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我百感交集,那些酸澀和委屈一股腦地蜂擁而至,劈頭蓋臉地翻滾著好似要將我淹沒。
迷迷糊糊我睡了過去,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竟又夢見少時和傅蕭然度過的時光。
昔年我的母妃是大明皇帝最愛的寵妃,雖未有皇子傍身,但一直榮寵不斷。母妃膝下隻有我一個孩子,偏偏我自小就體弱多病,天師曾斷言我活不過 16 歲,在母妃的不斷哀求下,我被送到了她的母家永安候府。
母妃是家族旁支,身份卑微,幸而有帝皇的恩寵,我才能被送去本家休養。
那年我才 5 歲,還是一個懵懂小娃,又是第一次離開母妃,自是分外不舍,小小的人兒努力裝作不在乎,望著遠去的馬車,「哇」的一聲,喉頭一哽,眼淚再也忍不住,哭的撕心裂肺,久久不肯離去。
管事嬤嬤提醒道:「公主殿下,你該進屋了。」
我偏頭,倔強揚起凍紅的小臉蛋,一字一頓道:「我不要,我要等母妃來接我。」
管事嬤嬤還想說什麼,這時遠處塵土飛揚,疾馳的馬蹄聲伴隨著飄雪停在我麵前,我抬眸看去,隻見風雪正盛中,少年披著一件墨青色的薄袍,身騎白馬,身姿卓然,生的劍眉星目,五官極其俊俏。他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似笑非笑:「小病秧子,走,小爺帶你逛逛!」然後朝我騰出手來,他的手掌十分寬大,骨節分明而修長有力,宛如瑩潤通透的古玉。
我一時被蠱惑,盡直直朝他伸出手去,不等眾人回過神來,少年已將我抱上馬鞍,疾行而去。
華燈初上,寬闊的青石板街兩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映在波光粼粼的長河上,似璀璨的星河。人群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中夾雜著小販們的叫賣聲,這邊是河畔歌姬唱曲,那邊是馬戲團猴子賣藝,人聲鼎沸,街頭巷尾熱鬧非凡,一時之間,我不知往哪望去。
我長那麼大,還是第一次出宮,自然是好奇極了,也顧不得哭泣。
「快看,這是什麼?」我聞聲轉過頭來,臉上立即帶了笑,笑眯眯的接手少年手上的糖葫蘆,甜甜的喊道:「謝謝哥哥,我叫南初,哥哥你叫什麼呀?」
「你這小妮子,還真是有糖就是娘,這麼快就不哭了。」他咬了一口我手上的糖葫蘆,故作老成道:「陌生人給你的東西不要碰,知不知道,不過,小爺我除外,哥哥叫傅蕭然,以後可是要封侯拜相的。」
我假裝思索,然後搖了搖頭,認真又篤定道:「南初分的清,哥哥你,是好人。」
少年一聽這話,忍不住捏了眼前小小人兒臉蛋,眼角眉梢都染上寵溺的笑意,「好好好,小病秧子哄人倒是有一套。」
月上中天,我才舍得回去,當然不是因為那一件件戰利品,而是身邊這個小哥哥,讓我有了一絲依靠。
回去之後,我就生了病,大抵還是身子太虛,再加上吹了一夜冷風。
我深深的記得,那一天傅蕭然被老侯爺打的很慘,老侯爺性情古板,循規蹈矩,他將祖傳皮鞭捏在手裏,嗬斥道:「你知不知道私自帶嘉和公主出去,有多危險?你知道錯了嗎?」
傅蕭然私下帶我出去,本也不是什麼大事,老侯爺一開始隻是想做個樣子,沒想到傅蕭然這人倔的很,「我沒錯!」
老侯爺徹底被激怒,手中的皮鞭一下接一下的抽過來,發出啪啪的響聲。
傅蕭然一聲不吭,既不躲閃,也不喊痛,硬生生接了好幾皮鞭。很快,他的衣服就滲出血水來,老管家見勢不對,忙上前擋在傅蕭然身上,「侯爺,少爺知錯了,永安侯府就剩這一顆獨苗,您這是要絕後呀!」
很快,我就從丫鬟口中探聽到了這事,趁眾人沒注意,我偷偷從房間溜了出去。
望著傅蕭然傷痕累累的後背,我嚎啕大哭,「蕭然哥哥,都是南初不好,對不起!」
傅蕭然先是趴在床上,見狀,忙爬了起來,一不小心觸碰到傷口,也顧不得喊疼,安慰我道:「小病秧子,別哭了,這點痛對小爺來說小意思,他們想把你當做瓷娃娃養在這永安侯府,小爺可不同意,小爺就要帶你逛遍這繁城似錦的京都。」
我狠狠地點點頭,「南初不要被困在冷冷的房子裏,南初喜歡外麵的世界。」那時他對我說的話,我一直記得,在那個陌生的府邸傅蕭然是我唯一的太陽。
夢中的一切都那麼真實,那麼美好,我不敢去觸碰。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原來,我從沒有一刻忘記傅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