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護著他的真愛沒關係,但不能這般作賤我的孩子!
唯一讓我慶幸地便是當今陛下幼時吃過連坐的苦,便是再生氣都不會累及罪臣家眷的母族,若真出了事,我的家人不會受到連累。
......
日子在我的擔憂中一天天過著,我沒等來謝禎歸府,反而等來了抄家的隊伍。
這天的天氣格外的好,我正跟難得休沐在家的衍兒一同用膳,卻突然聽到前院傳來的嘈雜聲。
我原以為是謝禎帶著他的真愛搬回來了,當場就扔了筷子,皺著眉往前院走去,
我當時想,有些事,有些賬都該先說清楚,算明白,這回的事情,我能打點著躲過去,但下回呢?
若是他再這般不管不顧,那我也不會再顧著時局,索性直接和離,我帶著衍兒回平遠侯府住著算了。
可到了前院,我卻隻瞧見陛下的首領太監王公公,他正站在已然倒塌的大門門板上,盯著邊上的楹聯看的起勁,
雅致精巧的前院如今站滿了甲胄齊全的禁衛軍,領頭的錦衣衛指揮使正百無聊賴的擦試著自己的長刀。
那雪白的刀在陽光下亮的刺眼,讓我的腳步不由一頓,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抬手阻止了謝衍上前,自己則悄悄捏緊手裏的帕子,端起國公夫人該有的架子走上前去,
王公公這時似乎是瞧夠了那副楹聯,轉頭瞧了過來。
我原想著鎮國公府多少與這位公公有些交情,雖如今瞧著來者不善,但不論出了什麼事,他總願意通融一二。
但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不再似平日裏那般和善,反倒帶著明晃晃的惡意與嘲諷,我便也收起了平日裏示人的溫婉笑容。
我擺出世家貴女最常見的表情,眉眼淡漠疏離,語氣透著些許不悅地問道:“不知道各位大人前來所謂何事?便是再如何緊急的事,這般急哄哄的上門實在是失了禮儀。”
王公公聽了這話卻笑出了聲來,他踩著地上朱紅的大門走到我跟前,笑道:“咱家也不願意這般粗魯,但這抄家流放的事,若是太溫和有禮,反倒會累的各位大人被問責呢,所以還請夫人和世子多擔待才是。”
話音未落,院子裏的人便紛紛附和了起來,發出充滿惡意的帶著嘲弄的笑來。
我被這番話炸的腦袋嗡鳴作響,卻仍舊強撐著體麵,冷硬地說道:
“抄家?”
“有些事可容不得公公空口白牙的汙蔑,我鎮國公府所犯何罪?”
“家主尚未歸府,今日便請各位先回吧,若有要事便等家主歸來再議。”
王公公還是那副表情,他的聲音尖細刺耳,隻聽他語調怪異地回道:
“咱家哪裏敢渾說這些?陛下仁厚,若非是那殺頭的死罪,哪裏會忍心下這樣的召令,原是要滿門抄斬的,還是珍貴妃憐惜你們母子,勸的陛下給判的抄家流放,至於罪人謝禎......”
他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聲,“那自然是派了禁軍前去捉拿,若有違抗,就地格殺,想來如今,屍首已然掛在城門上了吧。”
隨後王公公許是看夠了笑話,慢悠悠地拿出聖旨,宣讀了起來。
我恍惚的跪在地上,隻覺得一切都不真實極了,
怎麼會是造反......
謝禎怎麼可能會去造反?
我想不明白,發蒙的腦子直到我身後的謝衍突然被禁衛軍扯出來,他們似乎要將他帶走時,才猛然回過神,我驚慌地撲上去。
我顧不得會不會被邊上看守的禁衛軍劃傷,隻拚命緊摟著謝衍,再沒了剛剛努力擺出來的傲氣與體麵,我倉惶地不住哀求著,
“王公公!是抄家流放,聖旨上說的是抄家流放!衍兒該跟我一起在府裏等著流放的官差過來,他才十八歲,這些年見過他父親的次數還沒您見到的多,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求求你,衍兒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瞧您這話說的,謝衍身為人子,難保他不會知情不報,若他真是共犯卻被咱家放走了,那吃掛落的豈不是成了咱家?”
謝衍被壓跪在地上,雙臂被禁衛軍死死的禁錮在身後,他聽罷,咬牙撐起身子辯駁道:“王公公明鑒,各位大人明鑒,臣前十數年均在國子監讀書學習,歸家時日加起來也不過百餘日,後有幸入朝,亦一直在府衙忙碌,最近一次與父親交談已是數月之前,斷不可能——”
但王公公顯然沒有這等好性子,他不耐煩聽這些,沒聽幾句就揮手打斷,隻想快些處理了好回宮去。
在旁邊看了許久的錦衣衛指揮使便立刻上前抓住我的肩膀,想將我拎開,我自是不肯,緊摟著謝衍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刺啦——”
直到看到血液噴濺到謝衍的身上時,我才慢一拍的感受到極端的痛處,右手因著臂膀處的疼痛有些抱不住我的孩子,
我一時不察,猛然被那指揮使拉開了些距離。
謝衍在感受到額頭上的溫熱時,還有些茫然的怔愣在原地,等到瞧見我身上和地上的血跡後,他突然劇烈的掙紮起來,
“母親!!!母親!!”
“王勉!我朝曆來不許擅用私刑!誰準許你這麼做的!!”
“便是真有錯處,也該是我!呃——”
“哢噠——”
謝衍的手臂直接被身後的禁衛軍卸掉,他毫無尊嚴的被按壓在地上,臉被粗糲的石子路磨出血痕來,
但他卻顧不得這些,看著不斷地想掙脫阻攔的母親身上血流不斷,渾身已然如血人一般,
謝衍再不敢發脾氣,他嗓音低啞的哀求道:
“王公公!求您救救我母親!她流的血太多了,陛下隻說流放,隻說是流放!求求您救救她!!”
王公公皺著眉看著這一變故,隻覺得棘手,要知道這鎮國公雖然倒了,但這夫人和世子卻還有個平遠侯府在後頭撐腰呢。
若是死了倒真的不好辦了......
他這樣想著,也不敢再耽誤,連忙讓人去請個大夫過來,
剛剛一時被吵的心煩,直接上刀子的指揮使也沒想到平日裏養尊處優的貴夫人竟然敢這般不要命的掙紮,一時間也不敢再錮著我。
我拖著逐漸開始發冷無力的身子,踉蹌著過去抱住謝衍,眼裏的淚止不住的落下。
我想說些什麼安慰一下我的孩子,想告訴他別怕,告訴他母親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他,
可我張了張嘴,卻沒力氣發出一點聲音,我隻覺得累極了,右臂更是已經疼的沒了知覺,整個人渾身發冷,卻又一層一層的冒著汗。
我隻能勉力挪動左手去撫一撫謝衍的臉頰,盼著這樣能給他一些安慰。
謝衍感受到母親觸及到他臉龐的手滑膩冰涼的厲害,心裏逐漸湧現出一陣無力與恐慌來,
“母親,大夫馬上就到了,您再等等......馬上就到了......”
他低聲重複著,不知是為了讓我安心還是為了他自己安心,但他的眼底卻不可抑製的隨著等待而染上一層絕望。
王公公也好,周邊的禁衛軍也好,都是見慣了死人的,如今瞧著我這般麵色蒼白如紙,又氣短冒汗,他們也慌了神,
畢竟陛下隻要求抄家流放,他們冒犯謝衍,作踐羞辱他一番還能尋個恐是同黨的由頭,但若是失手害得我身亡,不說陛下那邊,便是平遠侯府都過不去。
王公公這時哪裏還有剛剛的倨傲,手上的帕子已經汗濕,趕去催大夫的人是派了一個又一個。
院裏其他的禁衛軍連抄家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立在原地不敢再有動靜,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
王公公倒是想朝著錦衣衛指揮使發火,但今日這差事,是陛下親指了他王勉主事的,他就是想把罪責推脫給指揮使也躲不過去該擔的責任,反倒還會得罪這位三品官員,實在得不償失。
也因此,他如今隻能憋著氣,猶如困獸般在原地打轉,剛轉兩圈,他似乎想起什麼似的,腳步一頓,連忙急慌慌地將被半摟在我懷裏的謝衍小心扶起,
臉上是往日裏謝衍見慣了的諂媚笑容,“世子爺,您瞧我這老糊塗了,眼睛也不好使了,竟沒瞧見這底下人這般粗手粗腳的待您。”
說著,他又轉頭訓斥道:“都沒長眼睛嗎?還不快給世子爺和夫人端張椅子坐著?”
謝衍沒給他分一點眼神,也無心理會端至身旁的木椅,他不顧肩膀處的劇痛,顫著手,小心將我護在懷裏,他有心想瞧瞧我的傷勢,卻又因著我渾身都染了血而無從下手,隻能默默與我靠在一起。
謝衍平日裏從不信鬼神之說,如今卻忍不住默默背誦起自己能記住的全部經文,懇切期盼著漫天神佛能庇佑他的母親,不要就這般丟下他離去......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才過了半刻鐘不到,我已經不太清楚了,我甚至都聽不太清謝衍低低地背經文的聲音......
大夫還是沒有到來,但這滿院的人卻等來了來勢洶洶的平遠侯一家及其府兵。