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九月,吐穀渾來犯,將軍容領軍上陣,世子靖親自寫了一首琵琶調,著綠腰編舞,於城牆之上,為將軍容踐行。
“六幺,明日,可會怯場?”
世子靖摟著六幺,又將六幺寒涼的小腳置於手心處。
“奴,不怕。”
“可我害怕。”
世子靖緊了緊身上的外衣,將六幺裹得更緊一些,“這才九月,外頭秋老虎烈得很,你這身子,卻愈發的寒涼了,我著世子妃好好給你補補身體,可是她不曾做到?”
“世子妃待奴很好,日日補湯未曾停下,是六幺無福消受。”
“那你便多點福氣,你當記住,本世子費盡心思才把你弄到手,你若是敢出事,那將軍容便要出事,你的孩子,更會出事。”
“六幺記住了。”
六幺低頭,世子靖憐惜的摸著六幺的頭。
“我今日早朝,正好見了將軍夫人著奶娘抱著公子安進宮麵見皇太後,他長得甚好,虎頭虎腦的,皇太後亦愛得緊,整日裏放在手裏愛不釋手的,反倒是將軍夫人的胞姐容嬪似有些不喜,有人說道將軍夫人生產時留下了後遺症,再生不得,將軍容此次征吐穀渾,君上甚至看重,他是將軍容唯一的孩子,就算是李清婉,也輕易碰不得。”
“世子為奴做的,奴都記心裏。”
“記心裏有什麼用,本世子要什麼,難不成我的六幺,還不懂?明日便是九月九了,本世子當親自為將軍容踐行,六幺,今晚,你可心甘情願陪本世子?”
世子靖低頭,言語綿綿。
六幺抬頭,她看到世子靖的眼裏,有期待。
世子靖於她,已到極致。她又有什麼,不願的呢?又怎能,不願呢?
“奴願意。”
“我要聽你說,我願意。”
“我願意。”
我願意,這句話,多少年她未曾說過了,而她,等他的那句話,等了很多很多年。
那年她十歲,尉遲容問她,可願意做他的妻,她說,我願意。
那便是她這些年來,除了今夜,說過的最後一個我願意。可終究,物是人非事事休,她不是將軍容的良人,將軍容,亦早已忘記了他們之間的承諾。
男人,便是此般薄情。
“真好聽。”
世子靖笑著,抱著六幺往內走,六幺隻看到這男人春風滿麵,她的心卻在淌著血,這個男人,不過就是,想要擁有她罷了。
隻他,在和將軍容競爭,所以,隻便是將軍容的東西,他都要。
“小六,此去出宮,即便是跟了將軍容,你也未必能得善果,可還願意?”
“奴願意。”
那是她在上台前,君上問她的,君上知曉一切因果,卻終究還是放了她,是憐惜她,可她,終究是不能得償所願了。
母親常同她說,她的舞美則美矣,卻少了些靈魂,那時六幺便想,她已是這天下之最,談何少什麼?可躺在世子靖的懷裏,六幺方才知何為魂。
第二日,她淺紗覆麵,城牆之上所有士兵皆已離開,隻世子靖和將軍容,一桌飯菜,一名舞姬。
“容上次為我的舞姬拍掌和舞,我猶曆曆在目,欠容一場,今日容當征伐吐穀渾,我便以箸擊杯,還容一場,當是祝容早日凱旋。”
世子靖言笑晏晏,手中的筷子擊打著桌上的酒杯,一下一下,由慢至快,直至最後,六幺隻聽得嘈嘈切切錯錯雜雜,如大珠小珠無雜緒般落入玉盤中,她的身子便更快,更穩健。
舞在魂在,六幺尋了半生,他尋著了,可這魂兒,卻讓她傷痕累累,看舞的人誌不在此,綠腰便是使出渾身解數,亦入不了他的眼。
那一舞,後來世子靖同她說,便是舞盡了繁華,其他的,早已經不複存在。
可那日宴上,她舞,世子靖便在笑,笑得相當開懷。
“容,我知軍中苦,今日便將六幺送至你麵前,你便帶她從軍去罷,不若這漫長的征戰途中,你也了無生趣不是?”
那一次,是綠腰第一次出錯。
箸停聲止,可綠腰卻沒有停,她隻感覺腳下似有無數刀子,她一步一刀,狠狠的戳在她的腳心,鮮血染遍了她的舞台。
她日夜想著他,想著孩子,想他可曾想她,想他們可會有未來,可六幺知道,他們已無可能,她唯一想的,不過是那點執念罷了。
她想孩子,想曾經,想回到過去,回到那棵紅豆樹下,回到十歲,告訴將軍容,為何給她承諾,卻又不遵守承諾?
她沒有想到,卻身子一個趔趄落在了將軍容的懷裏。
他的心跳聲蒼勁有力,他的氣息縈繞著她,她恨不得就此一生。
她的將軍容啊,還是一如既往。
長劍刺穿六幺的身子,六幺想,她已知曉結果,可未曾想到,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