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宮暖閣內熏著香,貴妃臥在榻上,手抵在紫檀小幾邊,正握著一直蘸了墨的毛筆,小幾上一張素紙正寫著幾句詩,正是安靜的時候。忽然珠簾相撞叮叮當當的聲音傳來,她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將筆一停,隻見青女站在榻下朗聲。
“娘娘,安內府的陸公公求見。”
她點點頭,這樣晚了還來求見,想必是今日給派的差事不好做。青女身後跟著陸公公,見了娘娘跪在地上叩頭行禮。
“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深夜來擾,奴才無能,有一事想請娘娘做主。”
“說罷。”
“奴才今日挑選宮女,問過各司的人,司監和掌事都說是各司其職不能挪用,雜役庫新進的宮女們才進一月有餘,各項事宜都還不甚清楚,不足以勝任娘娘宮裏的差事,即使要專門調教,也要費些時間,恐怕一時間湊不齊娘娘宮裏的人。”
陸福海低著頭彙報,他今日帶著手下去九司問過,且不說以前的確沒有大批從九司挪用人的先例,即使能出人,見了那些個被打死的宮女誰也不肯來瓊華宮裏做事,個個都將嘴咬得死死的,都說手裏功夫難做脫不開身,害他吃了好大個悶虧,可轉念一想,要是這件事辦不好,說不準皇上一個震怒便把他也發落到裏麵去,所以漏液前來打攪貴妃。
“那依公公的意思呢?”
貴妃語氣柔婉,又將問題重新拋給了陸福海。這宮裏能做到管事的誰不跟人精似的,這個陸福海既然能來便是心裏有了主意隻是欠她一個點頭罷了。
果然,陸福海順著她的話道:“九司既不得空,便挑新人來,雖然不比早入宮的那些,但精挑細選過了再調教調教,做久了便也能頂用的。”
比起做久了的老人貴妃更喜歡新人,看陸福海額角沁出的汗珠便知這段日子皇帝做得有多過分,不過也好,清理幹淨了才好安心做事。
陸福海等了一會沒聽見貴妃說話,抬頭卻見貴妃正撥弄著自己的指甲,見他抬頭,笑了一笑,那雙柳葉似的眼裏流光溢彩,將他看得一怔。
貴妃娘娘貌比天仙,合宮都知道,隻是這樣近距離看見這天仙還是不免有些吃驚。
雖未置可否,但是娘娘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陸福海得了指示連忙退了出去,等出了瓊華宮徹徹底底鬆了口氣,剛剛在宮裏渾身都出了一層汗,現在被風一吹,汗津津的後背反而有些發涼。隨行的小徒弟見師傅平安出來,笑著給師傅提燈。
“你還笑,你師父我就差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
陸福海瞪了一眼小徒弟,又擔心起明日來,前段時間承光殿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當今天子是真不好伺候。
承光殿。
今日蕭珩又是歇在承光殿後頭的床榻上,黃花梨直棱圍子馬蹄腿羅漢床上墊著赭石底五福團花的軟墊,一床薑黃的五福捧壽的錦繡被子,蕭珩坐在床邊,隻立了一盞燈,屋內昏暗。
床前跪著個人,黑衣黑帽,臉被兜帽的陰影一遮就更看不清。
“秋霜出宮以後沒過兩日便死了,屬下看過,口耳無血,非中毒跡象,行走的方向也並非去熙寧將軍府。”
天戍衛的判斷不會有錯,隻是秋霜這般不中用在他意料之外,秋霜是陳崇獻塞給他妹妹的人這點是他知道的,至於其他人,就未可知了。他殺秋霜也隻是為了敲打陳崇獻。但既然秋霜臨死都沒跟陳崇獻扯上任何關係,那他暫時也沒有其餘的證據證明陳崇獻此人居心不軌,隻能按下不提,看看陳崇獻的反應如何。
“過幾日瓊華宮要有新人,屆時犬山會將她們的身份跟你對接,你去查一查底細。”
天戍衛領命退下。想來最多不過明日,瓊華宮裏便要多出許多人來。蕭珩起身將立在床邊的燈架子打開,那燭火將息未息,堆在蠟心的蠟油太多,燭芯被掩了大半,蕭珩拿了長嘴剪刀,夾住燭芯往外一扯,便扯了出來,蠟燭便亮上許多。
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映在帷帳上。宮裏一批又一批的眼線無休無止,官戎跟古越兩國安靜得古怪,左丞除了說上書要尋蕭諫的屍首外竟也沒有動靜,陳崇獻想要他爹的官爵,看似平靜的宮裏實際上暗潮洶湧。明明滿宮裏都是人,可沒有一個能夠說的上話。
他有時真覺得自己像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前行,這燭芯不就是他如今的處境麼,得要拿著鋒利的剪子夾著,從那蠟油裏頭拉出來。
才能看得見天日。
才能燒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