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曾有一位青梅竹馬青影,亦是奴仆之子,因性格乖順討好,跟著將軍識了幾個字,二十歲時承了恩典,叫將軍捐了個縣裏的官,從此青影便恢複了自由身,有了自己的姓,改名裴青。
我雖不摻和仆人的事,但也看得出來,裴青回府見將軍時,看雪雁的眼神不同從前了,眼裏不再是愛慕,而是鄙夷和不屑。
哪怕雪雁把足夠後半生安枕無憂的積蓄都送給了他。
這便是姐姐嘴裏說,階級矛盾。
我擦幹她臉上的血,兩手扶起她站立。
“陛下已免除了跪禮,銷毀了所有奴籍和賤籍,你以後都不用跪任何人。”
雪雁哭著道:“陛下雖免了跪禮,但奴婢今日若不跪,明日便要餓死在街頭了。”
她的聲音哀切,卻含著絲絲不甘和憤恨。
她恨王貴自娘胎起便能錦衣玉食,恨奴仆世世代代隻能彎腰求一滴恩澤。
裴睿斜眼冷哼了一聲:“若這賤仆能從將軍府跪到普濟寺求佛祖原諒,本將便原諒則個!”
銷毀奴籍和賤籍後,不少有積蓄的奴仆和妓子已經自行脫離原來的依附,權貴沒了得力的下人,青樓沒了花魁,已經惹得官勳權貴的不滿。
裴睿已經要自己沐浴穿衣了。
叫奴仆跪行去普濟寺,便是強調權貴的勢力不容侵犯,公然與姐姐的理念對抗。
我啞然地看著他,隻覺得此刻他多麼陌生。
“他?也配不上你。”
姐姐曾說的話恍如炸雷,震響在耳邊。
我直起身,對裴睿道:“將軍,此後一別兩寬,願將軍清風依舊,再相逢,談笑風生不動情。”
說罷,直直往回走。
裴睿似乎意識到我的決絕,慌慌張張追上來。
“妙枝,別離開我!我不該說那樣的話,可淮淮應當是我的,你應該理解我......”
我停下腳步,轉頭掠過裴睿,問雪雁:“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雪雁搖了搖頭:“阿青還在將軍府......”
雪雁選擇要留下來,跪行去普濟寺。
路過的人紛紛指點,有權貴趾高氣揚,嘲笑奴仆們有女皇恩典便自以為得了勢,有貧苦百姓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卻不敢聲張。
中間有人站了出來,高舉當天的雜報,聲音激昂。
“一切權貴都是紙老虎!同誌們站起來!往上數三輩誰都不是奴仆!捍衛古老的自由!”
有小侯爺氣得牙癢,指揮侍從要把那人就地杖殺,棍子將要打到那人頭顱上時,數把刀劍從旁邊躥出,木棍瞬間被削成雪花。
薑家軍手持武器逼退侍從。
“言論自由神聖不得侵犯!”
薑家軍雖是女子,卻個個彪悍如虎,眼神銳利都見過血,花拳繡腿的侍從怎麼是她們的對手?小侯爺隻好憤恨而走。
小侯爺一走,象征著權貴的勢力便低了一截,民眾的激情被點燃了,他們高聲呐喊:“支持女皇新政!權貴與平民同為天國子民,應親如手足,靠自己雙手謀生,誰也不比誰多占!”
他們圍著雪雁,揮舞著拳頭,紅著眼叫她站起來。
可雪雁不敢,她心知自己無依無靠,一旦站起來,便會被打下去,她的父母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時值深冬,大雪紛紛揚揚,雪雁身著單衣跪行在雪地裏,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跡。
那是奴仆千年來的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