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容麵無表情。
“此去征戰,前路漫漫,容身邊,當不需要此般禍亂,免引得軍心不安,既世子送我,我無處安放,不如毀了罷,也省得為一個小小舞姬操心。”
六幺不曾動,亦未感受到疼痛。
將軍容抽走了長劍,鮮血噴湧而出的那一刻,六幺才感受到那徹骨的疼痛,長劍穿過她的肉,順著她的鎖骨進出,好似有磨刀的聲音穿刺其中。
這一劍穿透了六幺的心,也穿透了六幺的魂,那一地的傷痕累累,辛者庫裏的十年艱辛,隨著夢碎,一道落入了深處,若他也沒了,那便深陷罷。
“我們這些當奴才的,不過終日忐忑等主子賞口飯吃,又何談得上兒女情長?活著便是慶幸了,該不是你想的,便不要想著罷。”
那日,六幺才明白了,這世間萬千情愛,皆有因果,她不是他的因果,卻把他當成了她的一生,她錯了,錯得離譜,可又愛得深沉。
她為他舍棄尊嚴,跪在李清婉的麵前,她為他不惜放下身段,討好世子靖,隻為留下他們的孩子,她為他夜夜不能眠,隻為了今日這誓師之行上,為他舞一曲綠腰。
縱觀她的前半生,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他啊,可他不懂,永遠也不會懂。
那一年家宴,父親請了一位舞師入府,他坐於她身前,看那舞師水袖漣漣,道了一句太好看,她便著娘親請了舞師教她,她日日練習,時時不忘,隻因為,當她舞動水袖時,他總會站在紅豆樹下,笑著看她。
“容哥哥 ,我跳得可好?”
“小六的綠腰,是我見過最美的。”
可終究,於他眼裏,她不過是一個伎,一個下等的奴才罷了。
六幺做了一個夢,夢很長,夢裏的她沒有經曆家破人亡,十三歲,尉遲容應聲而來,兩家談下小定,十六歲,容隨父征戰高句麗,兩年後凱旋而歸,君上慎喜容,誇容年少有為,封右將軍,常奉於身側。
那年紅豆結得正盛時,她著紅豆繡於嫁衣之上,掀開蓋頭時,他們相視一笑。
青梅與竹馬,兩小共無猜。
第二年春,她有了喜,年底之時,誕下了他們的長子,容抱著孩子在屋內歡呼,取名安,願他有所為,保家衛國天下安。
安兒。
恍惚間,六幺好似感受到一陣奶味兒在她的身邊,她伸出手想去抱,卻又離得遠了。
“六幺,我曾說過,你安好,容便好,你的孩子便好,你可是,忘了我的話?”
不忘,不曾忘,亦不敢忘,她的安兒,便是她最多的牽掛。
六幺睜開眼,世子靖的手裏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剛學會走路,在世子靖的身上踩來踩去,他忽而回頭,朝六幺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六幺跟著笑,孩子忽然張開手臂往六幺身上靠。
“良......良......”
“這是公子安第一次叫娘。”
奶娘一臉歡喜,世子靖也跟著笑。
“六幺,你可聽見了,公子安,第一次叫娘。”
六幺未說話,隻安靜的看著孩子在她身上翻滾,奶娘要抱開,世子靖擺手。
“再玩一會罷。”
“良......娘。”
公子安似叫上了癮,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六幺,喊了足足十幾次,待能完完整整的喊出一句娘了,這才被奶娘抱了起來,世子靖丟了個香囊給奶娘,那袋子沉甸甸的,奶娘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我會派人從密道送你回宮,你當知道如何回?”
“老奴知道的。”
說罷,奶娘抱著孩子走了,六幺伸出手,世子靖攔住了六幺。
“他終歸有他的歸處,六幺,你醒來了便好,以後若想見公子安,便乖乖的,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片好心。”
“奴知道了。”
“如此便好。”世子靖轉身出了房間,隻剩下六幺躺在床上,腦海裏是公子安一次又一次的喊著娘親,她不自覺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