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握著她的手勸道:“府裏的翠湖裏頭養了好些錦鯉,前些日子我讓人在那邊添了燈,我帶你去瞧可好?至於外麵,現在外麵亂糟糟的,等平息些了,我們再去好嗎?”
她一臉勉強的點了點頭,但看她的神情顯然是對翠湖也有些好奇的,
我忍不住失笑,覺得她真是十足的孩子心氣,什麼心思都擺在了臉上,也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怎麼給她養成這副模樣的,若是遇上個心眼不好的人,怕是得吃大虧。
康嬤嬤瞧著眼前這姐妹和睦的溫馨場景,總覺得哪哪都不對勁,這瞧著哪裏是府裏的妻妾,反倒像是閨中的親姐妹一般。
她張了張嘴,但看著自家夫人這些日子以來難得有這般輕鬆高興的時候,還是選擇了閉嘴,沒站出來說些掃興的話。
我牽著那姑娘的手,正要帶她去瞧瞧翠湖裏的錦鯉,餘光卻瞧見有人正衣袂翻飛地自遠處走來,
天色暗淡,但來人的身形卻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他身上還穿著官服,顯然是從府衙裏急慌慌回來的,
這是我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見到他,我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又浮現他自難民堆裏緊張地摟著我身後這位姑娘的畫麵,
他那天瞧見過我,但這麼多天以來卻一次都沒來找過我,沒有解釋,也沒有來告訴我他要納妾......
我下意識輕輕鬆開了牽著那姑娘的手,心底好不容易壓下的酸楚再次湧現。
我如何不委屈呢?
但待他走近,瞧見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難看臉色,我頓時顧不上心裏的那點情緒,擔憂地迎了上去,“可是出了什麼事?夫君怎得這個時辰回來?可用過晚膳了?妾身讓大廚房再——”
“不必了。”
謝禎冷硬地打斷了我未盡的話語,他似乎看了我一眼,又似乎沒看,
我愕然的看著他,尚未從他這從未有過的疾言厲色中反應過來,他就似乎是不耐一般,上前牽住躲在我身後的姑娘的手,隨後就帶著人要轉身離開。
“你幹嘛呀?我還得去翠湖看魚呢!”
那姑娘掙紮的話讓我回過神來,我下意識向前追了兩步,想問他要去哪兒?又要帶著人去哪兒?
但一切的心思都被他下一句話堵在了喉嚨口,
“阿天姑娘是府裏的貴客,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擾她,”他頓住腳步,側過頭說道,“我希望夫人能明白我的意思。”
說罷,他拉著人大步離開。
耳邊似乎隱隱約約傳來謝禎柔聲哄人的聲音,又好像沒有,我不確定,我隻覺得整個人都好像處在一個虛假的夢境裏一般,
不然為什麼我聽到了我相伴多年的夫君冷著聲音地警告我離他帶回來的女子遠一些呢?
“嬤嬤,他是在怕我害了他的心上人嗎?他竟這般不信任我?”我茫然地看向康嬤嬤,語氣輕顫。
康嬤嬤哪裏還顧得上生氣與焦急,眼前無措到像個做錯事的孩童般的姑娘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何曾見過她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
她上前摟住我,語氣裏滿是心疼:“不是的!肯定不是的!姑娘您是知道的,姑爺素來就是這個性子,說話總是冷言冷語,但心裏是極敬重您的,怎會不信您呢?”
“會是這樣嗎?”我喃喃著。
但我心裏有個聲音不斷的反駁著,
不是這樣的,他確實不信任我了......
我知道謝禎這些年並未對我有什麼愛慕之情,但他卻也擔起了身為夫君的責任,與我一同度過了十數載,這些年的時光讓我相信他不會是那等寵妾滅妻的混賬東西,讓我覺得他會是信我懂我的。
如今看來,是我錯了......
......
謝衍這些年越來越像他的父親,尤其是為官之後,除了偶爾在我麵前還會有些孩子氣外,其餘時候愈發喜怒不形於色了。
他這些時日格外忙碌,有時候甚至會直接住在府衙裏,我怕府裏的糟心事會擾了他,特地敲打了府裏的下人,又讓康嬤嬤去了一趟平遠侯府,讓父親多顧著些謝衍那邊,
但第二天,還未到下衙的時間,謝衍卻步履匆忙地回了府裏,我想裝作一切如常,但又知曉這事瞞不了多久,即便我管住了府裏,也管不住這滿京城的嘴,
在我這兒確定了這件事是真的後,他便捏著拳,麵色冷沉地向外走去。
我快步拉住他,疾聲問道:“你要幹什麼去?!”
他轉過頭來的眼神刺得我心驚肉跳,我拉住他的手忍不住緊了又緊,“你難不成要去尋你父親的不是嗎?!他是你父親!再如何不是,你都不能做出任何不孝的行為來。”
“為什麼不能?他這般作賤您,我為什麼不能!”他極力想克製住自己的怒意,咬牙低聲吼道。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或許這也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這樣憤怒,
謝衍作為鎮國公府與平遠侯府唯一的後輩,自小就泡在蜜罐裏,除了時常瞧不見父親外,再不會有任何委屈,
成長的路,他走得很順,便是多少人折戩沉沙的科舉,他都沒有過多苦惱,誇讚與鼓勵是他最熟悉的東西。
自他父親迎了那位阿天姑娘進府以來,恐怕是他過的最不舒心的一段日子了,但在我麵前,他卻總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還時常反過來勸慰我。
而我作為母親,卻沒有任何辦法能去為他解決這件事,
看著眼前像頭受了傷卻故作凶狠的小狼一般的謝衍,我扭頭看向別處,極快地眨了眨眼,強壓下眼裏的熱意,
我輕輕上前抱住他,像以前哄他去上學堂那樣,柔了嗓音勸道:
“如今局勢亂的很,陛下想必也因此著急上火得厲害,衍兒乖,我們不好在這個節骨眼惹了上頭的眼,等時局平穩了,母親就帶你去外祖家住可好?”
他梗著脖子由著我抱著,不言不語的樣子和他兒時鬧別扭時一模一樣,
我也不催他,隻耐心地一下一下的撫著他的背,
慢慢地,他將頭抵在我的肩膀處,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後又補充道:“再也不回來了。”
這與小時候一樣的習慣,讓我忍不住失笑,我答應道:“好,再也不回來了,到時候你便替母親找到你父親的錯處,讓陛下罷了他的官可好?”
“好!”
他的聲音還是低低的,但我知道他的心情已經緩過來了,我讓春桃帶著他下去重新梳洗了一番,便催著他回府衙去,
“今日回去,若有人問起便說是母親突發急症,你這才失了分寸。以後不可再這般不顧公務的回家裏來,太打眼了,知道嗎?”
謝衍不情不願地點了頭,又匆匆邁步離去。
......
幸好這回的事如我所想那般並沒有惹上頭的注意,這段時日以來,本就性子古怪的皇帝因著各地叛軍愈發暴躁起來,
我日日都能聽說有官員在朝會上被革職,甚至有因為說錯一句話,當場被拉下去受庭杖而死的。
一時間,京城裏人人自危,我因此愈發怨起謝禎來。
他在這樣各家各府都緊閉大門,低調行事的關頭,鬧出這樣的事情來,除了讓整個鎮國公府丟盡臉麵,更是會一個不注意就會引起上頭的注意。
我給平日裏交好的人家都遞了信,又特地避開人,親自去到陛下身邊的首領太監在京城的宅邸送禮,並拜托父親打點好禦前的那些小宮女,小太監們。
我不求其他,隻希望鎮國公府的糟心事別傳到上頭的耳朵裏就好,甚至我希望陛下能別記起鎮國公府才好。
我為著這些事忙碌奔波著,直到在花園裏聽到了小丫鬟們嚼舌根才反應過來,
那天之後,謝禎與那位叫“阿天”的姑娘都再沒回過鎮國公府。
“夫人真是可憐,明明是正妻,家主卻連府裏都不願意回。”
“這有人心尖上的新人了,哪裏還記得舊人?恐怕家主是擔心夫人不能容人,委屈了那位,索性在外頭再成個家了。”
“可夫人明明這般好看,人也很溫柔,家主怎麼會不喜歡呢?之前有一回,我當值的時候不舒服,被夫人瞧見了,是她讓掌事嬤嬤尋了大夫來給我瞧呢,還——”
“好了好了,誰不知道你這件事,都說多少回了,夫人再好有什麼用,十多年了,家主想必是厭倦了。”
......
我默默聽著這些自角落裏傳來的碎語閑話,沒有攔著發怒的康嬤嬤與春桃,
這世道就是這樣,便是我管家十數載又如何,謝禎一旦如今時今日這般給我沒臉,我在這府裏便再無威嚴可言。
回到院子裏後,我知道康嬤嬤要說什麼,但我實在不想再談這些,隻有些倦怠得掃了她一眼,先她一步說道:“這些小丫鬟的嚼舌根算什麼?外頭哪家不知道府裏這點事?恐怕說的更難聽。”
看她實在氣得不輕,我輕歎著揉了揉額角,到底出聲勸道:“嬤嬤別氣了,罰也已經罰過,若是底下人還鬧,就尋幾個領頭的直接打殺了,待時局平定了再都打發出去。”
也是我的疏忽,如今這樣的情況,下人們就更應該多加管束,如今敢在府裏議論主子,來日就敢在外頭口無遮攔,引來災禍。
若這府裏隻有我也就罷了,隻當我這些年瞎了眼,跟著謝禎吃盡苦楚也是我活該,
但我的衍兒也在這府中,他還不能似我一般躲在府裏,門一關便能自欺欺人的當那些流言蜚語不存在,
他需要日日頂著那些怪異嘲弄的眼神參加朝會,處理文書!
這讓我如何不心疼?
又如何不怨懟謝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