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衛梓玄是不信的,這巷裏巷外都有南衙精銳捕快把守,別說是人了,隻等拿下這兩個禍害,那之前探頭探腦的老鴰,都不能幸免遇難。
朱門前方的人影,並沒有回話。衛梓玄沒有生氣,他這次的表情變得溫煦,話語也不再是對謝風流而言。
“十數年前的寧家慘案,這其中的道道,我想今夜有必要跟小娘子講個清楚,以免我們今後有什麼誤會,你得知曉,我衛老兒做的有些事情,情非得已啊!”
“呸!”寧豔涵啐了一口唾沫,白了衛梓玄一眼,不肯再去看向那個方向。
“考慮得如何?”衛梓玄依舊不氣,抖了抖肩膀,左右相望與身旁兩個狗腿子相視一笑,話雖出口,眼神深處已然洋溢殺機。
“咳咳!”謝風流咳嗽兩聲,可能是想要開口言語。
他的話音隻是伴隨著顫抖的嘴唇咽回到了肚子裏,又有一條血跡,從嘴角滲出,沿著下巴,再到脖頸,最後流淌進了衣衫之內。
沙修淵的脊背是佝僂的,多半是依舊未從之前的傷勢之中掙脫。
站在衛梓玄另一側的紀山清,搖了搖腦袋,暗罵一聲:“不知好歹!”
他的手臂高高揚起,表情變得極不耐煩,手臂落下,半個身軀都跟著顫抖。
原本早就等不及的一眾捕快,總算是迎來了最後的命令,一柄柄橫刀在朦朧日頭下,將紮眼光澤折射在了朱門前的地麵上。
數名捕快幾步向前,近到了那落魄的師兄妹身前。
又有數名捕快,從腰際上摸出了杆子鞭,隨著手臂揮舞,飛揚向了寧豔涵的方向。
半躺在地的謝風流,歎息一聲,目光直視向天際上的刺眼光芒,他的喉結蠕動,終於說出了一個字:“滾!”
那些臉上有著猙獰笑容的捕快們,還沒有明白這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就紛紛雙眼一黑,身軀不由自主地退後了數步之遙。
這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出的數步之後,隻因一念,就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也有幾個捕快下盤不穩,撞在了身後擁擠的捕快當中,整個人群,隻是眨眼間就被掀翻了一片。
可那人的臉色此時又有了些許潮紅,不像是之前那般,慘白一片。
這讓紀山清的心中有些悸動,他下意識地將國公衛梓玄護在了身後,也在下一個瞬間,感覺到了脖頸後方刺來了一股涼意。
諸多捕快當中,也響起了聲聲詫異。
紀山清沒有回頭去看,他的目光是落在了身前的地麵之上,那地麵之下,似有蟲蛹在蠕動。
沙修淵抱著小腹回頭了,回眸一望,心中確實涼了一大截,那是一柄飛劍從當空而來。
飛劍形似一輪彎月,將天穹上方白日的光澤,都盡皆遮掩,這劍名為皓月。皓月之輝,不輸白日!
也在此時,黃土之下的蠕動,掠至紀山清身前,他雙腳在地麵上一踏,開口痛斥一聲:“出來!”
亦有一劍,刺穿了厚實泥土,這劍看材質本就是常見的黃銅,不甚出奇,可威勢卻未曾讓紀山清小覷,因為這劍同樣是謝風流的八柄飛劍其中一柄,名為黃土。
紀山清不能後退,他一退,這劍必然會刺穿國公衛梓玄的咽喉。
他抬起了雙臂,將體內氣機運轉,在身前護起了一道人形屏障,將黃土硬擋在了身形之前。
下一個彈指,黃土退去,眨眼間消失無蹤。
“嘭”的一聲,紀山清護體的氣機也在同時瓦解,隻是一撞,他已經是重傷之軀。他的眼神有些擔憂地望向了那人,那人嘴角猶有半月掛起。
“啊!”身後頭的沙修淵傳來了一聲慘叫,紀山清急忙望過去,皓月一劍也如同黃土一般,就這麼憑空消散。
但是沙修淵的半條手臂,隨著飄灑血跡已經被斬落在地。
“護我!”見到這瞬息萬變的局勢,衛梓玄立馬對著四周的諸多捕快大聲怒吼道。
無數雙目光,落在了朱門前的那兩道身影,也有無數雙目光,望向了這寧靜的巷裏巷外。
誰曾知曉,下一個呼吸間,會不會突然從什麼地方,又冒出來那麼一柄飛劍。
飛劍不曾到來,而是被緊握在了謝風流掌心裏,他抬手輕拍將他摟在懷中的手掌,另一隻手將那叫做紅塵的飛劍,立在了身側的地麵上。
他掙紮起身,身上的道衫胸襟上,早就有血跡潑灑出了一副山河壯闊。
他當著所有捕快的麵,從袖口中抽出了一隻火紅色的新婚蓋頭來,這上麵可沾著他的喜氣。
又在鼻尖上輕嗅,那是她的味道。
好一個得意人生啊!謝風流心中感慨一聲,卻用紅蓋頭化為擦拭血跡的手帕,血跡是紅色的,這“手帕”也是紅色的。
將手帕收回,他借著拄地的飛劍紅塵,蹣跚往前一步。
“國公衛梓玄,你可敢冒個頭出來,看看我能否殺你!”他的聲音沙啞,沒有絲毫底氣,落入人耳,卻如那九天驚雷炸響。
“我曾有過三年遊曆,也在這大美的河山也走過了一遭,見過那蜀南竹海,賞盡了世間風花雪月。”
“若是你今日想要我謝風流的命,給你便是,戚戚一生在意的無非知足二字,我很知足!”
“所以跟你衛狗賊相比,我死而無憾啊!”
說完,他露出了猩紅的牙齒,他開始瘋狂地笑。
又在下一個瞬間,手中拄地的飛劍紅塵微微搖晃,消失在了手掌之內,他的身軀又向後倒去。
寧豔涵將眼角淚花擦拭,她急忙上前,將師兄抱在了懷中,她將短劍揚起,護在了二人身前:“衛狗賊,你不是想要羞辱我嗎?你倒是出來啊!”
她的眼淚落下,滴落在了謝風流的額頭之上。
謝風流的眼神還是那般與她和善,他將顫巍巍的手臂揚起,幫著她把眼淚擦拭。
“哭什麼,你的師兄可還沒死,倒是那怯懦的衛狗賊,離死不遠了。”
“他已經沒有了手段,快快拿下!”不知道誰在捕快之中,呐喊了這麼一聲,幾個膽大一些的捕快,又揚起了橫刀,走出了人群。
數不清的捕快開始往前,可能隻有十數個,可能有那麼百餘名。
謝風流看不真切,他也懶得再去看真切,他現在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李楚河你又耍老子,不是說好的有人來接應的嗎?人呐?”
“若是再不來,我這小命可就真要沒了。我要是死了,我就化為厲鬼,天天晚上爬你家的窗戶,讓你夜不能寐,身體掏空,......”
兩道身影,立在了宰相府邸家的大門的瓦礫之上,那是一男一女。
男的是一個文弱書生扮相,手中搖著一把折扇,身上穿著一襲寒酸儒士常見的白袍。女的卻穿著一件很紮眼的淡綠色長袍,蛇腰蛇麵,身軀搖曳,款款動人。
可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這算作尤物的女人,卻總會讓人感覺到心中一陣淒涼,連流動的血液都好似跟著停滯了。
男的抬手護在了嘴唇前方,便咳嗽了兩聲,也引起了諸多捕快的注意。
“嘻嘻!”女人笑笑,她往前幾步,坐在了朱門上方的屋簷前頭,兩條白皙的長腿,在綠色的裙擺之下,來回晃動,煞是吸人眼球。
“這是......麗景門的竹葉青和小文衫,國公大人。”紀山清收回目光,對著身邊蹲在捕快群中的衛梓玄說道。
“這些人來這裏做什麼?”衛梓玄小聲問道,這些麗景門的人跟他之間,以前可是沒有太多瓜葛啊。
麗景門尋常人不識得,作為當朝天子陛下身旁的紅人,衛梓玄怎麼能不識得。
這些可都是天子陛下身前最衷心的死侍,整個天底下,除了天子陛下的命令,便隻有那一張黑顏才能調動。
而那黑顏......正是三公子。
“三公子?”衛梓玄皺著眉頭,對著紀山清問道。
一輛馬車停在了巷口之外,馬車不算多麼豪奢,馬車的車夫也隻是一個穿著尋常道袍的白胡子老頭。
老頭停下了馬車,扭頭在巷子內望了一眼,就要調轉馬頭,向巷子內去走。
十幾名捕快當即圍了上來,他們提起橫刀,攔在了馬車前方:“南衙十六衛今日在此圍殺反賊,閑雜人等,快快退去。”
“嗯?”老頭抬頭,將手中馬鞭揚起,長長馬鞭直接落在了那說話的捕快身上,他這才扯著嗓子罵道:“小兒,你也不打聽打聽,你張爺爺是誰?”
那捕快吃痛,退後了一步,揉著胸前想要再次開口放兩句狠話,卻被同伴及時製止。
同伴的手指指向了馬車的車簾,車簾上畫著一條黑蟒。
整個大唐境內,敢用黑蟒紋路之人,也就隻有那位大人了吧?
“拜見黑顏大人!”幾個捕快急忙跪倒在地,此時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切!”老頭不屑地回頭往車簾後頭看了一眼,摸著下巴上的胡子,又在馬屁股上來了一鞭子。馬車在“嘎吱”聲中繼續向前,無數捕快隻能讓開一條寬敞道路。
“呀~呀~”那些藏在高聳樹木間的老鴰,見到同是一片漆黑的馬車到來,隻敢張開雙翅,快速逃遁,哪裏還有絲毫怠慢。
馬車停了下來,馬車前頭,有衛梓玄緩緩站定,他親自對著馬車上的老頭點點頭,然後雙手作揖,對著車簾後那人,尊敬的稱呼道:“三公子。”
“嗯!”車簾掀開了一道縫隙,聲音是一個很年輕的聲音,那掀開車簾的手掌,也是一隻很年輕的手掌。
他是整個麗景門的領袖,那些不懂的人,稱呼他為黑顏,那些懂的人,尊稱他為三公子。
他是黑顏,卻沒有麵具,隻有一張肥膩的大圓臉。
“我今日前來,是受人之托,請那兩位到我府上去絮叨絮叨。”三公子說道。
他的話不似對衛梓玄而言,倒像是對著那朱門之上的兩個古怪家夥。所以,他的話音落下,那兩道身影,便是輕飄飄落地。
看似羸弱的小文衫,將折扇合攏,單手就將謝風流抗在了肩頭。
竹葉青帶著笑意,拉起了寧豔涵的小手,在她的耳側小聲說道:“妹妹,無需害怕,那位是三公子,是你家師兄的內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