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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修女媽媽我的修女媽媽
蘭淵阿言

3

她就那樣,靜悄悄地被抬出深坑。

救援隊說,其實杜媽媽很幸運,沒有在塌方的瞬間立刻死去。

她受了傷,被掩埋在深坑裏。

隻要她能攀著坑壁爬出來…

或是打開手機定位,聯係到親屬前來救援…

可惜了。

杜媽媽身上的負重太多。

插進身體裏尿袋,綁在腰間的用報紙包裹的假肢,手裏捏著的布娃娃。

還有掉在坑底的環保袋。

袋子裏滾出來的豬蹄沾滿泥灰,小票上明晃晃印著金額。

200元。

是我轉給杜媽媽,讓她打車的錢。

可她卻念著我的腿傷,特意從鄉下買了豬蹄,又怕我等急,搭乘大巴走高速來找我。

當救援人員掰開杜媽媽僵硬的手指,把那隻布娃娃拽出來,連同布袋一起遞給我時。

我捧著它,渾身開始不住地顫抖。

那個娃娃…是謝承澤孤單時候最貼心的夥伴…

是杜媽媽一針一線縫的,曾經陪他走過最艱難的歲月。

線口又重新縫補過的痕跡。

洗得發白,卻散發著洗衣粉淡淡的香味。

謝承澤離開孤兒院那天,忘了帶走它。

一直被杜媽媽細心珍藏著。

還有那個袋子…

是杜媽媽那條染血的孕婦裙裁的。

她曾經曆過孕期家暴,拚了命逃出火坑,這輩子卻再不能生育。

熬了大半輩子,用所有積蓄創辦了天使孤兒院。

那個袋子很舊了。

裝過米麵水果,裝過我的書本和謝承澤的娃娃,還有杜媽媽的青春。

直到她死我才知道。

原來她雙眼的視力已經剩下不到0.5。

這些年為維持孤兒院的開銷,為了我和謝承澤的手術費用,到後來不停幫補孩子們…

她不斷做針線活,做刺繡,已經接近失明。

可杜媽媽從未跟我提起。

我無法想象,她跌進黑暗時,是怎麼胡亂摸索著光源,將假肢和布娃娃攥緊,一步一顫地試圖逃生。

可她還是沒成功。

因為這一身的累贅。

我們,我和謝承澤,是杜媽媽人生的累贅。

把杜媽媽的屍體領回殯儀館火化。

我湊了錢,給她辦了場不太體麵的葬禮。

謝承澤自始至終都沒來過電話。

我攥著那隻布娃娃,一手捏緊手機,咬咬牙還是決定給他打個電話。

也許…杜媽媽會原諒他…也許還想再見他一麵…

可就在靈堂前,在杜媽媽的棺材前。

謝承澤接通電話,對我破口大罵。

“江妍,瑤瑤臉上的傷痕很深,醫生說可能會留疤!”

“她現在死活不肯罷休,你最好馬上來醫院跟她道歉,後續怎麼處置由她決定!”

杜媽媽死了。

周身被百合花覆蓋著,小小的身體被縫縫補補,癟進去的腰腹位置塞滿棉花。

腥臭的尿液已經洗淨。

血肉模糊的十指,也被白色絲絹手套掩蓋。

她靜靜地躺在那兒,像在熟睡。

我顫抖著手,摸了摸她枯瘦的臉頰。

“我不去。”張了張嘴,發出比鴨子還啞的嗓音。

謝承澤愣了一瞬。

“你又鬧什麼脾氣!”

“過來道個歉能要你的命?”他不耐煩道,“你不知道這項目對我有多重要,我是為了給杜媽媽翻修孤兒院才…”

“謝承澤。”我打斷他,“你還記得杜媽媽的樣子嗎?”

我想問問他,還記得她的每一根皺紋,記得那因為長期做針線活而磨光指紋的手掌。

記得她佯裝發怒地叉腰,落在後背的竹板子卻很輕。

記得那個布娃娃,還有他曾信誓旦旦許下的諾言嗎?

可謝承澤明顯一愣。

“什麼?”

他不記得了。

“沒什麼。”我垂下頭,緊攥著布娃娃的左手驀地一鬆。

布娃娃的胸口位置破開,咕嚕咕嚕滾出來一個發聲裝置。

像是沒了心。

“我們分手吧。”我深吸一口氣。

我跟謝承澤在這世間唯一的牽絆已經被斬斷,我可以原諒他,但卻無法再麵對他。

“你說什麼?”

“分手?”他忍不住笑出聲,“你以為自己是什麼稀罕寶貝嗎江妍?還是你覺得用分手威脅,就不用承擔你該承擔的責任了?”

我默默不語。

“你別後悔江妍!”謝承澤發了火。

我抿抿嘴,掛斷了電話。

他不記得了。

不記得自己曾經最害怕的就是孤獨,曾拉著我跟杜媽媽的手說永不分離。

可如今,又剩下他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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