懷,他可盡情奚落出氣了。

謝臻卻看著他,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王瓚臉上陰晴不定,少頃,哼了一聲,昂起頭,冷冷地對謝臻道:“如此,有勞足下。”說罷一禮,拂袖而去。

“君侯。”王瓚沒走兩步,卻聽謝臻高聲喚道。

他回頭。謝臻笑笑,指指阿四,“此人如今還歸足下,當帶走才是。”

阿四聞言一驚,瞪向謝臻。

王瓚瞥瞥阿四,臉上卻已經恢複冷靜,漠然道:“爾等歡喜,留著便是。”說罷,將手中柳枝往旁邊一扔。轉頭向前走去。

夜晚,月光皎潔,庭中一片脈脈銀光。

姚虔倚在榻上,看著馥之為他把脈,眉間憂色不減。今日在宜春亭會上,他吟詩會友,談笑交遊,回到家中,已是十分疲倦,覺得渾身不適。

“脈象虛浮,隻怕是金丹遺毒。”好一會,馥之緩緩道。

“老了。”姚虔笑笑,在榻上躺下,歎口氣。

馥之看著他,心中不知滋味。

去年她隨溫栩商隊回中原,剛到平陽郡便與他們告辭了。她原本打算再往別處看看,卻在約定聯絡的驛館裏接到了白石散人的信,說姚虔正在太行山,要她速歸。馥之又驚又喜,待趕回太行山,卻看到了病榻上的姚虔。

白石散人告訴馥之,半月前被友人送來時,他麵色灰敗,身形槁瘦,指甲隱隱發黑,正是服食金丹後的中毒之象。幸而他醫術超群,姚虔這才救了過來。馥之當時又驚又懼,守在姚虔身旁仔細照料,夜以繼日,衣不解帶。

姚虔調養了一個寒冬,才漸漸恢複,但身體受損,卻回不到當初了。令馥之無奈的是,他仍醉心方術。他說所服金丹乃是道行高深的方士所煉,堅信此次事故乃由於自己是服食不當。

這般理論甚是執拗,馥之拿他無法。不過,她亦不願他再去雲遊,接觸那些方士。因此,當他們回到家中,聽說皇帝下詔拜姚虔為博士,馥之便站到了祖母的一邊,戮力讚成,而姚虔問她是否願意同往,她也毫不思索地答應了......

“仙人之事馥之不知,隻是叔父服丹之後,身體日益虛困,豈是成仙之道?”如今見餘毒再起,馥之再忍不住,皺眉道。

姚虔知她又是這些言語,搖頭淺笑,“孺子,道生於無形,其變萬端,豈可妄論。”

馥之卻不理會他的話,從席上起身,走向不遠處的一隻矮櫃,打開,裏麵一格一格,全是藥材。“我現下煎藥,叔父服下再睡。”她一邊配藥一邊頭也不回地說。

姚虔躺在榻上看著她,沒有說話。

他想起上月,自己帶著馥之從太行山回到家中,母親蕭夫人與自己的談話。

“朝廷拜你為博士的詔書已至,你仍是不願去?”兩鬢斑白的蕭夫人坐在榻上,緩聲問道。

姚虔伏身,向她叩首一禮,“愧啟阿母,兒閑散已久,學問荒蕪,恐受之有損家聲。”

蕭夫人沒有出聲,好一會,姚虔聽到一聲低歎傳來。

“你仍忘不了她,是麼?”

姚虔驚異抬頭。

隻見蕭夫人看著他,目光明亮,似恨似悲。少頃,她忽而冷笑,“你可記得當初領養馥之時,在你兄嫂靈前的誓言?你口口聲聲說定要將馥之照料周全,如今又做到了多少?”

姚虔被觸及心事,怔然。馥之漸長,她的婚事也一直是姚虔所慮。他名下產業雖不算豐厚,卻沒有妻子,馥之的嫁妝並無困難。隻是他唯恐草率對不住故人,一心要為馥之尋個上佳的夫婿,目光便難免挑剔。是以至今,馥之的婚事仍懸而未決。

隻聽蕭夫人話語緩慢,“馥之已年近十七,族長年初已提及此事,她為孤兒,你既不為其操持婚姻,族長便可主之,到時,嫁入何門何戶皆由不得你。”

姚虔心中一沉,望著她,道:“阿母放心,兒定不負兄嫂所托。”

蕭夫人麵上無波,片刻,卻歎口氣,道:“少敬,這許多年來,你不娶妻不立業,一心雲遊問道,阿母何曾阻止半句?姚氏如今狀況你不是不知,朝廷主動求賢,你怎可不應?阿母亦不他求,你奉詔入京,一兩年後,你仍去過你的逍遙日子,阿母再不過問。”

她的語氣中威嚴不減,卻帶著幾分懇求。

姚虔默然,垂眸不語......

他望著榻邊搖曳明滅的燭火,心中思緒湧起,輕輕咳了兩聲。

今日參加宜春亭會,他也是存著讓馥之露麵的心思。

不期然,他們遇到了謝臻。

謝氏與姚氏向來交好,謝臻的父親在當年與姚陵亦是好友,便是姚陵去世之後,他家逢年過節也總會送禮來,謝臻此人,他不是不曾考慮過的。隻是,謝臻自幼便名聲遠揚,這樣的人,優則優矣,卻難免風流,於女子而言並非良人。

不過,當看到馥之和謝臻站在一起的時候,堪如璧人,姚虔心中卻有些觸動。而回程之時,兩人言笑晏晏,卻更教他一時躊躇了。

姚虔閉閉眼睛,目前來看,謝臻此人倒是穩重的,隻是他仍不放心......他轉頭,馥之仍在藥櫃前忙碌,燭光將她的身影映得纖細。心中長歎,若非自己耽擱,馥之如今也有了依靠的人了。

“馥之,你可怨叔父?”少頃,姚虔道,語聲緩緩。

馥之訝然回頭,見叔父靜靜地看著自己。馥之覺得他這話問得有些奇怪,想了想,心中明白過來。

她笑笑,輕聲道:“叔父安心服藥,病好了,馥之便不怨了。”

大司馬顧銑的夫人賈氏進入東廂房中時,隻見燭光柔和,顧銑半臥在榻上,手中拿著一本書,看得聚精會神。

賈氏輕聲道:“夫君,該服藥了。”說著,走上前去,從侍婢遞來的盤上端起一碗熱氣蒸騰的藥湯,放在案上。

顧銑望向妻子,微笑頷首,放下書,從榻上坐起。

賈氏立在一旁,看著他端起湯藥,用匙羹舀起,吹了吹,緩緩送入口中。這藥湯氣味甚重,一聞便知道這必是苦澀,開始的時候,她曾經擔心顧銑難咽,要往裏麵調蜜。顧銑卻不許,端起來就喝下去,這藥服了兩三個月,從不見他皺過一點眉頭。縱是做了二十年的夫妻,賈氏見到他這股韌勁,還是覺得欣慰不已。

“鐘醫正昨日說,夫君如今已大好,下月便可練劍了呢。”賈氏一邊將案上的幾本書冊收拾起來放在案角,一邊溫聲道。

顧銑苦笑,將匙羹撥了撥藥湯,問她:“伯成何在?”

賈氏道:“方才文遠侯五郎張騰約他敘話,出去了。”

顧銑頷首,他看看滴漏:“甫辰也該回來了。”話才出口,外麵忽然傳來家人行禮稱呼的聲音。

賈氏望望門外,笑道:“可不是,夫君正說他,便來了。”她正說著,隻見一道颯爽的身影走入房中,卻正是顧昀。

“見過叔父叔母。”顧昀走到榻前,向顧銑和賈氏分別一禮。

顧銑看著他,含笑道:“從宜春亭會上回來了?”

顧昀點頭,“正是。”

“可用了晚膳?”賈氏讓他到席上坐下,和氣問道。

“用過了。”顧昀微笑答道。

賈氏笑而不語,看著他,又看看顧銑,發現藥碗已經空了,便上前去收拾起來,交與侍婢。她知曉這叔侄二人有話要說,亦不逗留,起身向顧銑一禮,引著身後侍婢離開了。

室中隻剩顧銑與顧昀二人。

顧昀正襟危坐,顧銑看著他,見他眉宇軒昂,身上衣服幹淨整潔,顯然是更了衣才來見自己,心中不禁一舒。

“叔父今日覺得如何?”顧昀正襟危坐問。

“與昨日無甚差別。”顧銑淡笑道,片刻,卻似興味盎然,問道,“今日宜春亭會可熱鬧?我聽伯成說,山下的空地可都擠滿了車。”

顧昀答道:“確如此,來的人比往年多。”伯成是顧銑長子顧竣的字,他在皇帝身邊任中郎,今天的宜春亭會亦隨駕到場。

顧銑頷首,道:“羽林常駐承光苑,衛戍之事雖勞累,卻最是曆練,爾自勉之。”

“是。”顧昀恭敬一禮。

顧銑看著侄子,目中浮起些溫柔。

十年前,兄長顧遷離世,長嫂大長公主改嫁,顧昀是顧氏嫡長,卻留了下來。從那以後,這個孩子就一直由顧銑親自教養。他亦不曾教人失望過,讀書習武從不鬆懈,顧銑傷病臥床,他又獨自受命出征,立下大功,為顧氏一門掙下無限榮光。

顧銑笑笑,少頃,緩聲道:“今日定是花繁錦簇,甫辰可有覺得中意的?”

顧昀詫異看向叔父,隻見他唇邊的笑意慈愛而深長,臉上不由一熱。腦海中倏而浮起一抹靈逸的身影,燭光溫熱搖曳,卻似有明眸回首瞥來......

見他不語,顧銑亦不追問,隻含笑道:“甫辰今年也二十一了,成家已是眼前之事。不過你既有封爵官職,便已是可自主之人。婚姻之事,叔父不欲多加幹涉,隻是你祖父祖母關心得緊,須早作決定。”

顧昀點頭,在席上一禮,“侄兒知曉。”

顧銑微笑。久坐在榻上,他覺得有些倦意,往一旁的幾上倚去。顧昀忙上前攙扶,卻被顧銑揮手阻止。

“今日可曾見到你母親?”顧銑突然問。

顧昀一愣,隨即答道:“未見,聽說太後在宮中設春宴,將她請了去。”

顧銑頷首,不再言語。

其實剛才,他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透。顧昀雖姓顧,涉及這等人生大事,卻還須慮及他母親大長公主的意思。顧氏與大長公主之間枝節微妙,在顧昀身上更是如此,祖父祖母雖關心此事,卻謹慎操持,也是這個道理。

他看看顧昀,隻見那臉上平靜,似乎毫無情緒。心中苦笑,這孩子心細如發,恰似他母親,亦是長大了......

京城氣象,果然是其他地方不可相比的。

雖已近日落時分,街上卻仍舊車水馬龍,行人不減,熙熙攘攘.

馥之隔著竹簾朝車外望了一陣,回頭問姚虔:“叔父說我父親當年也來過此處?”

姚虔正閉目養神,聞言,微微睜開眼睛,看看外麵,“然。”

馥之想了想,“我母親那時也在京城?”

姚虔頷首。

馥之睜大眼睛,“他們可曾遇到?”

姚虔淡笑默認,沒有答話。

沒想到父母之間竟有這般旖旎經曆,馥之愈加覺得好奇,又望向路邊的景色,似乎看到兩個身姿飄逸的人正在霞光下相攜同行......

正思索間,忽然,馬車稍稍前傾,緩緩停住。

“主公,東府到了。”隻聽車外的家人稟道。

姚虔雙目睜開,答應一聲。未幾,車簾被撩開,家人上前,將姚虔和馥之分別攙下。

前日的宜春亭會上,姚征與姚虔兄弟許久不見,約好今日到他府上用膳一聚。車到門前,早有仆役入宅內通報,沒多久,姚征並夫人鄭氏已領著女兒姚嫣、次子姚琦出門前來迎接。

“四弟。”姚征麵帶喜色。

姚虔亦麵露笑容,上前行禮,“三兄。”畢了,又與鄭氏見禮。

“馥之見過三叔父,三叔母。”馥之亦上前,與姚征幾人行禮。

“叔叔今日前來,如何不為馥之多配一車?”鄭氏看看他們所乘的車,麵色訝異地向姚虔問道。

姚虔看向鄭氏,正要答話,卻聽馥之已在一旁和聲開口,“稟叔母,四叔父大病方愈,是侄女放心不下,故而同車前來。”

“賢侄女。”鄭氏笑意盈盈,上前握住她的手。

因是見長輩,馥之並未著盛裝,隻穿著一件素絹上衣,腰間絲絛懸兩件環佩,下配鵝黃羅裳,卻與發間半掩的一朵淡黃絹花襯得相益得彰。

鄭氏目光微微轉過馥之身上衣飾,笑意更深,轉頭對姚嫣道:“快來見堂姊。”

姚嫣含笑踱出,隻見她烏發高綰,斜插一支明珠銀簪,上衣亦是素絹,下裳卻顏色是鮮麗的桃紅,絲線在上麵繡出青翠的絡絡綠葉,望之如繁春之景。

“馥之姊。”姚嫣看向馥之,款款一禮。

馥之微笑還禮,“阿嫣妹妹。”

姚嫣望著她,朱唇微勾。

“琦,還不出來。”隻聽鄭氏又道,話音稍稍嚴厲。未幾,卻見一個少年答應著從他們身後走出來,看看姚虔,又看看馥之,神色怯怯,低頭匆匆行禮。

馥之看著他,知道這是姚征妾侍所生的兒子,由鄭氏接來養在身邊的。

“都這麼高了。”姚虔溫和答禮,向姚征笑道。

姚征看看姚琦,苦笑搖頭,“隻不出息。”說完,又恢複神色,興高采烈地招呼眾人到府中去。

這府邸與姚虔那處一樣,都是姚氏嫡支的產業。本朝以來,姚氏在京中為官者本無許多,嫡支更少,故而隻在京中置下兩處宅院。姚征這處稱東府,姚虔那處則是西府。

說起來,東府比西府要大出許多,光是前庭就比西府寬敞,兩側還有許多廂房。

“這處宅院,先前雖有謂叔公做禦史中丞時住過,卻也是破舊了,我上月來到時,曾請人修葺了十幾日,方才安頓下來。”入席後,姚征對姚虔笑道,“若此後家中再有人來京城,隻怕要與母親商議再置了。”

姚虔思及家中的打算,頷首笑笑,“難免如此。”

堂下家伎彈琴,悠然而歌,氣氛增加不少雅致。飯食呈上來,馥之看看,隻見盤中菜色皆是上品,時鮮珍饈,樣樣齊全。

“侄女可須多吃。”鄭氏在上首讓侍婢為馥之添菜,和氣地笑道,“可都是外麵也難得吃到的。”

姚嫣聞言抬頭,看看母親,目光微微掃向對麵的馥之。

“多謝叔母。”馥之從容微笑,執箸緩緩進食。

姚征看了鄭氏一眼,沒有言語,瞥一眼姚虔,隻見他神色安然,似在專心賞樂,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

席間賓主和樂。姚征對清談之事向來喜好,知道姚虔交遊的方士中不乏高超之人,便與他談起。話頭一起,果然投機,姚虔聲音朗朗,娓娓道來,姚征聽得入神,不時撫須頷首。

鄭氏見他們說得興起,亦問馥之:“吾聞馥之亦隨仙家清修,不知卻是何門。”

馥之聞言,看向鄭氏,正說話的姚虔亦將目光掃來。

方士中不少人以“散人”為號,姚虔將她交給白石散人,本是為好照顧,家中得知後,卻道白石散人是個方士,由此得出馥之離家修道的說法。姚虔聽聞此言,哭笑不得,卻也知曉若說白石散人是醫者,家中說不定要反對,於是將錯就錯,對外說馥之命中有劫,須在出嫁前清修。如此一說,倒堵住了族中好些老頑固的嘴,馥之在眾人眼中,也就成了仙家弟子。

馥之笑笑,也不澄清,答道:“是白石散人門下。”

白石散人?姚嫣聽到這名字,心中詫異,她聽說過許多有名的仙家,卻不曾聞得什麼白石散人。看向母親,卻見她笑眯眯地看著馥之,頷首,“如此。”

隨後,眾人又聊了些瑣事,轉眼,已是月上中天。姚虔見天色不早,向姚征說身體新愈,不敢遲歇。

姚征頷首,語重心長安慰幾句,與鄭氏離席相送。

“既都在京中,侄女當常來看看才是。”門前,眾人相互道別之後,鄭氏輕執馥之雙手,笑道:“阿嫣與你年紀相當,又是姊妹呢。”

說著,她看向姚嫣。

姚嫣怔了怔,片刻,稍稍上前。她看著馥之,燈燭下,她緩緩漾起一個甜美的笑容,“馥之姊,待玄武湖菡萏開了,你隨我等去泛舟可好?”

馥之看著她,唇邊笑意微綻,“多謝妹妹。”

月光下,京城已不複白日裏的喧囂。駿馬馳在街道上,蹄聲格外響亮。

下月,羽林會同期門在承光苑鯨池演練水戰,皇帝親自監督。此事年初便已著手籌備,顧昀與曹讓日裏往承光苑查看打造好的舟船,又與屬下校尉探討一番陣法,入夜方才返城。

城門衛士認得顧昀,忙啟了門放他們進來,二人及幾名隨從一路向城內奔去。

轉入一處道路時,前麵忽然響起轔轔車聲,未幾,一輛馬車馳過來。顧昀等幾人向一旁輕巧避開。

馬車窗上竹簾半卷,馳過時,映著街邊人家燈籠的光照,車內女子半側姣好的臉龐閃過眼前,顧昀猛然勒住韁繩。

“將軍?”曹讓等人發覺顧昀突然駐足,亦紛紛停下,趕回來問。

顧昀望著那馬車馳去的方向,口中微微喘著氣。

“無事。”少頃,他轉回來,對眾人道,“走。”

夜風迎麵拂來,仍帶著些喧囂留下的味道,晚春的暖意在其中夾著,暗暗浮動。

博士姚虔的住處,顧昀一早便知道了,正是那馬車馳去的方向。剛才那張臉,雖未看清,他卻覺得不會錯,馬車裏的人正是她......顧昀想著,深吸一口氣,心中卻覺得這般牽掛的心思實在不想自己,著實有些可笑。

沒多久,大街在前方出現一處岔口。

顧昀收起韁繩,漸漸止步。

“我往城北。”他對曹讓說。

曹讓訝然,旋即明了,向顧昀一禮,道:“末將告辭。”

顧昀頷首,叱一聲,領著自己的隨從往城北而去。

“你三叔母一向如此,馥之勿往心上去。”奔走的馬車上,姚虔見馥之一路未出聲,緩緩開口道。

馥之一訝,將目光從簾外收回,笑笑,“馥之知曉,不曾在意。”

姚虔看著她,沒有說話,心中卻有些黯然。馥之性情通透明理,他也一向覺得自己將馥之安排得很好,可如今,他卻慚愧自己多年寄情雲遊,竟沒能再給馥之一個足以為她抵擋一切的家。

馥之卻不知叔父心思,見宅前的燈籠已經漸進,稍稍整理衣飾,準備下車。

馬車在西府門前停下,家人忙過來侍候。

“主公。”姚虔下車的時候,一名家人稟道,“有一人在此等候許久,說要親自見主公。”說完,指指不遠處。

姚虔訝然望去,卻見一個中年人走過來,身上衣物齊整。

“公子。”那人在姚虔麵前站定,微笑一禮,“可還記得在下?”

姚虔看著他,辨認片刻,目光倏而一深。

“叔父?”身後,馥之已經下了車,麵帶詢問地看著他們。

姚虔看向馥之,麵色已恢複和緩,溫聲道:“馥之先進去吧,叔父有故人,要敘些話。”

馥之神色詫異,看看姚虔,又看看來人。她沒有違逆,答應了一聲,麵帶疑惑地轉身入內。

顧昀一路到了城北的新安侯府。

新安侯是大長公主現任夫婿竇寬的封號,這處府邸便是大長公主現局之所。大長公主兩嫁,顧氏與竇氏之間到底微妙,顧昀平日也是不來的。

不過今晨去承光苑之前,新安侯府突然派來家人,說昨夜大長公主染恙臥床了。

顧昀當時有事在身,對那家人說一聲“知道了”,便去了承光苑,好不容易忙完了,這才匆匆趕回。

新安侯府前早有家人望見顧昀,忙過來服侍他下馬。

“我母親如何了?”顧昀問。

家人低頭答道:“小人不知。”

顧昀沒再說話,跨入府門,徑自往裏麵走去。

新安侯與顧昀關係淡淡,在朝中見到,二人向來不多言語,顧昀偶爾來看母親,新安侯也極少露麵。家人素知狀況,也不引顧昀去見新安侯,卻帶他一路去了西庭。

西庭的正室之中,織錦帷帳半垂,燭火中,柔光流動。

顧昀由侍婢帶入室中,一眼就望見了倚在繡榻上的大長公主。她似乎正看著手上的什麼東西,發絲半綰,身上鬆鬆地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裘,一貫的貴態,卻也真有幾分病人的樣子。

“母親。”顧昀走過去,向她一禮。

見顧昀來道,大長公主麵露笑意,放下手中的東西,柔柔地道:“我兒來了。”說著,指指一旁的茵席,讓他坐下

顧昀依言坐在席上,看看她,片刻,道:“母親的病可好些了?”

大長公主看著他,微微一笑,“今日服些湯藥,好轉了許多。”自從離開顧氏,這個兒子便與自己素來不甚親厚,這句問候雖是淡淡,她心底還是浮起了些暖意。

顧昀道:“如此。”少頃,他的目光卻落在榻上。一個小小的妝盒甚為惹眼,形製奇巧,紋飾精致。

“這是母親舊物,今日拿出來看看。”大長公主淡淡道。

顧昀頷首,沒有接話。

“可用過膳了?”大長公主問。

“未曾。”顧昀道。

大長公主一笑,喚了侍婢一聲,未幾,家人魚貫而入,將飯食擺到了顧昀麵前的案上。“用膳吧。”大長公主微笑道。

顧昀來時便心知在新安侯府用膳是免不了的,看看母親,頷首一謝,坐到案前。

燭光微微舞動,室中除了些細微的進食聲和滴漏時而的落水聲,再無動靜。大長公主注視著兒子,目光脈脈。

待顧昀用膳完畢,大長公主讓家人來將食器收走。便開始隨意地向顧昀問些近況,又問顧氏兩位老人的身體。

顧昀簡短答了。兩人說著話,毫無默契,恰如素來一般。大長公主卻似無所察覺,待滴漏至亥時,大長公主低低地打了個哈欠。

“母親為你收拾了一見屋舍,就在後苑,我兒去歇息吧。”顧昀正要告辭,卻聽大長公主道。

顧昀詫異,想也不想,拒絕道:“不必勞煩,兒已吩咐家中留門。”

“無妨。”大長公主微笑,“我先前已遣人與那邊說過,你來探病,須留一夜。”

顧昀驚異地看著母親,眉頭微微鎖起。

“昀。”大長公主深深地注視他,輕歎口氣,“你我年節至今,見過幾次?在母親這裏留一宿也不肯麼?”

那目光中帶著幾許慈愛,幾許期盼,顧昀看著她,不語。

他心中長歎一口氣,有些軟了。

她畢竟是自己的母親,話說到這個地步,母子間的隔閡已再無掩飾。況且,她正在病中,自己若不應,隻怕真會氣出事來,罷了!

顧昀一禮,“謹遵母親之意。”

大長公主唇邊緩緩勾起笑意,雙眸明亮,傳命讓家人來,領顧昀去歇息。

說是後苑,其實離西庭並不遠。

轉過兩條花木濃鬱的卵石小道,一處屋宅出現在麵前。隻見房門敞開,簷下燈籠蒙著紅絹,光照旖旎溫軟。領路的家人對顧昀說,大長公主甚愛此處,平日裏總來散步。

顧昀聽著他說,沒有理會。

“此處便是君侯下榻之所。”家人恭聲道。

顧昀頷首,踏入室中。

這屋宅在外麵看著不甚起眼,裏麵卻算寬敞。陳設也頗為周到,家具一應俱全,做工精致。房梁上垂下幅幅輕紗,盈盈的燈燭光中,似帶著款款風情。最為顯眼的是一張大榻,烏木泛光,周身飾以七寶琉璃,上麵的被褥厚厚,錦緞為麵。

家人把顧昀帶到,便行禮告退了,出去時,輕輕闔門。

顧昀的目光在室中轉了一圈,不遠處的一隻錯金博山爐中,溫香嫋嫋,氣味拂來,隻覺身心一陣鬆弛。奔勞一日,顧昀亦覺有了困意,正思索歇息,卻聽到門響,外麵的家人恭敬地說,他們準備了湯沐,是否抬來。

顧昀應了聲,門開啟,幾名家人小心翼翼地抬著浴桶和熱水進來了。

他們將浴桶放在一處玄底描紅的漆屏風之後,兌好溫水,又放上潔淨衣物,向顧昀行禮,很快退了出去。

顧昀見房門掩好,走向浴桶,動手除去身上衣裳,跨入桶中。

溫水將身體包裹著,一陣舒泰。

顧昀將身體稍稍搓洗一遍,把頭靠在桶沿上。水汽蒸騰,在燭光下,分外氤氳。鼻間似乎仍能聞到博山爐裏的那股香氣,若有若無,伴著水霧透入肺腑中,有一股隱隱的愜意。思緒好像也從腦中漸漸溢散出來,顧昀微微眯著眼睛,霧氣在上方變幻,似乎勾勒著一片細膩的潔白......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鼻間忽然多了些陌生的馨香,肩上亦不知什麼時候傳來一股柔柔的力道,撫在肌膚之間,隻覺一陣酥軟,竟有些燥熱......警醒掠過腦海,顧昀猛然睜開眼睛,向後回頭。

卻見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兩名女子,玉臂裸露,身上僅以薄紗輕圍,白膩的肌膚和胸前起伏上的嫣紅若隱若現。見顧昀回頭,她們似一驚,皆睜著盈盈氺眸,卻將紅潤的櫻唇半張,似嗔似羞,聲音嬌柔如魅,“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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